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陽光的大制作《清平樂》開啟霸屏模式，把人們又拉一千年前《清明上河圖》中東京汴梁的繁華遺夢中。

長期以來，宋朝被視為一個窩囊的王朝，被貼上“積貧積弱”的标簽。事實上，宋朝是中國人口第一個過億的朝代，宋朝财政常年保持在一億貫以上，最多時達到1億6000萬貫，是當時的世界第一強國。

那麼，一千年前的這個全球第一大經濟體是怎麼形成的呢？

解決了糧食安全，開啟了商業稅超過農業稅的時代

先從宋朝的糧食安全說起。

北宋時期，遼，西夏、吐蕃、大理、女真、蒙古“六雄争霸”，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公元1004年，宋仁宗的父親宋真宗趙恒執政期間，北宋和遼國結成澶淵之盟，每年給遼國歲币10萬兩，絹20萬匹，自此換取了遼宋之間120年的和平。

當時北宋軍費為3000萬兩，可以說這是一筆相當劃算的買賣。但是，由于北方地區不斷面臨少數民族軍事挑戰，邊境駐軍需要大量的糧食供給，而宋人在北方可供耕種的土地很少，糧食供應成了皇帝頭疼的大事。

宋真宗時期，占城使者（越南南部）來朝，帶來了占城稻種，這種稻米隻需100天就能成熟，比宋朝的180天才能收割的水稻成長得快。試種後宋真宗發現效果不錯，遂下令在南方推廣種植。為了發展農業，宋真宗還提出免征農業稅。包括産量高的印度綠豆，也是在宋朝引進過來的。

按照《宋代經濟史》一書的計算，宋朝有農田7.2億畝，南方水稻畝産353斤，北方小麥畝産178斤，這個産量是唐朝的2-3倍。“蘇湖熟，天下足”這句話，也是從南宋時期開始流傳下來。

那麼，宋朝1貫錢（注：1貫錢=1000文=1兩白銀=1錢黃金）的購買力有多強，可以從米價來衡量一下。

宋神宗熙甯七年（公元1047年）明令，以上等粳米每石為錢一千，宋代一石大米有59.2公斤，即1000文錢能買59.2公斤粳米。宋徽宗時期，由于宋遼戰事不斷，糧價曾漲到一石2500-4000文錢。

按照目前濟南市農貿市場1斤東北大米3元人民币的終端糧價計算，宋神宗時代1斤上等粳米相當于8.5文錢，1貫錢的購買力相當于現在353元人民币的購買力。

口糧問題的解決，導緻宋朝人口大增。北宋國土面積不到300萬平方公裡，隻有盛唐時的1/4，但北宋人口卻達到1.26億，其中首都開封人口超過100萬。

糧食危機的解除導緻宋代百姓生活習慣出現了一個變化，那就是開始流行一日三餐制。古代食物供應匮乏，能多吃一餐，就是經濟狀況優越的表現，哪怕是在富裕的唐朝，日常也以食兩餐為主。

這樣的一個“人口紅利”，導緻宋朝的消費旺盛，服務業發達，商稅成了宋代朝廷稅收的根本。宋人曾說，“州郡财計，除民租之外，全賴商稅。”宋仁宗在一道诏書中也稱，“商賈不通，财用自困”。

宋真宗熙甯十年（1077），北宋稅賦總收入7070萬貫，其中農業的兩稅2162萬貫，占30%，工商稅4911萬貫，占70%。這個數字說明國家财政收入的主體已經不再是農業，而是工商業了。這樣的“一二三産占比”的經濟結構，在曆代絕無僅有，直到清朝末年工商稅收才再一次超過農業稅。

圖片說明：資料來源于朱國慶、陳海濤《宋朝經濟發展淺議》

政府對商業的鼓勵，導緻從商人數激增，反映在戶籍管理上的變化就是，宋朝甚至還将城市中的非農業人口單獨列籍，這标志着“市民社會”的誕生，大大促進了工商業發展。

宋朝财政常年保持在一億貫以上，最多時達到1億6000萬貫，是當時的世界第一強國。據不完全統計，宋神宗時期，中國國庫鑄币一年達到500萬貫，是唐朝開元盛世的20倍。

