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黑水雞?【生态文學】作者:傅菲,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于美洲黑水雞?跟着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生态文學】
作者:傅菲
在2017年之前,我從沒見過黑水雞。很多人以為黑水雞和雉雞(如環頸雉、黃腹錦雞)有親緣關系,其實八竿子也打不着。鶴形目秧雞科家族,是一個很小的家族,在中國分布的僅有董雞、白骨頂、黑水雞、紫水雞、秧雞等不多的幾種。
秧雞科鳥類一般生活在沼澤地、大湖泊岸邊、開闊河流地帶等水澤之處,屬于涉禽,以蝦螺、泥鳅、小型魚類、昆蟲、軟體動物為主要食物,築巢在蘆葦、茅草、水生植物等隐蔽之處。
2017年4月,在江西上饒饒北河中上遊,即楓林村河灘,我第一次見到了黑水雞。
河邊,夏日清涼。在早晨,在傍晚,沿着河邊的沙土路散步,一邊走一邊看河水,聽着鳥語,是很爽心的事。這一帶,我走得太多,哪兒有什麼樹,哪兒有一塊大石,哪兒有幾根桂竹,哪兒有蘆葦叢,我爛熟于心。因為過于熟,這一段河灘,我已沒有了觀察陌生之物的細心。這麼熟悉的地方,怎麼會有我不知道的呢?河裡遊着幾隻胡鴨,捕魚人一天網多少魚,我都清楚。在不同的季節,魚簍裡有多少鲫魚,有多少泥鳅,有多少寬鳍鱲,有多少銀鲅,我都清楚。隻有桃花汛之後,魚簍裡才有草魚、鯉魚。水鳥,隻有白鹭和小。這是一直都有的。尤其是白鹭,風筝一樣在水面飛過,一隻接一隻,形成一個“人”字隊形。即使在鹭鳥南飛之後的冬天,仍有不多的白鹭留下來。像一個孤客,穿着白袍長裳,在大雪中,做一個凄苦的釣者。
有一次,清晨下了陣雨,空氣裹着雨腥,我起得早。我拿了一根君子竹(用于驅蛇),去河灘閑逛。太陽還沒上山,東邊古城山投映過來的天空,卻飛翔着碎桃花似的紅色。在一塊幾十平方米的河中草灘上,我看見了兩隻鳥,八月雞一般大,胖嘟嘟,全身羽毛烏黑,喙赭紅色,雙腳淡黃,且長,像兩根木質筷子。兩隻鳥緊挨着一棵小柳樹,沿着水邊快速地啄食。我一眼辨認出,那是兩隻黑水雞。
我從沒想過這裡有黑水雞。我蹲下身子,躲在洋槐樹下,視線一刻也不離開它們。兩頭水牛從上遊的草灘下來,渾身泥漿,在一個深水潭,牛撲通蹚水下去。水聲驚動了黑水雞,啪啪啪,它們涉過淺水,迅速走到另一塊小草灘,不見了。過了十幾分鐘,它們出現在一處裸露的石灘上。黑水雞抖着尾巴,發出“ger,ger”的叫聲,低低的,似乎發聲器刻意被擠壓着發出的。但很清脆,連續。不知道這是它們要發什麼警示的訊息,還是吃得過于愉快。
在回來的路上,我遇上捕魚人。我隻知道他綽号,叫癡子。癡子是個很聰明的人,會捕魚,會養鴨,動手能力很強。他沒讀什麼書,培養了一個上北大體育專業的女兒。我說,癡子,河裡有水雞,你看見了吧。
“有兩窠,一窠兩隻。一窠在水潭邊的草灘,一窠在河心洲。”癡子穿着下河的防水褲,背一個魚簍,牙齒咬着煙,說,“這個鬼東西,太伶俐了,再輕的腳步聲,它們也能聽見。”
一整天,我心情是愉快的。兒子說,老爸,你早上出門肯定遇上了什麼好事。
“是啊,我看見了兩隻黑水雞。在饒北河一帶,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明天,老爸帶你去。”
“還是你去吧。英語單詞還沒認完。”
“認識自然比認識英語單詞重要,人怎麼可以不去認識自然呢?人隻有認識了自然,才會認識人本身。”
“假如我認識了黑水雞,不認識英語單詞的話,你會說,你這一代人不熟英語,怎麼可以呢?”
