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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和文化藝術

科技 更新时间:2024-11-29 04:34:06

人工智能和文化藝術?作者:南 帆(福建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研究員),今天小編就來聊一聊關于人工智能和文化藝術?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去研究一下吧!

人工智能和文化藝術(主體還是工具人工智能與文學藝術)1

人工智能和文化藝術

作者:南 帆(福建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研究員)

人工智能的争議正在急劇升溫。這個話題彙聚了科學主義與人文精神相互交鋒的最新内容。人工智能代表的科技邏輯開始尖銳地挑戰人文領域的傳統邊界,哲學、社會學、經濟學已經分别表态回應,表示抵制、戒備或者接納。作為這個話題的一個分支,人工智能将為文學藝術帶來什麼?思想探索饒有趣味地展開,然而,結論的嚴肅性将會很快超出獵奇的範疇。

人工智能對文學藝術領域介入業已構成一個醒目的事實。微軟“小冰”的詩集《陽光失了玻璃窗》令人震驚——一些詩歌發表于互聯網,幾乎沒有人意識到這是人工智能的作品。相對地說,新聞稿或者偵探小說的基本模式遠比空靈的詩歌清晰穩定,人工智能可以娴熟地駕馭它們的“叙事語法”。人工智能繪畫與作曲的消息已經屢屢見諸媒體,一個小視頻曾經在互聯網廣泛流傳:人工智能操縱的機械臂寫出具有相當水準的書法作品。如同自動駕駛、疾病診斷或者不同語種的翻譯,文學藝術領域的“陷落”指日可待。一些人對各種驚悚的預測抱以漫不經心的嘲笑:剛剛爬到樹上,就要宣布開始登月之旅嗎?另一些人的表情更為嚴峻:低估人工智能的發展速度可能産生嚴重後果。阿爾法狗擊敗圍棋冠軍是一個意味深長的事實:幾乎沒有人事先預料到,這一天的降臨竟然如此之快。

人工智能的介入在文學藝術圈制造了持久的喧嘩,各種觀點錯雜交疊。欣然接受人工智能的作家不多,反對人工智能的觀點指向不一:一些作家認為,人工智能的作品低劣粗陋,人工智能的“算法”無法企及幽深的精神世界,那些電子元件或者集成電路怎麼可能體會微妙的韻味或者奇特的藝術風格?工程師的設計與詩人的想象不啻南轅北轍。另一些作家感到,人工智能冒犯了人類的尊嚴,這些機械拼湊出來的作品不僅無可稱道,而且包含了亵渎文學藝術的意味。

然而,沒有理由蔑視人工智能的作品質量。從韻味、風格到波動的意識軌迹,人工智能可能在模仿的意義上給予精确的再現。考察過阿爾法狗對弈的棋譜即可發現,人工智能可以自如地處理微妙的權衡、關聯,以及種種起伏、迂回、呼應。如果阿爾法狗的“神經網絡”深度學習投入文學藝術範疇,複制大師的水準并不困難。即使現今的作品尚未達标,未來的潛力無可懷疑。因此,問題的真正焦點毋甯是,我們是否接受這一切?

通常的觀念之中,科技以工具的面目出現。時至如今,我們不再拒絕科技工具提供的種種産品——我們并不反感烤箱烘焙的面包、電磁波轉換的電話語音或者電子望遠鏡顯現的遙遠星空。如同耕田、捕魚或者修建房屋,文學藝術同樣依賴一套基本的工具實現自己的意圖,例如畫筆、刻刀、顔料、音響器材、電影屏幕,如此等等。沒有人因為這些工具的存在而對油畫、雕塑、電影或者電視劇感到惱怒。相對地說,隻有人工智能提供的作品令人嫌惡。這是為什麼?

在我看來,或許恰恰由于人工智能有如此強大的模仿乃至再創造功能。從最初的創意到符号組織的技術完成,人工智能可以在一夜之間完整地掌握藝術生産的全部流程。神秘的靈感,飄忽不定的想象,嘔心瀝血的語言推敲,扣人心弦的懸念和熱淚長流的結局,如此繁難的工作竟然一揮而就。那些芯片和集成電路長驅直入,輕松地摘取作家、藝術家的桂冠。這個意義上,工具的概念遭到了動搖。工具僅僅參與藝術生産的某些環節,嚴格地遵從作者預設的總體主題。工具的一個基本含義即是服從人類,而不是替代人類。然而,無所不能的人工智能開始威脅人類的主體地位。作家的排斥或許可以追溯至某種潛意識:防範人工智能出現反客為主的嘩變。

