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戀愛是人生的必需,那麼,友誼隻能算是一種奢侈。”在錢鐘書的口中,友情是一種奢侈品,它的價碼,需要真心來衡量。
友情,其實也是分境界的。雙方的用心幾何,決定了其境界的高低。
哪怕你的身邊熱熱鬧鬧,似乎随時都不缺朋友,但真正能夠稱之為真心友人的,卻不一定有幾個。
友誼第一重——市道之交
秦趙長平之戰時,趙孝成王本是拜廉頗為帥,卻中了反間計,罷去廉頗官職。一時間,風霜刀劍嚴相逼,廉頗身邊,已是四面楚歌聲。
到了這般境地,原本上門的客人們,自是和廉頗斷絕了來往,從前的阿谀谄媚,都就此遠離。
奈何代廉頗上陣的趙括太不争氣,40多萬趙軍,盡被坑殺,燕國也興起了趁機占便宜的心思,發兵征趙。趙王不得不再度起用廉頗,換得國内安定。
這下子,從前上門的客人們又都回來了,廉頗不開心,下了逐客令。結果卻被客人一句話怼了回來,“将軍得勢的時候前來追随,失勢了離開,這不本就是正常的嗎(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
廉頗無話可說。
第一重境的友情,是市道之交,最易得,也最易失。
在你事業順利、前程大好的時候,最先湧上來的,永遠是這一批朋友,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嘻嘻哈哈,一派歡樂氣象。
酒至酣處,一群人胡吹胡侃,談天說地,恨不得當下就來個桃園結義,結下舍命之交。這時的你,覺得自己有着天底下最可靠的友情。
可一旦你遭逢變故,到了需要朋友拉一把的時候,這一批朋友,也會是跑得最快的那群人。面上或許還帶着昔時的笑意,說起承諾來,卻總是和你打着哈哈。
碰到這種人,也沒什麼好怨憤的。這一層次的友情,本就是如此簡單,吃吃玩玩就夠了,不要奢求太多。
“縱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行路心。”和這種朋友交往的時候,絕對不能太認真,他們口頭的承諾,哪怕再動聽,也不過是随口說說罷了,不走心的。
友誼第二重——肺腑之交
如果你碰上了志同道合的知己,彼此之間相知相重,那就是交友的又一重境界了——肺腑都無隔,形骸兩不羁。
這是什麼意思呢?它是說,我們之間的感情太深啦,肺腑相連,沒有隐瞞,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到了這一重境的友情,時光和距離都不再是阻隔,即使遠隔天邊,十年不見,再次相遇的時候,仍是歡笑情如舊。
元稹和白居易之間的情分,就是這一重境友情的最好寫照。
元白二人同年拜官,成為校書郎,大概是無意間的對視,兩個人便看對了眼,開始了“花下鞍馬遊,雪中杯酒歡”的日子。
後來,元白相繼被貶,兩人也沒有因此斷絕了來往,書信不絕。元稹被貶的通州熱,白居易就給他寄本地特産的涼席,還不忘附詩一首,“通州炎瘴地,此物最關身。”
兩人的情分至深,甚至達到了心有靈犀的地步。元和四年,元稹出外辦案,彈劾了不少官吏,肅清吏治的同時,也觸動了朝中官僚階層的利益。白居易身在長安,感受着暗潮洶湧,難免對友人心有牽挂。
這天,白居易與人同遊曲江,樂而忘返之際,懷想友人孤身在外,如今應已經到了梁州。便當席賦詩一首:“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單單隻是這般,似乎也算不得什麼,但令人震驚的是,元稹确實在當天抵達梁州,夜間入夢,夢見白居易身遊曲江,醒來之後,他怅然若失,寫下“夢君同繞曲江頭,也向慈恩院院遊。亭吏呼人排去馬,所驚身在古梁州”的詩句。
能夠達到這一重境的友人,不需要很多,能夠遇上一兩個,就是當浮三大白的幸事。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清人何瓦琴的聯句,便恰到好處的說明了這一重友情的珍貴。
友誼第三重——素交
如果說,第二重友情的貴重,在于友人之間的相知。那麼,第三重境的友情,便貴在彼此之間的認同。
普通的感情,總是對對方有所求的,哪怕到了元白那般的摯友之交,也是因為對方和自己的志趣相合才生出的感情。
但還有一種友情,是對對方沒有絲毫相求的,這種感情源自于互相的認同和默契,哪怕此生緣悭一面,山水遙相隔,這份友情也不會有絲毫的動搖。
這是“素交”。
生死如浮雲,素交山不移。
明朝的鄭少谷和王浚川之間,便是這般的“素交”。
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面,卻互相傾慕對方的才學,常有贈答。雖說身隔千裡,但彼此之間的欣賞,卻不會因山水的阻隔而淡去。
或者說,正因他們無法見面,隻能憑借贈答傳遞心意,才使得這份感情免去了他物的摻擾,更顯其真。
“海内談詩王子衡,春風坐遍魯諸生。”這是鄭少谷對王浚川最真摯的情意。
奈何人世間最遠的距離,從來不是天涯海角,而是生死。嘉靖二年,鄭少谷遊武夷山時遭遇風雪,不幸受寒,病逝于家中。
得知此事後,王浚川痛不欲生,遠赴福建,為這位神交已久的友人辦理後事。
素交之間的往來,就是如此簡單,不需要金銀财物的裝點,不需要刻意的來往經營。偶獲對方音訊時的不經意的微笑,便是這份友情存在的證明。
到了素交這一境界的友情,已經不是人力所能求得的。人生在世,能遇到兩三肺腑之交,便足以驚喜。
第一重境的友情,俯拾皆是,卻經不住挫折的打磨。
第二重境的友情,需要恰到好處的緣分,一旦有幸遇上,就值得花上半生去經營。
第三重境的友情,需要的不隻是緣分,更是運氣,遇上了就珍惜,遇不上也别太遺憾。就像晏殊詞中所說的那樣,“不如憐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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