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浙江省衢州市總工會宣布：聘請周冬興為祝太富的指導老師，并當衆頒發了聘書。在坊間，這被稱為師徒拜師儀式。也就是說，中專畢業的28歲車工高級技師周冬興成了碩士畢業的31歲中專教師祝太富的師父，而祝太富任職的學校正是周冬興的母校衢州中等專業學校。

中專生給碩士生當師父？年齡的反差和學曆的倒挂引來了不少關注。在某短視頻平台上，有視頻博主以這對師徒舉例，讨論起“職業教育”“就業前景”等話題——兩人為數不多的合影、畢業證書和其他影像資料以幻燈片的形式播放，配上慷慨激昂的音樂，用以闡述“英雄不問出處”“隻要努力就能出彩”等主題。

面對突如其來的關注，當事人卻有些不安，想要“藏”起來，在采訪中，兩位90後都向記者強調，希望公衆更關注職業教育，消除學曆偏見。

最年輕的師父，最年長的徒弟

“這本不該成為一個新聞。”這是祝太富面對記者采訪時的開場白。

拜師後一段時間，有很多祝太富此前的同學朋友來找他打聽情況。起初，他會一一回複并解釋原因，後來索性選擇默不作聲，也不去關注社交媒體和短視頻平台上的評論。他也一度婉拒了前來采訪的記者們，把精力都投入到日常教學和實操學習中。平時性格開朗的他，那幾天話都少了很多，為此還有學校領導找他做心理工作，怕他被一些不好的輿論影響。相比之下，師父周冬興的表現有些不一樣。在采訪中，18歲就進入職場的周冬興更加健談，他很善于主動屏蔽負面言論，還為徒弟祝太富鳴不平。

雖然身為師父，但周冬興堅持稱呼自己的徒弟祝太富為“祝老師”。他覺得，師徒關系隻局限在技能操作層面，其他方面“要向祝老師學習請教的内容很多”。祝太富也認為，兩人年齡相近、興趣相仿，很有契合度，“拜師是個互相學習的過程”。

抛開學曆上的倒挂和偏見，他們倆在各自的領域内都足夠優秀——

周冬興操作能力強。2012年，周冬興畢業于衢州中等專業學校數控應用專業，此後一直在現在的公司工作，目前擔任車間工段長。10年間，周冬興所獲榮譽不少，2013年獲衢州市技術能手和衢州市金牌職工稱号，2016年獲浙江省技術能手和浙江省青年崗位能手稱号，2018年獲衢州市百優工匠，2018年獲浙江省優秀中職畢業生，2019年5月獲衢州市優秀高技能領軍人才榮譽稱号。28歲的周冬興已是高級技師，基本摸到了技能人才的“天花闆”。

周冬興在車間。 受訪者供圖

祝太富理論知識豐富。2017年，祝太富從燕山大學機械工程專業碩士畢業後在一家核電站工作三年。2020年，由于家庭原因，祝太富到衢州工作，并作為專業人才被引進到衢州中專，擔任機電工程學部機械專業教師。很快，祝太富被學校列為重點培養對象。在教學實踐中，祝太富感受到自己在實際操作方面的短闆，因此積極響應學校倡議主動申請下車間拜工人師傅為師。“中職學校偏向就業導向，培養的是企業需要的技能人才。我動手能力比較弱，隻有多進工廠實操，才能更好地教學生。”祝太富說。

祝太富理論知識豐富。 受訪者供圖

今年4月，結對意向初步确定。一開始，祝太富有些驚訝：“第一反應是這師父也太年輕了，但看到他的簡曆後就打消了疑慮，有很強的意願跟他學習。”周冬興也很滿意，他本就對機械原理和理論感興趣，“等于憑空多出個好老師，何樂而不為”。兩三天的接觸下來，兩人相談甚歡，默契地簽署了結對協議。

4月底，在衢州市總工會組織的拜師儀式上，共有12對師徒結對成功。在衢州，校企結對已是多年來的傳統，不過此前請的師父大多是行業内資深的“老法師”。這一次，周冬興是“師父”中年紀最小的，祝太富是“徒弟”裡最年長的。

這場拜師結對，更像是強強聯合的互補。

師徒倆人都覺得，有壓力也有動力

根據計劃，祝太富每周要去一次車間，向周冬興學習實操技術。從5月開始，周冬興被衢州中專聘為校外實訓指導教師，每周将有兩天回母校授課。“我們在學校食堂或者課間休息時經常能碰到，相互交流的時間很多。”周冬興說，不過，離開了學校和車間，雙方在私底下的交流算不上多，“畢竟剛剛認識，還算不上熟悉，我們的生活圈子也不一樣。”

師徒倆在一起時，聊得最多的話題是工作。

周冬興善談，相處中的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在講話。周冬興授課内容頗為廣泛，既講具體工種的操作規範，也講企業平時的管理流程和注意事項，以及較為新穎先進的工藝特色。周冬興當師父也不是新手了，他從2016年就開始在車間帶徒弟了，但碰到祝太富，偶爾還是會犯怵：“以前帶的都是來實訓的學生，或是剛分配來的新員工，可沒帶過像祝老師這麼優秀的高層次人才。”

