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味記憶”開欄兩周以來,不斷勾起更多人的回憶,那些童年、故鄉、過往的味道,因為時空之變,更加讓人想念。
不斷有讀者主動聯系記者,講述自己的難忘風味,并和記者一起查詢考證,曾經眼中的簡單吃食,有着怎樣複雜的制作流程,又或者特殊的文化淵源。在回憶與叙說中,也更加了解那風味。
恰逢春天,本期彙集了來自湛江吳川、洞庭湖區和福建山區的三道春日野菜,願這些味道勾起你的味蕾記憶。
■田艾籺 資料圖片
鄉愁,是一枚田艾籺
風味:田艾籺
講述人:卓愉,美術館工作,來莞4年
風味産地:廣東湛江吳川
這兩天,卓愉又收到了老媽寄來的親手做的田艾籺,青黑色的田艾籺泛着亮光,仿佛在卓愉心裡蓋了個時間的小印章:春天!
“回想起來,每年媽媽寄田艾籺都是3月,正是做田艾籺的季節。”卓愉說着從手機裡翻出去年的朋友圈,是3月29日那天收到的——“帶着童年和家的味道,我喜歡”。
小時候,卓愉住在湛江吳川市樟鋪鎮三浪村,因為自己家并不種田,卓愉對農事沒什麼概念,和鄰家哥哥姐姐一起去采田艾成為難忘的鄉野記憶。
“隻記得走了很遠的路,在一個七八歲小孩的眼裡,走不到邊的鄉村代表着世界的無垠。冬末春初的稻田,收割後的稻茬一簇簇的,淺黃色,而田艾和其他剛出芽的草,都是嫩綠的,很好識别。隻需帶個小袋子,徒手就可以采下嫩嫩的田艾。大家說着笑着滿載而歸時,收獲的滋味沉甸甸的。”遙想那些片刻,卓愉感覺聞到了當時的風、當時的草香,畫面也定格成一幅稻田系油畫。
然後就是媽媽們的聚會時間了,通常是鄰居們或家族的親戚們一起制作田艾籺,把各家的食材湊在一起,聊着天一起做,再細碎的工序也不覺得繁瑣:先把田艾曬幹、搗碎,再搓掉雜質,用水煮開洗淨,然後與糯米粉和在一起做成皮。餡料以甜味為主:有黑芝麻碎和白糖,或者花生碎加椰絲、陳皮。包成月牙狀,或者用模具拓成小餅。
卓愉小時候隻在一旁圍觀制作,自己做不來。在家讀書時總有得吃,後來出來工作,在異地生活,依然能吃到老媽的手作,這份流動的親情讓她覺得暖心。
卓愉娘家後來也搬去城裡,但卓愉的老媽很是懷念鄉親們一起做田艾籺的時光。吳川地區有每年二月二過“土地誕”的習俗,田艾類糕點是主要祭品。卓愉老媽會在那時特意回村子和鄉親們一起做一回田艾籺。現在,村裡人到外地工作的多了,種田少了田艾也少了,鄉親們親手做的田艾籺愈加顯得珍貴了。“從前不覺得,原來婦女們湊堆兒幹活,是田園鄉村中熱絡溫馨的風景。鄉土中國最根底的鄉情、親情,都交織其間。”卓愉說。
■現在菜市場也有藜蒿,但很難找到當年滋味 記者 段利華 攝
我曾生活在蘇轼的詩裡
風味:藜蒿
講述人:劉珊,金融從業者,來莞8年
風味産地:洞庭湖區
春天裡的每個周末,都有種想回老家的沖動,我心裡呀,無比記挂那沙洲上的藜蒿。
小時候學《惠崇春江晚景》,詩句背得爛熟,隻朦胧記住了萬物複蘇的熱鬧,卻不知道“蒌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描寫的藜蒿與柴筍(老家叫蘆葦芽為柴筍)。直到前幾年,猛然想起這首詩,才對号入座。