我啞然失笑。
每次去觀察黑水雞,我都有驚喜的發現。黑水雞走路,和其他水鳥不一樣,它抖着身子快步走,尾巴撲下去又揚起來。它幾乎在固定的範圍内覓食,半徑在兩百米内。它“起床”很早,天吐白,即去覓食。它也是早歸的鳥,夕陽下山,黃昏還沒降臨,便不見影蹤。而烏鸫、卷尾、樹莺、鹪鹩、鹡鸰、繡眼鳥,正是大快朵頤的時候。它不和其他鳥類一起覓食。它的叫聲單調,略顯沉悶沙啞。小不一樣,“嘁嘁嘁”地叫,短促,卑微,讓人聽了萌生憐愛。
11月,我又去觀察黑水雞。之前,我隻觀察水潭邊這一窠,沒去河心洲。河心洲其實很小,一個籃球場那般大,四周被水包圍着,水約齊腰深。我決心去河心洲。我找癡子,借來防水褲,穿上身,像個肉粽。
我選擇正午去。霜期,洲上的蘆葦大多枯萎了,13株并不粗壯的樟樹卻葉繁枝茂,一株高大的洋槐半邊樹冠蓋住了南邊的水面。密密匝匝的小灌木叢生。蘆葦垂着水邊而生,如虬髯。洲的南邊河堤下,是長長弧形的石灘。我看見有八隻黑水雞在石灘覓食。時隔半年,它們有了自己的家族,讓人喜不自禁。
河心洲在日常,無人上去,蔥郁又荒蕪。草叢裡,散落了十幾枚胡鴨蛋。放養的胡鴨,倒是這裡的常客。樟樹上,矮灌木上,挂了36個鳥窩,有的大如瓦罐,有的小如衣兜。這裡是鳥最隐秘的藏身之地。
黑水雞别有生趣。它不是那種特别貪吃的鳥,吃得忘記了自己的胃部容量。吃半個小時或稍長一些時間,它便不吃,順水凫遊,露出脊背,高高翹起哨子型的腦袋。水浪逐着它,時沉時浮。戲水時,它高高翹起尾巴,戲到淺水,它撇開腳,在石灘或草灘上快走。它喜歡生活在挺水植物較為豐富或有稀疏矮樹林的地方。黑水雞和白骨頂習性相同,體型相同,唯一的差别是白骨頂腹羽白色,而黑水雞僅僅尾羽下部有一塊白斑羽。去了河灘無數次,怎麼會沒發現白骨頂呢?董雞,是一直有的,隻不過不在這個河段。在上遊兩公裡處,有一個河道攔截而建的電站,水壩儲水的荒灘上,常有董雞出沒。董雞比黑水雞略大,有頂部有小冠。
我以為這一帶河灘,不會有董雞了,可意外的是,在2020年3月15日早上8點22分,在竹林前的一塊草澤地,我看到了兩隻董雞。兩隻鳥,低飛過一塊渾濁的水面,落在不遠處的草灘上,低頭覓食。灰黑色的背部,小竹杈一樣的腳,喙頂一圈紅。嗯,董雞來了。其實在入春至秋熟之間的時節,田畈裡常見董雞出沒。“gongr,gongr”,叫聲像從水下發出來的。農人尋着董雞趾迹,在稻弄放一個竹篾夾,把它逮住了。
我心裡自責。我自責自己太自負,以為對這一帶太了解,其實,一片僻靜的原野(哪怕是荒野),在不同的年份不同的月份不同的日份,動植物的多樣性,不是我們可以想象或預測出來的。尤其是動物——運動之物,因為食物的豐富性發生變化而産生生活區域變化,“來來去去”是動物的常态。同為秧雞科的田雞、苦惡鳥,在河道,我也沒見到,或許某一天,它們又出現了。瓦廠邊的山塘,田雞哪一天沒叫呢?
在下遊八華裡長的河灘,我也沒發現黑水雞和白骨頂。許是河灘樹木銳減,草類植物也不豐富,又毗鄰村舍,它們沒了藏身之地。草木對鳥來說,不僅僅意味着食物,也意味着家園。我們不要輕易去割雜草,不要去砍一棵樹,哪怕是一棵腐木。很多鳥,如椋鳥、啄木鳥、烏鸫,都喜歡在腐木的樹洞裡築窩。
有好幾次,我想沿着河岸,去找黑水雞的窩。對我來說,這并不難,但我還是放棄了。我不想為了滿足好奇心而打擾它們的生活。它們和水裡的魚一樣,是河的真正主人。
庚子年正月,我連續去河灘,去溜達了20餘天。每次去,都看到黑水雞。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在水潭邊,在水壩底下的牛筋草灘,在水渠排水出口的小塊沼澤地,在一叢蘆葦環繞的水塘邊,在一塊石灘上的柳樹林,我都看見了黑水雞。每一處,三兩隻。這是鳥最小的種群。有一次,我數了數,在2華裡河灘,有22隻黑水雞。我不知道這些黑水雞從哪兒來的,何時來的。我推測,黑水雞有兩個種群(水潭邊、河心洲),經過兩年的繁殖,擴大了種群,并分離出來,成了新的群落。
一日,兒子做作業,可能做得有些煩躁了,說,老爸,帶我去戶外走走吧。我欣喜地摟着他的肩膀,帶他去河灘。天下着蒙蒙細雨。蘿蔔開花了,白白的。白菜開花了,黃黃的。紫雲英從泥田裡抽出寸芽。天有些冷。我們看到了黑水雞,看到了紅嘴藍鵲,看到了喜鵲。嗯,最意外的事,是看到了壽帶鳥。壽帶從河堤的洋槐飛出來,掠過一片白菜地,沿着河面,低低地,噓噓噓噓,輕輕啼叫着,斜斜地,飛到對面樟樹林。壽帶有一根長長的白色尾巴,以水波浪的飛行線劃過眼際。兒子驚呼起來:那是什麼鳥啊,真美。
回到家,兒子喜滋滋地對他媽媽說,今天看到了黑水雞,看到了壽帶,看到了藍鵲,好有收獲。他媽媽說,怪不得你爸爸天天去河邊,下大雨也去,原來有那麼多鳥啊。
“有看得厭的人,沒有看得厭的鳥。”我說。我沒有告訴孩子媽媽的是,黑水雞有了龐大的家族,是河灘中的旺族了。
《光明日報》( 2020年06月26日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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