這個帝國富裕到什麼程度？曆經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的名臣司馬光曾抱怨世風日下，僅僅是因為“販夫走卒皆穿絲襪”。

取消宵禁政策，百萬人口汴梁搞活夜市經濟

宋朝的商品經濟很發達，和一項政策有很大關系，那就是宋朝取消了前朝的宵禁政策，夜市經濟得以蓬勃發展。

宋仁宗景佑年間甚至允許臨街開店，商人隻要肯納稅，在哪開店都行，不像唐朝，有坊（住宅區）與市（商業區）的區别，這才有了臨街叫賣的場景，有了《清明上河圖》裡的熱鬧街市。

與唐朝長安城寬闊的街道相比，開封的街道因為兩邊的店鋪經常占道經營，窄了很多。對此，官府沒有采取“拆違”措施，而是直接向修各類違建的店鋪收取“侵街房廊錢”。就這樣，街道越來越窄，連皇帝出行都隻好減少随行人員。

這一幕熱火朝天的夜市經濟，是不是很像現在中國著名網紅城市重慶洪崖洞？

宋人筆記《鐵圍山叢談》裡有一個細節記錄汴梁夜市的繁盛，說的是京師汴梁夜市酒樓的聚集地馬行街，這裡的酒樓燈火通明，每天至四更鼓才息，徹夜燃燒的燭油熏得馬行街整條街巷連蚊子都不見一隻。

而一提到東京汴梁的市井生活，必定繞不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和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東京夢華錄》裡涉及的美食就有300多個品種。很多下酒菜都是高溫爆炒，因為這個時候，鐵鍋開始流行了。廣東出水的宋代沉船“南海一号”裡，曾發現外銷的鐵鍋。

灌湯包子是京都汴梁城裡的流行小吃。我們現在的主食品種，在宋朝就已經流行了，不過那時把面條叫湯餅，餃子叫馄饨，饅頭叫蒸餅。

北宋的娛樂場所叫瓦肆，或者勾欄，打牌喝茶擺龍門陣，看戲雜耍樣樣有。

南宋都城臨安的夜生活同樣豐富，由于沒有了宵禁，杭州城的買賣晝夜不絕，早市從淩晨五更（三四點鐘）開始，夜市則持續到深夜，各種小吃、各色面食，還有飲料“香飲子”。不想出去吃的話，還可以“叫外賣”，酒店夥計可以直接将酒菜送上門。

從反映南唐士大夫生活的《韓熙載夜宴圖》看出，當時還是分食制，但到了《清明上河圖》裡，現代意義的“飯局”出現了，同時還誕生了公筷。沿河酒肆裡賣的都是水酒，限于當時的釀造技術，北宋的水酒酒精度隻有10%-15%。

“南海一号”裡的海上絲綢之路

與現代的“投資、内需、出口”三架馬車相比，在宋朝，“出口”這架馬車闖出了一條享譽世界的海上絲綢之路，繁茂的海上貿易奠定了帝國強盛的經濟基礎。

宋朝，由于西北少數民族的崛起影響到陸上貿易，經濟重心南移，海外貿易逐步繁榮，江南制造的絲綢、瓷器，正是通過海上絲綢之路運往全球各地。這個時候，指南針也開始應用于航海導航。吳自牧在《夢梁錄》中記載，當時最大的海船可載五六百人。

圖片說明：廣東海上絲綢博物館裡展現的港口搬貨場景。

北宋時，朝廷對民間海外貿易持鼓勵态度，設有廣州、泉州、杭州三市舶司，相當于現代海關，還頒布了市舶法，相當于外貿法了。市舶司對進出口貨物按比例抽取，一般多在百分之十，相當于收稅了，每年收的納稅額高達2000萬到3000萬貫。

