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萊特兄弟發明飛機的百千年以前，飛行一直是人類長期以來的美好願景，有無數的夢想着飛起來的故事與嘗試。這些充滿美好願望的故事承載着先人們的浪漫與勇氣。然而，在古希臘人的想象中，世界上第一次飛行竟是個悲劇故事。

代達洛斯（Daedalus）是希臘無與倫比的能工巧匠，他受邀為克裡特島的國王米諾斯（Minos）設計建造了一個精巧絕倫的迷宮（Labyrinth），用以囚禁米諾斯的兒子——半人半牛的怪物：彌諾陶洛斯（Minotauros）。

迷宮建成之後，國王米諾斯卻将代達洛斯連同其十歲出頭的兒子——伊卡洛斯（Icarus）一起流放到了這座迷宮之中。這個迷宮是如此巧奪天工，任何生物一旦進入就再也不可能走出來。暴躁的牛頭怪米諾陶諾斯花了十幾年在其中摸索，沒有找到出路；甚至作為設計建造者的代達洛斯與伊卡洛斯都無法走出來。

圖1 迷宮

對于代達洛斯與伊卡洛斯來說，他們在克裡特已經身敗名裂了，就算逃出來迷宮也不能再待下去。代達洛斯在雅典還背着人命，那麼也不能去雅典。

那就向西逃，另尋一個生機？

對！那就去西西裡島吧。

制定了目标的兩父子開始尋思着怎樣離開這個迷宮。

經過不斷地思考與探索，代達洛斯發現了散落在迷宮地上的羽毛。突然的一瞬間，靈光乍現，“我們可以用羽毛做一對大翅膀，像鳥一樣地飛出迷宮！”

說幹就幹，伊卡洛斯跟着父親一起搜集羽毛。經過數天的努力，終于攢到了足夠的量。他們用融化的蜜蠟将羽毛固定在木杆上，做成巨大的翅膀。

圖2 阿班尼農莊壁畫：代達洛斯與伊卡洛

正當伊卡洛斯在為翅膀的完成滿心歡喜之時，父親對他輕輕地囑咐到：

兒子啊！不要飛得太低，否則大海的濕氣會讓翅膀變得沉重，你會被大海所吞沒；但也不能飛得太高，否則太陽會把翅膀烤化，你将失去支撐，從天空跌落。

伊卡洛斯興高采烈地答應了；代達洛斯也幸福地在兒子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他們一前一後從迷宮起飛，在天空高高翺翔。代達洛斯飛在前面就像是領航的大鳥；伊卡洛斯則在身後，緊緊跟随。從未有人達到過如此的高度，也從來沒有人感受過這般自由，大地上的一切都一覽無餘。就好像是高高在上的衆神。

地上的目擊者從未見過的景象，他們萬分驚訝，以為這兩個展翅翺翔的生物是來自奧林匹斯的神。

挑戰阿波羅

沒有人能說清楚什麼原因。可能是得意忘形，可能是心高氣傲，也可能是忘記了父親的叮咛，飛在後方的伊卡洛斯開始不斷地向上攀升。

他越飛越高，想要飛向太陽；他越飛越高，想要超越人類，成就衆神的偉大；他越飛越高，似乎阿波羅的馬車已經近在眼前！

……

伊卡洛斯沒有注意到的是，炙熱的陽光融化漸漸地熔了他的翅膀，羽毛一根接一根地掉落。他更加奮力地飛向太陽，馬上就能觸碰到了！此時，熾熱的翅膀竟燒了起來。

當伊卡洛斯發現時翅膀再也不能承載他時，已經太晚。一瞬間的跌落，好像長達幾個世紀。而伊卡洛斯隻能無助地在空中翻滾，掉落，翻滾，掉落。

最後落入海中，再也沒有浮起來。

圖3 伊卡洛斯的隕落

當代達洛斯回首之時，再也沒有見到他的兒子。

他開始大聲叫喊：“伊卡洛斯！伊卡洛斯！”