蘇轼寫的是江南的春景,我家在荊州最南邊,近江西,以前屬于洞庭湖區,現在與嶽陽隔江相望,家門口就是長江。雖嚴格來講不能算江南,但春天卻是一片江南景象。燕子南飛,楊柳垂青,桃花争豔,小荷露角,且不說早春時節蘆葦地裡每天都會重新長出來的神奇小蘑菇,也不說雷雨時分樹林裡揀不完的地木耳,就單單說說這郊外野草般的藜蒿吧。
藜蒿其實是一種野草,“三月仙草四月蒿,五月六月當柴燒”。三月初,藜蒿才剛剛發芽,經過幾乎隻有蘿蔔和大白菜的漫長冬天,想嘗鮮的人們迫不及待地拿着小鏟子去蘆葦地裡,一根一根地挖出深埋在地裡白白嫩嫩的根莖,雖然難得,卻是解饞。若再等上十天半個月,藜蒿到了最美味也容易摘取的時候,隻需帶上袋子,花上幾小時,便可以裝滿一大袋。而這個時候,柴筍也開始冒尖兒,順手能掰上一袋。藜蒿與另外一種蒿草長得十分相似,我第一次去挖藜蒿挖錯了,好不容易挖了一袋子,回來的路上被鄰居哥哥倒掉了。初春大人們不用耕種,幾乎家家戶戶都去挖藜蒿和柴筍,可以挑去集市上販賣。
藜蒿和柴筍一般是炒着吃,最妙的搭配就是臘肉了,蒜蔥姜大火爆炒幾分鐘便可出鍋。能吃柴筍藜蒿的光景隻有一個月左右,每次無論飯桌上擺了多少菜,藜蒿柴筍一定是最快吃完的。野生藜蒿和柴筍的味道都是獨一無二,小時候常常和夥伴們争論藜蒿好吃還是柴筍好吃,我選擇藜蒿。
從初中開始住校求學,後來上大學、工作,來莞定居,離家越來越遠,老家的變化越來越大,現在爸媽也時常過來這邊了。有人說,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鄉,可是,我還是願意為了春天蘆葦地裡的一把藜蒿奔赴千裡。
■菜市裡可見春筍,但難覓當年滋味 記者 段利華 攝
一個活着的春筍
風味:春筍
講述人:丁當,文化工作者,來莞13年
風味産地:福建南平
朋友是梅州人,有個周末回了趟老家,給我帶了一個春筍和一包鹹菜。
肥墩墩的春筍帶着筍衣,握在手裡,像胖胖的身體一樣活着。這是有生命的春筍。平時超市裡能買到的已經處理好的、泡在塑料袋裡的白色筍肉,隻有筍的形狀而沒有筍的靈魂,我覺得不值得一吃。
我的老家在福建北部,筍就長在肉眼可見的山裡,不必遠眺,漫山遍野的竹林就在那裡。雖然冬筍是珍貴的,要用鮮肉來煨。春筍是常見而便宜的,它們被大量地擺在市場上,隻是離開土地的一瞬間就老了,因此要越快上餐桌越好。到了春天,春筍炒鹹菜是飯桌上永遠的配角。
我也跟着去挖過一次筍,山林裡除了我們,一個人也沒有。鳥兒遠遠地、輕巧地在樹梢上劃過,發出聲響。
我隻能挖那種極細長的竹筍,并不好吃,隻是玩兒。而且隻上山挖過那一次。
多少年沒吃過筍了?讀大學之後,就很少在春天回過家。春筍炒鹹菜這樣便宜的菜,也不會拿來款待遠嫁的女兒,它們也從此卸了餐桌上的龍套身份。
我也從來沒做過這道菜。回憶了口感,在百度上查找了做法。先煮水,焯切片的筍片。拿油鍋幹煸五花肉,再下筍、鹹菜、鹽和白糖,最要緊的,是在冰箱深處翻出來一瓶黃酒,淋漓地撒上去。
吃一口,心裡淚流滿面。
(記者 段利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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