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狂風一直在天地間呼嘯。我坐在辦公室的窗邊，不時望向外面，隻見校園裡所有的樹木，都在狂風裡反複扭曲着身子，像在迅疾的波濤裡上下翻滾。

直到放學時分，風依然在嗥鳴，在嗚咽。沒有辦法，我隻有迎着狂風回家。

我的住處離學校倒是不遠，隻有五分鐘的路程。但是被這暴怒異常的風裹挾着，我竟然無法前進。就在這艱難的前行中，我突然想起了杜甫。

想起他，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一千多年前的某一天，杜甫的家遭到了大風的侵襲，使他飽嘗了無處安身的痛苦。

公元759年的秋天，杜甫棄官到了秦州，又輾轉經同谷到了四川巴陵。公元760年的春天，杜甫求親告友，終于在成都浣花溪邊蓋起了一座茅屋，總算有了一個栖身之所。

不料761年的八月，一場大風，卷走了杜甫房屋上的茅草，之後一場大雨又接踵而至。

八月秋高風怒号，

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飛渡江灑江郊，

高者挂罥長林梢，

下者飄轉沉塘坳。

杜甫還想追着風，撿拾一些茅草回來，重新搭建他的茅屋。可是那天的風實在太大了，那些茅草有的被吹到了樹梢上，有的被吹到了江水裡。

就連那些調皮的小孩子也來搗亂，他們看見杜爺爺家的房子被吹壞了，非但不懂得同情，反而覺得好玩，還把刮落在地上的茅草抱起來就跑。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

忍能對面為盜賊。

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

歸來倚杖自歎息。

杜甫平時是很喜歡小孩的，但是那天他覺得那些小孩子太可惡了，簡直就像盜賊。他追着他們，讓他們把茅草放下，可他喊得口幹舌燥，那些小孩也沒有給他放下一根茅草。

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卧踏裡裂。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屋頂上的茅草被吹走大半之後，接着就下起了滂沱大雨。杜甫和妻兒們蜷縮在被子裡，凍得瑟瑟發抖。

說是被子，其實又破又舊，根本不能禦寒。一會兒屋子裡又開始漏水，最後，屋裡甚至都找不到一塊可以栖身的幹燥的地方了。可是雨還在下着，并且一聲比一聲急，一陣比一陣大。

杜甫不知道天何時才亮，他更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長夜漫漫，杜甫索性走出屋外，他對着天地，大聲地吼出了他心底的呐喊：

安得廣廈千萬間，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顔！

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

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

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在那個風雨不眠之夜，杜甫飽嘗凄寒之苦。但是他悲哀的主要不是他自己，而是在那動蕩的亂世，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他一樣，無以為家，颠沛流離。

在連年的奔波和逃亡之中，杜甫看到了太多的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哀嚎遍野。杜甫多麼希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饑寒，沒有凍餒，沒有分離，沒有漂泊，讓天下的老百姓都有衣可穿，有飯可吃，有屋可居。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天，杜甫一定會露出最開心的笑顔。到那時，即使他依然過着像今天這樣貧困潦倒的生活，他也死而無憾！

想到這裡，我不禁被杜甫深深的感動，這就是我們的“詩聖”，這就是唐代京兆杜氏之後。

作為唐朝最偉大的詩人，杜甫無疑是成功的。他用詩歌寫了一部曆史，讓無數的後人，在他的詩作裡探尋唐朝由盛而衰的軌迹。

作為一個普通的個體，一個丈夫和父親，杜甫可能覺得自己非常失敗。他畢生為自己“緻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多方奔走，他沒有好好地陪伴過妻兒，沒有讓家人過上幾天團聚安定、燈火可親的生活。

但是這不是杜甫的錯，更不是杜甫的無能。在那樣一個動亂腐朽的時代，讓一個柔弱的文人，同時挑起蒼生和小我的兩副重擔，本來就是天方夜譚。

盡管如此，杜甫依然固執地想着他的國家，想着大唐的黎民百姓，唯獨從來沒有想過他自己。因此，他才成了“人民的詩人”，令萬民懷念，令萬世敬仰。

今天，我們早已過上了杜甫當年向往的那種生活，我們不再為衣食而憂，更不會在一個又一個暗夜裡，因為無處可居，而對着那漫天潑灑的大雨，憂心地歎息。

可是，每當風雨來臨，我依然會想起杜甫，想起杜甫的博愛、真純和善良，詩聖千年前的呼籲，也會再次回響在我的耳邊，讓我永遠不能忘記：曾經有那麼一位混得很慘的詩人，他在自己的一生中，是如何把他的國家和人民，虔誠地放在他的心中。

-作者-

張風莉：筆名雨楓，中學語文教師，甘肅省白銀市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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