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已采訪過許多的遊戲人,而今天的主角——棉花,毫無疑問是其中最為詩意的那一個,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其實我并不懂詩吧,他說的很多詩人、故事于我都相當陌生,叫人敬畏。
棉花,這個名字對于大部分玩家恐怕還很陌生,但他的《南瓜先生大冒險》你八成有所耳聞,這麼一款名不見經傳的獨立遊戲在2015年的4月被猛然推到了舞台的中心,成為了PS4國行的首發作品。
PS4國行首發作品《南瓜先生大冒險》,目前是棉花知名度最高的獨立遊戲。
“算是參與了一個重要的曆史時刻。”PS4國行的發布會上,棉花一直都在暗中觀察,看着一臉懵逼、不知所以的玩家,他感覺很奇妙也很搞笑,“大家都在問,首發是什麼?南瓜先生又是什麼?他們還完全不知道這個遊戲。”——其實棉花當時的内心也很忐忑,遊戲半推半就的上了主機,想着八成會被挑剔的主機玩家罵吧,沒想到最後口碑不錯,在PSN國行賣了有2萬 套。
此後多年,筆者在大大小小的遊戲展上經常碰到棉花,沒辦法,隻要他一出現,總是很引人注目,因為棉花實在太瘦了,瘦到怪異(甚至猥瑣),他也自嘲總被警察扣住盤問“從哪來呀?”“吸不吸毒?”
終于,因為他的新作《小三角大英雄》,筆者有了和他促膝長談一次的機會,就像中間人提醒的那樣,他是個話痨晚期患者,也像我預期的那樣,相比于遊戲這麼個小話題,我們聊的可以更多。
棉花同志的美型自拍
苦難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做獨立遊戲,很難嗎?”
“怎麼說呢?說難的人特别多,對我來說也挺難的,但我指的是‘把遊戲做好這件事本身很難’。”棉花并不認為缺錢、缺資源、缺機會、環境差之類老生常談的問題是‘難’的關鍵。“那些困難每個團隊都會遇到,誰不存在呢?假如一個團隊總是抱怨錢不夠,那麼你給他很多錢,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顯然不能。”
棉花承認,做獨立遊戲的失敗率很高,從五年前算起,很多名噪一時的團隊,如今還能為人所知的幾乎沒有,大部分早已死掉,但這并不可怕,“從創業的角度說,成功這件事本來就是小概率事件。”
棉花的新作《小三角大英雄》是一款十分硬核的平台闖關遊戲
“那麼客觀來說,獨立遊戲行業會比其它行業更難嗎?”
“當然不會,簡直就是一個誤區!各行各業都很難,當中介賣房子就容易?當畫家作畫簡單嗎?獨立遊戲人絕對沒有比别人難,反而比别人多更多機會。”棉花的回答很幹脆,在他看來有些獨立遊戲人把這個圈子弄的很沒有意思,整天到處叫苦喊冤,搞的像個苦行僧一樣,“實際上我們就是創作者,認認真真做遊戲,挺開心一事。”
“艱辛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在你人生最美好的年華裡,是幫你成長,讓你變強的一部分。”棉花也認為年輕人的生活确實很難,可實際上沒有哪一代是不難的,隻是年少時總以為自己特别慘罷了。
棉花回憶起自己最初來到上海的那七年,都是租住在幾十公裡外郊區的毛坯房裡,還沒有空調,“現在的年輕人不可能了,别說住七年,睡2天沒空調的房子就會炸的。”棉花的笑中略帶幾了分苦澀與驕傲,在當年看來這樣的生活很正常,也不會有買不起房子的苦惱,因為從來沒想過要買……
用過去的标準要求今天的人,這是筆者一直反對的,“現在的人不那麼能吃苦,更加脆弱,也是時代進步,生活質量提高的必然吧。”
“如果人人都這樣我就不說了,但恰恰有很多人吃了很多苦,比整天訴苦的人更應該得到成功。”棉花接着講了不少勵志的故事——世上比你苦的人很多,隻是他們不說,如果你因為得不到而抱怨,隻能說你不值得抱怨。
說到苦難時,棉花講到了一個身殘志堅的閃客田甜。
但令棉花很不解的是,現在很多年輕人是甘心去做一個弱者、或者說巨嬰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稍有困難就頹廢了,渾渾噩噩的也無所謂,反正就是喜歡,過的舒服就好,我有時候都替他們感覺丢人。”“這樣的人,他難還是難,因為這就是他的生活策略。”
願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前女友曾對我說,能不能答應我,不管什麼時候,在這個人生中都不要忘記我。我說可以啊,不管以後我們發生什麼,相信我一定不會忘記你。多年後一語成谶,我們真的分開了,如今再回頭看,我忘記她了嗎?顯然沒有,但很可悲的是,實際上對她已經沒有一點愛了,忘不忘記都沒有了意義。”棉花緩緩的講述了這麼一個故事。
