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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抗疫父母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24 05:16:41

實習生 陳蕾 澎湃新聞記者 明鵲

【編者按】

日本岩手縣曾有一座沒有插上電話線的電話亭,許多人來到這裡,向去世的親人傾訴他們的心聲。

思念需要寄托,這座“風的電話亭”給予生者很大的精神慰藉。向逝去的人好好道别,然後繼續前行。

疫情中,許多道别儀式沒能舉行。因此我們刊載逝者親友們的追思,和那些沒來得及說的話。

是離别将我們聯結在一起。

逝者:曾明,56歲,自由職業者

講述者:兒子曾逸塵

講述時間:4月28日

01

我爸個子跟我差不多高,年紀大一些後縮到了1米73左右,他頭發之前很茂密,最近發量少了一些,長得一張很祥和的老實人臉。他手上有一個手術後留下的瘤,可能這個原因,他一年四季都穿長袖。(天氣偏冷的時候)穿兩用衫,披件羽絨背心。

爸爸是尿毒症患者,已經做了十幾快二十年的透析,身體裡的血管比其他正常人來說要脆弱一些。之前他每周要做3次透析,每次4小時,今年三四月減少了。

他和我爺爺(父親的繼父)、奶奶住在一起。3月中旬,我住的小區被封控了,我爸有出門證,就開車送物資到我們小區門口。那次我們隔着門說話,他給我帶了料酒。家裡養的兩隻貓,我爸一直關心它們的貓糧、貓砂,這些東西平時是我們(子輩)采購的,他會問我什麼時候給它們買些備貨,網上買什麼時候送到。

最後一次見他是我給他拿東西。我爸是上海本地人,喜歡早上吃些泡飯,他們那下飯菜沒有了,我就把我們家裡的腐乳分了他們一半,還有我媽給我的一瓶豇豆,也分了一半給他。

我眼中的抗疫父母(疫中道别爸我要辦婚禮了)1

父子疫情期間的聊天記錄。

那天雨下得很大,他穿了件黑色兩用衫開車過來,我打了把傘出去,把東西裝在樂扣的玻璃器皿裡,找了環保袋給他。他見到我,還是問我貓砂到哪了,能不能準時送到,我跟他說“還沒這麼快,實在不行我們家裡還有一包,你先拿去用”,關心了他的身體情況,我看着(我爸那時)沒什麼問題,面色還可以。

直到4月21日早上,我爸還起床做飯吃,自己騎車去離家10分鐘的醫院(做透析)。下午3時許,我接到了醫院透析室的電話,我爸正在搶救,需要直系親屬到現場。

我爺爺奶奶先過去的。下午4時15分我抵達醫院,那時我爸已經去世,他沒能再醒過來,就像睡着了一樣。

我爸當天下午2點出的家門,到了醫院要排隊,等到3點左右上了透析機。針剛打進去的時候,醫生就說不行,那時候就沒法自主呼吸了。

死亡醫學證明上直接死因寫的是“呼吸循環衰竭”,“引起的疾病或情況”寫的是“尿毒症”和“高血壓”。

要進一步确定死因需要做屍檢,我們家屬拒絕了。既然人已經走了,不希望屍體被解剖。

沒有遺體告别儀式,沒有追悼會,骨灰盒也暫時拿不出來。22号早上,我跟我母親、爺爺奶奶,4個人去了醫院太平間告别遺體。

02

我母親跟我說過,父親喜歡有一些回憶,他不舍得丢東西。

九幾年流行做賣鋼筆的生意,我爸那時候去第一百貨商店那邊創過業,家裡到現在都存放着一大批他當時留下來的鋼筆。小時候奶奶教我用鋼筆寫字,就是用的那一批。後來我爸做出租車司機,認識了我媽,結婚後,他去駕校做專職教練。

我爸是在我小學的時候診斷出來尿毒症的。有一天下課,我爸沒來接我,我媽來的,那時候(我)在醫院裡看到我爸躺在那做手術。他沒辦法再像其他人一樣去上班,透析一次要4個多小時,還要來回和等床位。

我初中的時候他退休了。後來他去跑滴滴。有一次晚上十一十二點,我爸接到一個單,一對小情侶跟他求救,說商場正常關門了,他們沒有及時出來被關在裡面了,四處找保安找不到,沒辦法叫了輛車求助,我爸就幫他們去聯系,開着車找保安,幫他們把門打開。他們出來後很感謝我爸,還給他100元打賞費用,我爸說應該的,也沒有什麼(打賞的)必要。

我爸性格很随和,不會輕易跟别人起沖突,做事情喜歡有條不紊。我平時也像我父親,喜歡把家裡收拾的整整齊齊。

他自己炒股票,平時在家裡會幫我爺爺奶奶刷刷短視頻,玩幾分幾毛幾塊現金紅包的遊戲,錢不多就當做是個樂子。他特别喜歡烏龍茶,無糖瓶裝330毫升的(烏龍茶),他會一箱一箱買。他本身血透患者,沒辦法一直喝水,喝的水排不出去。他就習慣把水放到冰箱裡冰鎮起來,也會幹嚼冰塊。