回應他的隻有空蕩蕩的風聲。

……

代達洛斯四處搜尋兒子的蹤迹，他發現海上飄着羽毛。于是他飛到海邊搜集羽毛，這時海浪裹挾着伊卡洛斯的屍體拍打在岸邊的礁石上。

在這座無名的小島上，父親埋葬了兒子。為了紀念伊卡洛斯，這座島被命名為了“伊卡利亞（Ikaria）”。

代達洛斯在孤獨與悔恨中渡過了餘生。

定格的一瞬間

伊卡洛斯結束了他作為人類的短暫生命，作為悲劇神話的英雄邁入了永恒。古往今來，人們源源不斷地從伊卡洛斯的殒命中汲取教訓。最初，人們會說伊卡洛斯的悲劇在于“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但随着對故事深入的發掘和理解，人們發現這則神話中還隐藏着更多的内涵與疑問。

伊卡洛斯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價；是卑鄙的衆神害怕人類的力量，于是降下了懲罰；是代達洛斯沒有盡到身為父親責任，他的發明不夠可靠。

為什麼伊卡洛斯是向着太陽高飛而壯烈犧牲，不是貼近大海而溺斃？為什麼他們非得從迷宮飛到西西裡，而不是飛出迷宮就落地乘船？為什麼伊卡洛斯不能等以後得到更強大的翅膀了再去嘗試挑戰太陽？

随着時代的發展，伊卡洛斯的神話憑借其動人的悲劇情節與豐富的内涵，成為了文學家、評論家所熱衷的素材，千百年來不斷被引用，也不斷被賦予新的闡釋與意義。

文藝複興是基督教的歐洲與古典文化的重新接觸，希臘的人文精神随着神話故事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野中。“文藝複興發現了人”，教會不再是神與“月下世界”（凡間）的媒介，命運不再是上帝的偉大安排。在受到文藝複興思潮影響的莎士比亞眼中，代達洛斯與伊卡洛斯是命運不公的表現。《亨利六世》中的國王亨利用他們來形容自己的命運。

圖4 伊卡洛斯

巴洛克時期畫家多米尼克.皮奧拉（Domenico Piola）畫中的伊卡洛斯柔美得不似男性，借此控訴心狠手辣的命運。

随着啟蒙運動席卷歐洲，教會徹底失去了它的權威，理性占據了人生的主題，命運可以選擇，可以琢磨，可以把握。在“狂飙突進”的思想變化中，德國的大詩人歌德将伊卡洛斯描繪成了命運的反抗者，與自身宿命的成就者。在其代表作《浮士德》中，也給浮士德（Faust）博士鍍上了名為伊卡洛斯的挑戰者身影，并在詩中安排了伊卡洛斯的直接自述：

伊卡洛斯：

可是！——我定要舒展我的翅膀！

我定要前去那裡！

允許我飛翔！

（他縱身躍入空中，他的衣服将他的身體支持住一會，他的頭上放光，光尾拖在後面。）

合唱：

伊卡洛斯！伊卡洛斯！真令人心傷。

圖5 伊卡洛斯跌落一瞬間的場景

十八世紀的梅裡·約瑟夫·布隆代爾（Merry-Joseph Blondel），作為路易十四的禦用畫家之一其穹頂畫展現了伊卡洛斯跌落一瞬間的場景。仰望這樣的穹頂，悲壯與絕望的震撼感向雙眼襲來。

圖6 傷悼伊卡洛斯

在20世紀畫家赫伯特·詹姆斯·德雷珀（Herbert James Draper）的《傷悼伊卡洛斯》中，跌落至海中的伊卡洛斯被仙女所環繞。她們哀歎他的命運，給了他英雄的待遇。

經曆過兩次世界大戰的諾貝爾獎得主安德烈·紀德（André Gide）痛定思痛，寫出了名震四方的《忒修斯》。在書中将伊卡洛斯作為偉大人類精神的典型代表，做出了精彩的評論：

伊卡洛斯）早在生前就是，死後依然是他在短暫的一生所體現的人類不安、探索、詩意的飛升的形象。他按規矩賭完了自己的一局，但是沒有停留在自身。有些英雄也如此。他們的行為在持續，由詩歌、藝術接續下去，變為一種持久的象征。要知道，在地獄中沒有别種懲罰，隻是周而複始地去做生前未完成的行為。