圖片說明：圖為《清明上河圖》裡的香料鋪子。

在宋朝的進出口貿易中，出口的多為瓷器、絲綢，進口的多為香料。來自東南亞的龍腦香，是宋人禮佛、浴佛時用的主要香料之一。來自香料貿易的稅收，為宋朝财政貢獻了大宗收入。宋神宗熙甯十年（1077），僅廣州一地所收阿拉伯乳香多達34萬餘斤。

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年），泉州市舶司成立，泉州的對外貿易地位由此确立。這條海上絲綢之路到底有多繁盛？南宋時，與宋通商的國家和地區達143個。

從泉州可至交趾（越南北部）、占城（越南南部）、真臘（柬埔寨）、羅斛（泰國）以及爪哇、渤泥（文萊）、麻逸（菲律賓）等南海諸國，以瓷器、絲綢、朱砂、砒霜等物，換取沉香、胡椒、龍腦、茴香、豆蔻、丁香、象牙、大米、珍珠等物産。

1987年在廣東省台山、陽江交界海域發現的“南海一号”就是從泉州揚帆出海。打撈“南海一号”花費1億元以上，之後廣東省又花了1億元給它建了一座“水晶宮”和博物館來安放打撈上來的沉船。

圖片說明：圖為“南海一号”仿古船。

“南海一号”出水的文物超過18萬件，大部分是陶瓷器，其次是鐵器，還有金銀首飾、漆木器、朱砂等，還有大量銅環，可能是作為原材料外銷到國外。

圖片說明：“南海一号”出土的金首飾、金葉子等。金葉子一般不直接參與商業流通，因為便于攜帶，起到有價證券的作用，在貿易中大量使用。

“南海一号”出土的金項鍊。

在“南海一号”上發現的水果殘骸有槟榔、橄榄、棗、葡萄、荔枝的果核，堅果有銀杏、松子等，為我們揭開了宋代生活的一角。

一場發自民間的北宋“貨币革命”

這樣活躍的、大規模的商業和貿易，導緻一場不可避免的“貨币革命”出現在北宋。

北宋初年，四川用鐵錢，體重值小，1000個大錢重25斤，買一匹絹需90斤到上百斤鐵錢，導緻交易非常不便。于是成都16戶富商便印造發行了紙币交子，代替鐵錢流通。并經營銅錢與交子兌換業務的交子鋪，兌換時每貫扣除30文。

這樣的“民間金融”由于缺乏監管存在很大的兌付風險，公元1024年（宋仁宗時期）世界上最早的官方發行的紙币交子誕生了，中國的國家紙币由此産生。

如果沒有發達的信用體系，大宗的或者跨區域的市場交易不可能進行。這個時候，一個信用社會開始在宋朝自發形成。

從北宋到南宋，陸續出現了便錢（類似于銀行彙票）、現錢公據（類似于現金支票）、茶引、鹽引、香藥引、鞏引（類似于有價證券）。

押字之風盛行。押字相當于現代社會的個人簽名，不管是簽發公文還是平民間的交易或合作，都需要以親筆押字形式昭示個人信用。

宋代還出現了起代理人、公證人、擔保人作用的“牙人”。宋朝法律規定，大宗交易的合約，必須有牙人作為公證人與擔保人，否則發生經濟糾紛時不予受理。

文章最後，讓我們用出生在山東費縣的北宋詞人柳永一阙《望海潮》，來紀念一個帝國曾經的繁華——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玑，戶盈羅绮，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将好景，歸去鳳池誇。

這位北宋流行樂壇最著名的“網紅詞作家”，因為一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得罪了《清平樂》裡的男主宋仁宗，宋仁宗故意讓他落榜，說，“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自此，這世上便多了一個“奉旨填詞柳三變”。

還有這樣的山東人！

（本文參考文獻：《中國香學》、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史料）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蔡宇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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