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雙塑像事荒唐,狐鬼憑依作婿鄉。烈魄真魂空受玷,小姑居處本無郎。
浙江會稽縣有個梅姑祠。梅姑神本姓馬,老家在山東東莞。沒出嫁,未婚夫就死了,便決心不再嫁人;到三十來歲,她也死了。族人為她立祠紀念,稱她為梅姑。
二百多年後的丙申年,浙江上虞縣有個姓金的舉子進京考試路過這裡,進廟參觀梅姑像,很是感慨。到了晚上,夢見有個穿青色衣服的丫鬟來傳話說梅姑請他,他随着那人去了。進了祠,見梅姑正在屋檐下等他,笑着說:“白天受到先生您的關心,很是感激。若不嫌棄我醜陋拙笨,我願給你當侍妾。”金某一聲聲答應。梅姑送他時說:“先生您先回去,等我給你安排好地方就去接您。”金生醒了一想,卻對這事感到排斥。這天夜裡,這一帶的居民都夢見了梅姑說:“上虞的金生是我的丈夫,你們應該在廟中為他塑個像!”天明後,村裡的人們見了都說做了同樣的夢。村中的族長怕為金生塑像玷污了梅姑貞潔的名聲,不依從大家的意見。不久,族長一家全病了。族長很害怕,便在梅姑的上首塑了金生的像。像塑好後,金生告訴自己的妻子說:“梅姑要接我去呢。”于是穿戴得整整齊齊地死了。他妻子恨死了梅姑,到祠中指着她的像罵了一通髒話;還不解氣,上了神座,又打了她一頓耳光才走。直到今天,梅姑娘家的馬姓人還稱金生為金姑夫。
異史氏曰:“還沒出嫁就守節,不得說不貞潔。為鬼數百年,卻開始改變自己的操守,為何這樣無恥呢?大凡貞潔剛烈的魂魄未必就依附在泥塑木雕的神像身上,那些廟中的神像顯靈,震驚世間恐吓凡人,都是狐妖鬼怪假借其像罷了。”
【原文】
金姑夫
會稽有梅姑祠。神故馬姓,族居東莞,未嫁而夫早死,遂矢志不醮,三旬而卒。族人祠之,謂之梅姑。
丙申,上虞金生赴試經此,入廟徘徊,頗涉冥想。至夜夢青衣來,傳梅姑命招之。從去,入祠,梅姑立候檐下,笑曰:“蒙君寵顧,實切依戀。不嫌陋拙,願以身為姬侍。”金唯唯。梅姑送之曰:“君且去。設座成,當相迓耳。”醒而惡之。是夜,居人夢梅姑曰:“上虞金生今為吾婿,宜塑其像。”诘村人語夢悉同。族長恐玷其貞,以故不從,未幾一家俱病。大懼,為肖像于左。既成,金生告妻子曰:“梅姑迎我矣。”衣冠而死。妻痛恨,詣祠指女像穢罵;又升座批頰數四,乃去。今馬氏呼為金姑夫。
異史氏曰:“未嫁而守,不可謂不貞矣。為鬼數百年,而始易其操,抑何其無恥也?大抵貞魂烈魄,未必即依于土偶;其廟貌有靈,驚世而駭俗者,皆鬼狐憑之耳。”
解除圍領漏燈光,巨穴偏從耳後藏。誤走牛㾮神有罪,特教留得苦參方。
陳華封是蒙山人。盛暑的一天,因為天氣炎熱,他來到野外一棵大樹下躺下乘涼。忽然一個人奔跑過來,頭上戴着圍領,匆匆忙忙跑到樹蔭下,搬起一塊石頭坐下,揮着扇子扇個不停,臉上汗流如汁。陳華封坐起來,笑着說:“如果把圍領解下來,不用扇也可以涼快。”來客說:“脫下容易,再戴上就難了。”二人便攀談起來。客人言詞含蓄文雅,說:“這時沒有别的想法,如能得到冰鎮的好酒,一股清冷的芳香直入咽喉,炎熱的暑氣就可消去一半。”陳華封笑着說:“這個願望很容易,我可以滿足你。”便握着客人的手說:“我家就在附近,請賞光。”客人笑着跟他走了。
