髯俠者，明崇祯年間，武昌一船夫也。此君姓名不可考，史載他經常獨自駕船往來穿梭于吳越之間，隻因其面如重棗，有着一副美髯，不亞隋唐虬髯客，故稱他“美髯艄公”。又因他為人仗義，好打不平，故又被江湖朋友尊為“髯俠”。

某日，有個名叫黃大岩的讀書人租下髯俠的船，去往金陵訪友。一路之上，二人有說有笑，相處十分融洽。那髯俠使船頗有技巧，黃大岩隻覺着船行如飛，僅一天光景，就走了平常船隻兩三天才能走完的路程。

天黑之後，髯俠将船停靠岸邊，燒火做飯來吃。這時候，幾隻不長眼的水牛上前搗亂。髯俠氣急，用雙手抓住水牛的雙角，如扔沙包一般，将一頭頭水牛扔出很遠。黃大岩見此情景，驚詫萬分，萬沒想到這位虬髯漢子竟有如此神力，莫不是上界的大力神下凡不成！

此後兩天，黃大岩觀察到，髯俠行船十分随便，從不選擇地勢就任意停泊。黃大岩為此十分擔憂，他聽說在那些孤島荒洲之上，多有水賊出沒，那些可都是不好惹的角色。為此，黃大岩好言勸髯俠換個穩妥的地兒停船。

髯俠卻說：“黃先生隻管放心，有我在你身邊，沒人敢造次！”

見勸不動這犟漢子，黃大岩隻好認命。轉天早起，黃大岩揉着揉着惺忪睡眼，正要到艙外小解，忽見船尾的幔帳内，有個十五六歲的妙齡女郎，娴靜文雅，好像名門大家的女兒。不禁起疑，卻沒敢問。但不問個明白，又感到很是不爽，便扯個幌子對髯俠說：“船老大，你看那邊有個酒坊，勞駕你替我買點酒吧。”說罷，便将錢遞了過去。

“好！”髯俠很是痛快地接過錢，跳上岸去，邁着大步走遠了。

黃大岩趁此良機，趕緊詢問少女的身世，為何會置身于這條船上？

少女說：“小女子是杭州人，跟随父親去廣東上任，結果船到湘潭時，遇上了強盜，把我父母等十幾人都殺了。正想把我掠走之時，大胡子艄公正巧經過，便一口氣把那些強盜都給殺了。他見我孤苦無依，便收留了我。他是好人，從來沒有對我有過非分之想。我平時躲在幔帳中不見人，所以相公這幾天沒有見過我。”

黃大岩萬萬不敢想，自己在船上三、四天之久，竟不知船上還有第三個人，不由得又喜又怕。喜的是能見到如此标緻的麗人，正是三生有幸；怕的是萬一藏在船上的不是麗人而是惡徒，自己這條小命隻怕早就見閻王了。

這時，髯俠提着酒肉回到船上。一見黃大岩與姑娘在聊天，便大着嗓門說：“男男女女，有什麼好聊的。我平生最見不慣着你們這些酸秀才，平時之乎者也，滿口斯文，一見着大姑娘就倆眼發直，想得都是男盜女娼的花花勾當。要我說，聖賢書都讀進狗肚子裡去了！”

黃大岩這幾天已經了解到髯俠的脾氣秉性，知道這人有口無心，說話随意，故而非但沒有發火，反倒覺着這個虬髯漢子十分耿直可愛。

酒肉擺好，髯俠與黃大岩對飲，又喚那麗人進艙作陪。三杯老酒下肚，髯俠一拍大腿，朗聲道：“祖宗沒本事，幾輩兒都是窮漢，到了我這一輩兒，多少有了點兒長進，我跟一位相士學過幾天蔔卦的門道。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不如讓我給你算一卦。”

不等黃大岩說“好”，髯俠便裝模作樣地掰開手指頭掐算起來。少頃，說道：“我算出來了。你雖有文才，卻沒有科甲命，這輩子别想當官。我還算出，你娶過老婆，但沒有兒子。你老婆前年去世了，你一直沒有續弦。你哥哥同情你，把他的大兒子過繼給了你，有沒有這回事？”

黃大岩立時将髯俠驚為天人，想不到這粗野之人竟會推算得如此準确。趕緊連連說是，同時再請髯俠算一算，他那個過繼的兒子将來有沒有出息？

髯俠大手一擺，直來直去地說：“那孩子沒福氣，還是個短命鬼。少說三年，多說五年，必死無疑。”

“哎呀！”黃大岩不由得心驚肉跳，“那我不就又沒有子嗣為我送終了麼？”說罷，不禁露出沮喪神情。

“這有何難。”髯俠一把拉過麗人的手，交到黃大岩的手中，“這姑娘無父無母，無依無靠，而你也沒有老婆，你倆不正好是現成的一對兒麼？你倆成親後，想要兒子還不容易。勤耕種，多播撒也就是了，有什麼可發愁的。行了，你們什麼也别說了，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讓你倆成親就很好。你倆要不依我，我可不幹！”

聽聽，多不講理。天底下哪有逼着人家成親的道理。不過麼，這種好事兒又是多少人求神拜佛也求不來的。黃大岩自是願意，問那麗人的意見。麗人含羞扭捏，隻是點頭，卻不吐字。

“好極了。既然你倆相互中意，那我這個媒人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快喝交杯酒，這船艙就是你倆的洞房！”說罷，便走了出去，将船艙留給一對新人盡情享用。

良宵苦短，天怎麼這麼快就白了。唉——。一對新人走出船艙，見髯俠盤膝坐在岸上，正在閉目養神。兩人牽着手走過去，剛要施禮。髯俠陡然睜開眼皮，說聲：“舍得起來了。”接着，從身後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塞進黃大岩的手裡，“這是紋銀一千兩，就當我送給你倆的賀禮。記住了，好生對待人家，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白吃白拿，叫黃大岩實在過意不去，而髯俠卻不以為然，就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黃大岩憑空得了好處，哪還有心思去訪友，隻想趕快回家，與佳人過安穩小日子。髯俠便遂他心願，駕船将他們送回老家，卻連黃家的家門都不進，掉轉船頭，這便要走。一對新人焉能放他這位恩公離開，抓着他的衣袖，死活不準他走。

髯俠嘿嘿一笑，一把扯掉衣袖，快速撐杆，船如飛箭 ，一下便駛出多遠。

一對新人隻得跪在岸邊，叩拜恩公的大恩大德。此後，髯俠便沒了下落。想必此人真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辦完了差事，上天複命去了。

再說黃大岩，從兄長那裡過來的兒子在不久後果然夭折了。而他與妻子所生的五個兒子卻全部活了下來，後來各有成就，不必細述。

不得不說，黃大岩的好日子，全拜髯俠所賜。而髯俠為何對他格外關照，隻能說他的命好。不然，還能怎麼解釋？唉，這天下少有的大好事，為何偏叫他遇上？真真兒氣煞人也！

拙文一篇，就此打住。此文原是一則清末文人俞樾筆下的文言筆記，真假與否，不得而知。當奇聞奇事來看也就是了，不必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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