我可能也被他帶的,我也很喜歡喝烏龍茶,很喜歡吃冰的,跟他住在一塊的時候也喜歡幹嚼冰塊。

我本人(原本)在3月12号要辦婚禮,因為疫情(婚禮)延期了,所以也蠻遺憾的,本來3月份我爸就能參加過自己兒子的喜事了。

3月疫情已經逐漸開始嚴重,我們一些親朋好友來不了,我們就跟儀式舉辦的地方商量了一下,延期到7月。我爸那時候還一直擔心他買的煙會不會潮掉,之前買的茅台、喜糖放哪,他一直在為我們着想,平時關心其他人大于關心自己。

去年11月份我們定下婚禮的日子,那時他就已經開始擔心香煙會不會買不到,又怕我們買到假的,就自己去聯華超市買,說連鎖店東西比較放心一點。

銷售說過的一些細節,他比較在意的都會記下來,問我們這個跟進了嗎,那個跟進了嗎。他喜歡打提前量,會說你們還有大概一個月辦婚禮,酒店訂了嗎?婚車他們幾點到哪裡,你們跟他們說了嗎?作為小輩的話,那時候其實不懂得長輩的這些唠叨,有時候還會覺得你怎麼這麼啰嗦,現在想聽到這些啰嗦也聽不到。

我爸不會一直給自己買新衣服,都是穿到舊了破了不舍得扔的。我有給我爸買一些衣服内褲襪子,前年給他買的那些羽絨背心,一直到他去世,我在他衣櫃裡翻到還是新的,都沒穿過。

他念舊,以前用的一個很小的諾基亞手機一直留着,雖然裡面什麼都沒有。出事那天我過去,那個手機居然還是有電的,就放在他床頭。他用的智能手機是我跟母親買了新的,舊的給他用的,一個手機做生意的時候架在車上,另外一個手機聯系自己家裡人。

我跟我爸基本上每天都打電話,但是他打給我的要比我打過去的多,他在微信上看到什麼事情都會分享給我,有什麼想法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也不管我在做什麼。有可能我在上班很忙的時候,他啪一個電話打過來。那時候我也可能會有些不耐煩,和他說你打電話有事兒先微信上說,如果是急事再打過來。

然後他每次要跟我打電話的時候,都會先微信上問我,說你現在方便嗎?方便的話通個電話。他們老一輩打字也不快,可能在他們的觀念裡面聯系人就是打電話。

我眼中的抗疫父母(疫中道别爸我要辦婚禮了)2

父子疫情期間的聊天記錄。

我父母當年離婚了,但在我眼裡也是一家人,雖然他們住的地方不一樣,平時也會互相關心,我母親知道父親喜歡喝烏龍茶,會定期給他買一些。疫情期間,我父親也去給我母親送物資,上海之前很難搶菜,他會拿家裡一些菜給我媽送去。我拿到他手機的時候看到通話記錄,基本上他每天都有跟我還有我媽聯系。

03

我現在一空下來,腦子裡想的都是他。

印象比較深的還是2020年在家裡給他過生日。父親生日都是自己家裡随便吃吃飯,我前年想總歸我賺錢了,得孝敬一下爸爸,想給他一個驚喜,特别我知道他身體不好,他平時自己喜歡吃點甜食,我就給他買了個蛋糕送過去,他還蠻感動的,然後還給他拍了照片,唱生日歌,那些照片我都留着,他不喜歡拍照,覺得自己面色不好拍出來不好看,但是(那次)我“逼”着他拍了。

我眼中的抗疫父母(疫中道别爸我要辦婚禮了)3

父親生日時拍的照片。

我有點後悔沒能多給我爸再打兩個電話,再見他兩面。我們公司發了物資,本來還準備給他送幾包他愛吃的榨菜過去,也還沒送成。

最遺憾的還是他沒能來參加我的婚禮。其實他還給自己買了雙嶄新的皮鞋,準備留了當天穿的,連快遞外面包裝都沒拆。我們要幫他換衣服的時候,沒在意到他快遞裡的鞋子,我拿了自己一雙隻穿過幾次的皮鞋給我爸換上了。

我這兩禮拜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他還在的話,我肯定是要去看看他,我一直覺得他去世這件事情就像做夢一樣。但如果說真的接受現實,我還是想說希望他在天堂沒有病痛,希望他能夠多想想自己的感受,多照顧自己。

(在醫院裡看到父親的時候),他穿着醫院的褲子,上身一件薄的毛衣,再加一件他自己的兩用衫。我就一直握着他的右手,兩個手捧着,我的手很熱,他手很冰,我想給他再暖起來。醫生還給他戴着口罩,怕他感染病毒會傳播,其實我爸是陰性的,我就把口罩脫掉,摸摸他的臉頰,從搶救開始昏迷到去世,他一眼都沒有睜開過。

最後我跟他說,我們照顧好自己,總歸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的。我父親的親生父親在他初中的時候去世了,我說你能見到你自己的父親,我将來肯定也有一天要來見你。

我給我爸換上了他本來要穿着出席婚禮的西裝,這套西裝是我的,因為他自己幾套西裝都舊了,(之前)說借我的西裝穿一穿,我說好的。他有一件非常喜歡的白色襯衫,我給他穿上了,給他打了新買的領帶。我想兒子穿過的西裝送你最後一程,你在那邊也有一個留念。

我最後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說爸爸我走了,這是最後一眼。

來源: 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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