周冬興覺得，祝太富的理論水平高、理解能力強，很多時候他還沒講幾句祝太富就能快速抓住重點，并且舉一反三。每次講課前，周冬興都要做好久的準備工作，尤其是關于理論的部分。“壓力其實蠻大的。”周冬興向記者坦言，說完又好像給自己打氣似的補上一句：“不過壓力也是動力嘛。”

祝太富也覺得學習壓力不小。一來，他脫離生産一線已有兩三個年頭，此前的學習和研究方向也更偏向于理論，“真要上手做具體工作，難免心裡沒底”。另一方面，對企業工作的實操難度，他有切身體會。祝太富記得，他畢業後去核電站工作，前半年時間沒有參與任何生産活動，大多數時間都在參與培訓，忙着熟悉各種業務流程。即便自認為熟悉了業務，第一次實際上手工作時，仍會覺得難度不小。前不久，他跟着周冬興去了車間現場學習觀摩，依舊有這種感受：“看着很簡單的一個小步驟，也看了老師的操作，但做起來還是會模棱兩可。”

雙方的謙遜好學，成了師徒關系的“潤滑劑”——彼此知道短闆，也清楚對方的長處在哪裡。

周冬興多次向記者講起徒弟是多麼厲害：“祝老師很厲害。他的教學理念和很多想法，對于我的工作有很大的幫助。我們平時都講理論和實踐要緊密結合，但具體怎麼結合和融會貫通，是需要不斷摸索的一個過程。”在車間裡，加工的材料不一樣，選取的刀具也要更換，師徒倆人就相關參數以及優化設計做了細緻的讨論，改進了加工效果。祝太富也覺得，互相學習，共同進步才能使這段“師徒關系”真正走進良性循環。

打破了“天花闆”，大家更有希望

聊工作之外，倆人也思考教育問題：當今社會到底需要怎樣的人才？

對于拜師的事，網絡上“碩士生還不如中專生”的評論，一度讓祝太富覺得刺眼，這也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社會上對學曆的偏見。“職業教育低人一等，技能工作天花闆明顯，選人用人唯學曆論，這些都是長期以來的問題。我和周老師都希望，公衆的聚焦點不要放在我們身上，應該更多關注職業教育本身，哪怕能消除一點點偏見也好。”祝太富說，他和周冬興的“出名”，實際上也折射出目前職業教育的痛點之一——高素質高技能人才不足。

到車間以後，祝太富覺得思考的問題有了一個具體的支點。

“我覺得現階段的重點，可能是更多去弄清楚企業需要的人才是怎麼樣的。”祝太富說。職業教育本質上是一種就業導向的教育模式。要使職業教育真正“熱起來”“香起來”，關鍵在于從職業教育本身在提質培優上做文章，做足做深産教融合。“從這方面看，師徒結對是一個很好的方式。對我來說，我可以因此更多深入一線，能夠把企業的一些需求以及他們對技能人才的評判标準摸清楚，并且在學校裡就以為此為導向去培養，這對我們學生未來的就業和發展是非常有幫助的。”祝太富說，語氣有些激動。

對周冬興而言，不斷提升自己似乎是一個最經濟高效的途徑。他告訴記者，根據衢州市的現行政策，技師每年能拿到政府補貼5000元，高級技師的話則是1萬元。近年來，他很注重自我提升，經常參加市裡組織的技能培訓。去年，他報名參加了中級電工的技能考試并順利通過，今年，他還在學習鉗工和CAD軟件等相關技能。“衢州市總工會對于我們職工技能培訓的投入很大，很多學習和培訓都是免費的。現在社會上難免還有很多對職業教育的偏見和誤解，作為年輕的技能人才，我覺得做好自己本身可能就是一種推動。”周冬興說。

好在，讓師徒倆都格外興奮的是，國家對于職業教育和技能人才的重視正不斷升溫。

5月1日起施行的新職業教育法，明确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規定“職業學校學生在升學、就業、職業發展等方面與同層次普通學校學生享有平等機會”。此外，新職業教育法還強調企業在職業教育體系中的辦學主體作用，引導和扶持企業深度參與高質量職業教育。各地政府也頻頻發力，采用更多措施，讓職業教育學校把課堂搬進車間，确保學生學以緻用。

周冬興曾獲衢州衢江區首席工匠稱号。 受訪者供圖

近期，浙江省人力社保廳公布了關于開展職業技能等級“新八級”制度試點工作的通知，還列出了15家浙江省首批“新八級”制度試點企業名單。新的“八級工”制度，在原來初級工、中級工、高級工、技師和高級技師之下補設學徒工，之上增設特級技師和首席技師。這也意味着，周冬興在技能等級這條路上的“天花闆”有望被打破。未來，已是高級技師的他還有機會探索特級技師和首席技師的技能等級，并獲得與之匹配的薪酬待遇。

周冬興正在積極提升自己的專業技能水平，按照規定，明年他就可以參加副高職稱的評定了。

欄目主編：孔令君 文字編輯：孔令君 題圖來源：受訪者 供圖

題圖：周冬興（左）和祝太富（右）在車間裡。

來源：作者：朱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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