棉花今年42歲,他一方面懷念那些少年的時光,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和20歲時也沒多大變化,再一方面又感覺自己的思維方式同20歲時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這真是一件複雜又矛盾的事情。
“我一些朋友,或者說朋友的朋友,在電話裡聊着聊着就突然哭了,因為他們感覺被現實生活給困住了,逃脫不出去。年少時你想要去看看世界,想要不一樣的生活,但現在每天的生活很單調,小孩困住了你,家庭困住了你,生活困住了你…因為你有了一種責任感。”棉花說,青春期再長也有打烊的時候,所以他特别珍惜少年時光,有句話他很喜歡——願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棉花所有的作品最強烈的符号應該就是他獨特的畫風了
棉花常會跟年輕人很認真的開玩笑講,無論是做好遊戲,還是面對人生,一定要做好三件事,一個是要有愛,必須去愛它,一個是要有勇氣,敢于面對艱難困苦,一個是用心,認真的去做好每一件事,當然,這一切的基礎是——你一定要有一顆好奇心。
“隻有對這個世界有好奇心,你才能對它有愛,如果失去了好奇心,你什麼都不做都會很痛苦,就像生活在地獄中一樣。”棉花認為這大約就是抑郁症的原理,而對待獨立遊戲這件事上,如果你不是真的愛它,就隻能每天吵吵鬧鬧、貪癫癡都放在裡面,根本玩不下去。
這些年棉花見到很多年輕人,口口聲聲說自己要成為這樣的人,那樣的人,卻并不一定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隻是因為大家都說好就向往了,比如獨立遊戲這些年被塗抹了很多層光環,就引得一大批年輕人投身其中,但其實你真的是這種人嗎?做這件事究竟使你快樂還是痛苦呢?——不要活在别人的夢想裡啊。
如今獨立遊戲被塗抹上了非常強的理想主義色彩
“那麼你已經做了十多年遊戲了,你還愛嗎?”
“我可以明确的說,我現在的激情和當年一點變化也沒有,甚至會更強烈,有時會強到難以控制,但我覺得這樣也不是很好,老是挖空心想做好一件事也不對,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棉花回答。
獨立遊戲?不存在的
棉花從小學起就開始學習編程,也很喜歡畫畫,屬于标準的技術宅 文藝青年。
大約99年時他還忙着到處參加畫展,賣自己的油畫作品,也會用3dmax做一些3D畫作去賣,偶然的契機下被宏基相中,希望他能幫着做一些電子明信片的畫作,棉花高興的接了活,很快發現3dmax做的靜态明信片每個隻能賣50塊,而用Flash做動态明信片每個能賣到100塊,就這樣在金錢的驅使下,棉花開始學習Flash技術,他還記得自己試着制作的第一款Flash遊戲是《俄羅斯方塊》,之後他陸陸續續做過幾十款Flash遊戲,按如今的概念說就是在做獨立遊戲,隻是那時候他們被統稱為閃客。
棉花提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做火柴人的小小,如今在做Indienova的高大勇,以及曾經紅極一時的閃客帝國等,那個時候閃客圈特火,大家整天一起玩,很有歸屬感,但如今看來,所謂閃客圈實際是個僞圈子,“沒有什麼閃不閃的,其實大家還是各做各的,做動畫的就是做動畫的,做遊戲的就是做遊戲的,等圈子不行了,大家就回歸各自的行業繼續做罷了。”
老網民共同的記憶
“獨立遊戲也是這樣,其實這個概念火的非常突然,最開始我們出去拉投資,都不敢說自己做獨立遊戲的,因為投資人會覺得你不掙錢,幾年之後,大家都說出去拉投資,一定要告訴投資人你這個是獨立遊戲。”在棉花看來這之中的許多事很搞笑也很諷刺,說到底獨立遊戲到底是什麼,連個可以界定的概念都沒有,如今已經有大量很爛的、抄襲的、蹭IP的遊戲在搶着自封為獨立遊戲了……
棉花的遊戲分類裡其實無所謂獨不獨立,大家就是創作者,是做遊戲的,遊戲隻分兩種,好遊戲和爛遊戲,用心的還是沒用心的。
“很多人有個誤區,以為獨立遊戲就是很不一樣的,總想着要表達什麼,要改變什麼。”棉花搖搖頭,根本沒必要,無論怎麼挖空心思的去表達,表達的都還是自己,更關鍵的是,你有這個表達的能力嗎?
有個在學畫的年輕人曾問棉花,怎麼樣才能畫的很好呀?棉花回應道,你最大的問題不是想要如何畫的很好,而是知道什麼是好的。——最重要的是你有什麼是值得表達的?