當然,至少在目前,僭越的迹象并未出現——人工智能仍然安分地駐留于工具的範疇之内。對文學藝術來說,人類的美學标準仍然表現出無可比拟的權威,決定文學藝術是否合格。不論人工智能配備多麼傑出的禀賦,它無法在美學的意義上重新設計文學藝術。

美學是人類曆史的特殊産物。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闡述了人類“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的觀點。他指出,動物隻能狹隘地按照“種的尺度”進行生産,肉體需要支配全部的生産目的;相對地說,人類“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産”,美的追求積累了人類精神的真正高度。相對于動物,美是人類從必然王國跨入自由王國的象征。當然,考察文學藝術内部出現的種種美學觀念,必須具體地聯系特殊的曆史時期,聯系不同民族的文化傳統。談論“溫柔敦厚”的“詩教”,不涉及先秦時期的儒家思想顯然無法完整地解釋。談論浪漫主義文學的興盛,18世紀至19世紀歐洲的文化潮流是必不可少的注釋。總之,美學觀念、美感和審美形式有機地鑲嵌在人類曆史之中,并且跟随不同時期的生活實踐而持續地起伏演變。從古老的“詩言志”“文以載道”到“人的文學”,文學藝術和美學标準本身即是人類曆史的組成部分。

顯而易見,人工智能不可能享有人類曆史。這決定了人工智能作為工具的附屬地位——人工智能的種種功能以模仿為内在界限,人類是它們模仿的終極偶像。人工智能承認美是人類之間彼此交流的内容,它的任務僅僅是逼真地仿造:人工智能提供的文學文本保留地隐含着作者證明了人類的主體地位。論證人工智能工具性質的時候,我曾經提到一個有趣的例證:人工智能具有極為強大的記憶功能,但是它不會回憶。“此情可待成追憶。”回憶是文學的慣用題材,無論是朱自清《背影》這種短章,還是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這樣的巨著。人工智能無嗔無喜,它不可能在哪一個愁緒襲人的下午,突然回憶起程序員如何寫下一條關鍵的指令,沒有哪一種動人的情景交融可以成為觸動的機緣。換言之,人工智能無法獨立地産生相似于人類的文學藝術。

阿爾法狗的圍棋對局顯示出完美的攻防計算,但是,這一切僅僅執行一個簡單的指令:赢棋。阿爾法狗對于超出棋局勝負的各種情節表現出驚人的無知,不論是李世石的心高氣傲、柯潔的絕望哭泣還是它的獲勝赢得的獎金捐給了哪些機構。高超的記憶、計算、分析、綜合、研判,掩蓋了這個特征:人工智能是一個貧乏的主體。

從事文學藝術時,人工智能無法提出自己的美學思想,它隻能追随人類的美學标準,而且從未改變被動者的角色。無法想象人工智能顯現出獨立的美學主張,例如褒揚李白貶抑杜甫,或者主動卷入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的争論。這些故事源于人類曆史,人工智能隻能站在一邊充當袖手旁觀的角色。

人工智能提供了優雅的詩作或者令人驚歎的繪畫,然而,這是獻給人類的禮物——它自身絲毫不需要這些美學的慰藉。作為工具,人工智能竭力完成任務,同時無法意識到任務的完成對于自身的意義。人工智能并未形成“類”的本質,更不存在獨一無二的“自我”,因此,這種問題形同虛設。

然而,這種狀況必須附加一個特殊的時間狀語:“目前為止”。事實上,許多人文知識分子乃至科學家擔心的恰恰是,情況可能發生變化:如果人工智能開始彙聚為一個“類”的共同體,并且産生自主的欲望,如果人工智能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巨大的危險可能迅速臨近。這并非無端的臆測。相似的事情已經在人類身上發生過一次了:人類的“自我意識”顯然形成于進化的中途,盡管突變的機制還沒有得到清晰的描述。

另一些議題圍繞于“後人類”的概念周圍。生物醫學技術與人工智能的結合已經展示了這種前景:一些以人類為範本的人造生物指日可待。這種人造生物需要什麼,憎惡什麼?那個時候,人工智能或者“後人類”的美學标準可能迅速誕生。但是,文學藝術的角逐或許不再那麼重要。人類即将面臨的嚴重問題是:如果它們成為人類的對手,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既然這個對手的各種能力可以碾壓人類。

當然,這些争論遠遠超出了文學藝術範疇,但是,文學藝術正在給予充分的展現——許多科幻電影正在從不同的視角探索這個主題。沒有理由簡單地将影片之中的憂患情緒視為神經質的杞人憂天,這些作品更像是科學主義強勢崛起誘發的一系列文化症候。

《光明日報》( 2020年01月15日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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