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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詞史上，王安石的作品不多，相關評論也不算多，但他的《桂枝香》卻評價極高。《曆代詩餘》引《古今詞話》雲:“金陵懷古，諸公寄詞于《桂枝香》凡三十餘首，獨介甫最為絕唱。東坡見之，不覺歎息曰:‘此老乃野狐精也！’”上片描寫金陵周圍山川的壯麗，開篇即是大手筆。第一句登高望遠，胸襟已大，且正與高秋之景相應，二、三句點明地點、時令與氣候。“故國”指六朝古都金陵，“初肅”寫出季候特征。

王安石

周汝昌說:“雖以登高為主題，卻是以故國晚秋為眼目。一個‘正’字領起，一個‘初’字吟味，一個‘肅’字點醒”“千裡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兩句，狀寫揚子江邊景色。“千裡”寫出長江延伸之貌，“澄江似練”化用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之“餘霞散成绮，澄江靜如練”句，描畫江水甯靜澄澈之貌，此句偏于靜态；“翠峰如簇”既寫出金陵城群山環抱之形勝，“如簇”又充滿動感。一靜一動之間，筆法多變。江水原為動态，卻從靜寫，群山原是靜貌，卻以動描。

揚子江

“征帆去樟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是一幅動态生活畫面，與前面的恒常之江山形成對照。“征帆去樟”是作者所見江上人的生活；“殘陽裡”三字點出時間及晚景，畫面開闊唯美；“背西風、酒旗斜矗”是岸上人的生活，兩相對照，寫盡世間相。有此人間活動，畫面遂充滿蓬勃生機。“彩舟雲淡，星河鹭起”為遠眺所見。畫船慢慢駛入薄霧之中，“星河”指長江，江心似有成群白鹭飛起，也可理解為遠處小島白鹭洲飛動的白鹭，但以第一種理解更好，更富持續的動感。

長江

以上繪景層層點染，層次分明，角度變換，故曰:“畫圖難足行文至此”，有一點還需略作強調，《桂枝香》上片所營造的空間，并非一種固定空間，乃是随時間變化的空間，此中景物并非同時所見，也非同一視角所見，這一特點，在中國抒情詩中具有典型性。德國藝術理論家萊辛的著作《論拉奧孔》，曾詳述詩畫之别，認為詩善于表現時間，而畫善于表現空間；詩長于表現動态的動作，畫善于表現靜态的物體。這以西方叙事詩的傳統來看，有一定的道理，但從中國古代抒情詩的傳統來看，則大為不然，中國古代抒情詩不僅長于描寫時間，同時也長于刻畫空間，甚至這種空間意識還影響到繪畫，而這種空間乃是時間中的空間。

《桂枝香》

宗白華先生說:“對于他（中國），空間與時間是不可分割的…我們的空間感覺随着我們的時間感覺而節奏化、音樂化了。”這種特點，完美體現于此詞，上片不僅描繪了唯美的生活畫面和自然景色，而且這些景象具有連續的動态感。詞的下片抒發懷古思今之情，“念往昔、繁華竟逐”句，寫南朝六個王朝輪流坐莊，沉湎于奢靡的生活“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用杜牧《台城曲》“門外韓擒虎，樓頭張麗華”的典故，意謂隋軍将領韓擒虎已兵臨城下，而陳後主還在和妃子張麗華尋歡作樂。

杜牧

從“悲恨相續”不難看出作者對此的歎息譴責之意。“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承上啟下，“千古”引出曆史感，“憑高”呼應開頭“登臨”。曆史上登高感歎者應不止我一人吧，然而隻能是“謾嗟榮辱”，徒然地一次次感慨。興亡的教訓總是不被統治者汲取總結，此劉禹錫所謂“人生幾回傷往事”也。“六朝舊事随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兩句，一般認為化用唐代詩人窦鞏詩句，“傷心欲問前朝事，惟見江流去不回。 日暮東風春草綠，鹧鸪飛上越王台”（《南遊感興》）。

劉禹錫

但此處寄托感慨，極為凝練；描寫秋景，也甚為傳神。“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庭遺曲”，化用杜牧《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詩意，筆鋒一轉，折回到現實之中。雖然曆史上的興亡榮辱已遠，然而後人卻未必能接受曆史的教訓，醉生夢死者仍不乏其人，這樣，曆史的劇情就可能一再重演。最後三句警策，反映出王安石的現實關懷。總之，王荊公的這首《桂枝香》将時間化入空間，以曆史連接現實，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

參考資料

《南遊感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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