到了家,陳華封從石洞中拿出藏酒,酒涼得震牙,客人高興極了,一口氣喝了十杯。這時天快黑了,忽然下起雨來,陳華封便在屋裡點上燈。客人也解下圍領,二人開懷痛飲。說話間,陳華封看見客人腦後不時漏出燈光,心中疑惑。不多會兒,客人酩酊大醉,睡在床上。陳華封移過燈來偷偷一看,見他耳朵後邊有一個洞,有酒杯大小,裡面好幾道厚膜間隔着,像窗棂一樣,棂外有軟皮垂蓋,中間好像空空的。陳華封駭怕極了,暗暗從頭上拔下簪子,撥開厚膜看看。裡面有一物,形狀像小牛,随手飛出來,沖破窗戶飛走了。陳華封更加害怕,不敢再撥動,剛想轉身走,客人已經醒了,吃驚地說:“你偷看我的隐秘。把牛癀放了出去,可怎麼辦?”陳華封詢問緣故,客人說:“既然已經這樣,還隐瞞什麼。實話告訴你,我是六畜的瘟神。剛才你放跑的是牛癀,恐怕方圓百裡内的牛就要死絕了。”陳華封本來以養牛為生,聽了非常害怕,向客人懇求解救的辦法。客人說:“我都免不了罪責,哪有什麼辦法解救?隻有苦參散最有效,你要廣傳這個方子,不要存有私念就可以了。”說完,拜謝了陳華封,告辭出門。又捧了一把土堆在牆壁的龛中,說:“每次用一合就會起效。【合:十分之一升】”客人拱拱手就不見了。
過了不久,牛果然病了,瘟疫蔓延開來。陳華封想自己受用,就把治病的方子秘藏起來,不肯傳人,隻傳給他弟弟。弟弟按方子一試,很神驗;但陳華封自己照方子給牛吃藥,卻一點效力也沒有。他有四十頭牛,都快死光了,隻剩下四五頭老母牛,也奄奄一息。他心中懊惱,無法可使,忽然想起龛中的那捧土,心想也未必有效,姑且試試吧。過了一夜,牛便都起來了。他這才醒悟到,藥之所以不靈,原來是神對他私心的懲罰。幾年以後,母牛繁育,又漸漸恢複到原來的境況。
【原文】
牛癀
陳華封,蒙山人。以盛暑煩熱,枕藉野樹下。忽一人奔波而來,首着圍領,疾趨樹陰,掬石而座,揮扇不停,汗下如流沈。陳起座,笑曰:“若除圍領,不扇可涼。”客曰:“脫之易,再着難也。”就與傾談,頗極蘊藉。既而曰:“此時無他想,但得冰浸良醞,一道冷芳,度下十二重樓,暑氣可消一半。”陳笑曰:“此願易遂,仆當為君償之。”因握手曰:“寒舍伊迩,請即迂步。”客笑而從之。
至家,出藏酒于石洞,其涼震齒。客大悅,一舉十觥。日已就暮,大忽雨,于是張燈于室,客乃解除領巾,相與磅礴。語次,見客腦後時漏燈光,疑之。無何,客酩酊眠榻上。陳移燈竊窺之,見耳後有巨穴如盞大,數道厚膜間鬲如棂;棂外軟革垂蔽,中似空空。駭極,潛抽髻簪,撥膜觇之,有一物狀類小牛,随手飛出,破窗而去。益駭不敢複撥。方欲轉步,而客已醒。驚曰:“子窺見吾隐矣!放牛癀出,将為奈何?”陳拜诘其故,客曰:“今已若此,尚複何諱。實相告:我六畜瘟神耳。适所縱者牛癀,恐百裡内牛無種矣。”陳故以養牛為業,聞之大恐,拜求術解。客曰:“餘且不免于罪,其何術之能解?惟苦參散最效,其廣傳此方,勿存私念可也。”言已謝别出門,又掬土堆壁龛中,曰:“每用一合亦效。”拱不複見。居無何,牛果病,瘟疫大作。陳欲專利,秘其方不肯傳,惟傳其弟。弟試之神驗。而陳自锉啖牛,殊罔所效。有牛兩百蹄陵,倒斃殆盡;遺老牡牛四五頭,亦逡巡就死。中心懊惱,無所用力。忽憶龛中掬土,念未必效,姑妄投之,經夜牛乃盡起。始悟藥之不靈,乃神罰其私也。後數年,牝牛繁育,漸複其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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