伊卡洛斯憑借其信念位列希臘衆英雄之間。但同時，他也因自身的局限而堕入無限輪回的地獄，

“親愛的孩子，真可憐，”代達羅斯說道，“他念念不忘自己再也逃不出迷宮了，殊不知迷宮就在他自身。我應他的請求，為他制造了能飛起來的翅膀。他認為大地上的路全已堵死，别無出路，隻能上天了。我了解他有神秘主義的傾向，萌生這種渴望也不奇怪。餍足不了的渴望，你聽他所講的就明白了這一點。他不顧我的告誡，想飛得很高很高，過早地耗盡了氣力，結果墜入海中，淹死了。”

我國的木心對紀德的觀點進一步發展，在《文學回憶錄中》寫到：

彌諾陶洛斯，象征欲望。建築師代達羅斯，即制造迷樓者，象征制定倫理、制度、道德、條例者。迷樓，象征社會，監囚人，人不得出，包括婚姻、法律、契約。在社會中，人進入店，見食物，不能拿，因沒有錢，拿即犯法。動物見食便吃。建築師也出不來，作法自斃。唯一的辦法是飛。飛出迷樓。藝術家，天才，就是要飛。然而飛高，狂而死。青年藝術家不懂，像伊卡洛斯，飛高而死，他的父親是老藝術家，懂。我曾為文，将尼采、托爾斯泰、拜倫，都列入飛出的伊卡洛斯。但伊卡洛斯的性格，甯可飛高，甯可摔死。一定要飛出迷樓，靠藝術的翅膀。甯可摔死。欲望，是要關起來，現代迷樓，更難飛出，需要更大的翅膀。

對于伊卡洛斯的借用與讨論并沒有就此結束，當世界進入21世紀，這個古老的故事反而成了更加熱門的主題。

多面的神話

在今天看來，伊卡洛斯是一個不畏權勢，敢闖敢拼的年輕人。他的粉身碎骨，映照出的不僅僅是飛蛾撲火般的殉道精神，更有一個年輕人“欲與天公試比高”的桀骜不馴。在追求個性張揚的時代，他有了更多的象征意義，與更大的市場。

以希臘神話為背景的《戰神》系列，把伊卡洛斯作為一個沒有完成試煉帶有執念的Boss出現在劇情中。在将他擊殺之後，奎秃子獲得了滑翔的能力。

圖7 《戰神2》中的伊卡洛斯

在萬智牌當中，有一張“急切逐日者”背着燃燒的翅膀，借用了伊卡洛斯的形象。在其背景描述中，充分體現了伊卡洛斯那稍稍帶着稚氣的輕狂。

圖8 萬智牌中的伊卡洛斯

在《聖鬥士星矢·天界篇》中，作為星矢對立面的伊卡洛斯，算得上是半個主角了。作為月神阿爾忒彌斯手下唯一的人類，在劇情中作為線索式的人物出場。最終與姐姐相認，轉而保護地球對抗衆神，也算是作者車田正美給伊卡洛斯所安排的最終救贖了。

圖9 聖鬥士星矢天界篇的伊卡洛斯

在Dota中，伊卡洛斯直接作為鳳凰的形象登場。

在《哆啦A夢·勇者之翼》中，有一個傳說中的英雄，名為伊卡洛斯，他曾是全世界最快最勇敢的鳥人。

日本将他們所設計建造的全世界第一艘太陽帆飛船命名為伊卡洛斯。這可憐的孩子終于可以乘着太陽遠航了。

圖10 伊卡洛斯号太陽帆船

網飛（Netflix）2017年講述俄羅斯運動員興奮劑風波的紀錄片，也是以《伊卡洛斯》命名，意在探讨人類的身體極限與藥物使用的倫理底線，并對人類對技術的濫用提出警示。

圖11 紀錄片《伊卡洛斯》

在衆多的音樂、影視、遊戲作品中，伊卡洛斯都是常客，并往往會占據一個很重要的位置。在百度百科“伊卡洛斯”詞條下，竟然多達14個義項。

不知道讀者們還在什麼地方曾見到過這個響亮名字——伊卡洛斯？

也許千百年來，人們借助伊卡洛斯所表達的正是一個簡單的信念，正如伊卡利亞島上的雕塑所刻：

一個人掉下來，千萬人飛上去。

注：

圖1取自維基百科“迷宮”頁面。

圖2取自維基百科“Ikarus”頁面。

圖3截圖自youtube視頻：Icarus: The Flight And Fall - The Meaning Behind The Story (Greek Mythology Explained)。

圖10取自維基百科“icarus”頁面。

編輯：大魚

校對：希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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