實際上很多人是并沒有多少值得表達的東西,這世上有幾十億人,每個人都在說着自己的情感、心情,如果你表達的東西并不特别,你和别人的情感都一樣,有什麼好表達的,隻是又生産了一些信息垃圾、情感垃圾。
“你可能覺得很可笑,二十多歲總有點可表達的,但這些東西可能并沒有你想的那麼值得表達。”棉花以為的表達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東西,反正你無論怎麼做最後表達的都還是自己,你所經曆的時代、故事都會自然而然的烙印在上面——做自己就好,你的遊戲裡會自然而然的帶上這些印記。
棉花的很多生活印記都在不知不覺中反應在了遊戲裡
“我不知道别人會不會想,自己是與衆不同的,哪怕你真就是最平凡的那一個,也很不甘心,相信自己在這個世界是一定有一些不一樣的特質。前幾天我看了部電影《壁花少年》,人們說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永恒的,但我相信這一刻一定是永恒的,對我的人生來說,這一段悲喜是永恒的。”
對此筆者也有幾分感觸,有的人早已經從我們的生活中走開,誓言也随風逝去,但那一刻月光下的美好,狂亂的情愫,則永恒的活在我們心底,活在了時間緯度的那個點上。
《壁花少年》
藝術這個事兒有時候特别狠
有個畫家我特别喜歡,畫的特别好,年少成名,被誇做天才,長大了雖然一直堅持,但始終沒什麼作為,沉寂幾十年,突然有一天,又畫出幾幅畫,大家覺得好棒,去采訪他,他講了這麼一段話——藝術這件事特别狠,你每天吵吵鬧鬧的鬧這麼一場,可能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它有時候比的不是你活着,比的是你死了以後,看誰的作品能保留更久,更有價值。
“很多藝術家不會這麼做,沉不住這個氣,就想在5年、10年内畫出一幅偉大的作品,功成名就。”棉花如是說,遊戲圈也是這樣,非常浮躁,總是想這一年我就做這一款遊戲,一定要做到最好,讓所有人都喜歡,其實最後發現五年過後都沒做出來。
中國獨立遊戲中不乏想要一步登天的典型
棉花曾遇到一款還不錯的獨立遊戲,打算投點錢支持這個作品完成,沒想到制作人一開口就是650萬的資金量,表示需要招美術、動作、UI等等近10個人,花2年時間才能完成,棉花問那麼你做什麼呢?制作人回答自己負責統籌、指導。這事兒令棉花大為惱火,當即把該制作人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根本不是做獨立遊戲,是要來投資,顧别人幫你做遊戲,獨立遊戲中制作人的參與度必須非常高。
“說到底就是想一步登天,一次騙到很多錢,這種人給他錢也做不出東西來。”在棉花看來,那隻是一個還不錯的Demo,湊兩三個人,簡簡單單半年也就完事了,成本也就20萬-30萬,一個剛畢業的年輕人這麼獅子大開口,不是蠢,就是壞。
做一款成功的遊戲,掙到很多很多錢,很多年輕人都有着這樣不切實際的辦法,棉花有時會替他們感到着急,因為更多時候明顯成功不了的,但棉花通常也不好說什麼,搞的自己像是在詛咒别人一般,隻能默默的看着他們自己趟完這條彎路。
有些畫家,我畫我的,我相信它是個好東西,不在乎别人說什麼,在獨立遊戲這件事上也是如此,認認真真的去做自己覺得是好遊戲的遊戲就夠了,不是不在乎别人的評價,藝術是需要觀衆的,隻是首先還是要取悅自己,不是不在乎掙錢,藝術家是需要面包的,隻不過不是排在第一位的——棉花覺得自己離成功人士還差很遠,接受這次專訪讓他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但在有一個身份上他很自信,他是一個真正的創作者,20年來從沒有停止過創作。
“假如一款遊戲預期不掙錢,你還會去做嗎?”
“會,一定會,這麼說可能對投資人有些不負責,但這就是我本身。”棉花想起了他和團隊主程序的一次對話,我說我想為一些喜歡的詩人做一些遊戲,為我熱愛的事物做遊戲,比如唱民謠的周雲蓬,詩人餘秀華和辛波絲卡等。我的主程說他也想做這樣的事,這很cool,這就是我們為什麼選擇做獨立遊戲的原因。
詩人餘秀華,她最著名的一首詩大概就是《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當然,棉花作為獨立遊戲圈的老江湖,在掙錢方面雖然不特别Care,但其實是很有一手的,至少在控制成本上非常強悍,可能因為自己就精通美術和程序,做獨立遊戲的團隊一直相當精幹,通常就2-3個人,幾個月就能出作品,他組建的胖布丁工作室,目前大約10人,竟然就有5款遊戲在同時制作,而且最快年内就全部可以做完,對于團隊效率和産品質量,棉花都有着很強的信心。
“掙錢這個事,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更想用體面的方式掙到錢。”棉花說,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掙錢這件事已經遠遠超過你想做這件事本身,那麼你可能已經走的太遠了。
結語:
明知道沒什麼人看,你還會下功夫去寫嗎?
會啊,我一定會,這麼說可能對讀者有些不負責,但隻有這樣做事才有意義。
【原标題:這次不隻是聊聊遊戲,我們還想要談談人生】,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