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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何人東宮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06 15:16:58

來者何人東宮? (一) 冬榮成為太子妃,純粹是個意外,我來為大家科普一下關于來者何人東宮?以下内容希望對你有幫助!

來者何人東宮(歲歲東宮)1

來者何人東宮

(一)

冬榮成為太子妃,純粹是個意外。

歲家上下原本以為這個娴靜的大女兒會嫁給棋盤。

當母親拿着嫁衣慌張進來時,冬榮還在研究棋譜和自己設下的珍珑棋局,擡首便望見母親哭喪的一張臉。

「夏,夏靈那死丫頭跑了!」

外頭一聲驚雷,風吹荷葉,盛夏的一場大雨說來就來,瞬間席卷了整個天地。

夏靈是冬榮的妹妹,和生性恬淡的姐姐性子截然不同,她古靈精怪,眼珠子一轉就滿是鬼主意。

歲家乃東穆貴族,世襲侯位,在東穆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冬榮與夏靈是歲家的兩位小姐,原本夏靈與太子訂婚,不日便會成為滿城女子羨慕的太子妃。

但在大婚熱熱鬧鬧籌辦的這個節骨眼上,夏靈卻跑了——留下一張字條,跟着歲府的一個英俊侍衛跑了。

歲府上下,頓時亂作一團。

雞飛狗跳中,侯爺和夫人想到了自己的大女兒,咬咬牙,即刻入宮奏明聖上,以期補救。

于是,在盛夏的這場傾盆大雨中,冬榮穿上了紅嫁衣,抱着心愛的棋盤,懵懵懂懂地入了宮,一夕之間,命運徹底改變。

為保顔面,歲府與東宮達成一緻,對外宣傳歲家二小姐夏靈忽染惡疾,不幸撒手而去,由其胞姐歲冬榮入宮,與太子締結良緣,任太子妃之位,琴瑟和鳴。

一番請罪與補救的折騰後,塵埃落定時,冬榮已身在了新房裡,紅燭搖曳,一道門隔絕了外界的喧鬧,隻剩她與太子陳煜。

房裡極靜,蓋頭下的她端坐着,隻聽到太子似乎在一杯複一杯地飲酒,沉默而壓抑。

不愧是教養極好的東宮之主,即使在這種境地下,也不忘克制自己的怒火。

冬榮卻歎了口氣,酸麻的指尖動了動,無來由地想到一句詩,山雨欲來風滿樓。

太子同夏靈自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衆人都以為他們日後會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卻沒有想到,夏靈竟然說變心就變心,癡癡迷上才相識不到一月的侍衛,情意來得那樣快,又來得那樣洶湧澎湃,攜着一腔遠走天涯的孤勇,頭也不回,隻留下字條上對她「煜哥哥」的三兩歉意。

陳煜手下一重,内力遊走間,酒杯應聲而碎,榻上的冬榮顫了顫。

那張俊顔已有些醉意,索性抓起酒壺,仰頭痛飲,烈酒澆心頭,卻仍澆不滅心頭那把火,他終是一聲低吼,紅袍一甩,将酒壺信手擲出。

隻聽砰的一聲,偷偷掀開蓋頭的冬榮被砸個正着,鮮血順着額角流下,她眨了眨眼,血珠子滑過睫毛,流進嘴中,一片腥甜。

太子陳煜的酒登時醒了大半,踉跄上前,扶住冬榮肩頭,澀聲開口:「太,太子妃無礙否?」

那聲音發着顫,聲音的主人臉色也愈發蒼白,點點鮮紅中,沒有人知道,他們眼中完美無缺,猶如神祗的太子殿下有個緻命的弱點——暈血。

于是,冬榮在嫁入東宮的第一夜,被個軟綿綿的身子撲倒在了床上,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太醫,宣太醫,太子暈倒了!」

(二)

太子陳煜因悼念未過門的亡妻夏靈,借酒澆愁,在新房裡喝出内傷的消息于宮中不胫而走。

這個衆人心中神往的完美情人,于是又多了一層悲情面紗。

一片心疼感歎中,東宮的宮女們不會知道,她們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僅僅隻是因為暈血。

這是他與太子妃之間的秘密。

冬榮守口如瓶,陳煜甚為感激。

但到底多了絲尴尬,自從新婚那夜陳煜在冬榮面前暈了一回後,見到冬榮便有些不大自然,冬榮也識趣地眼觀鼻,鼻觀心,不去看他,隻一心專注于自己的棋盤,研究各種難解的棋局。

歲家人都說,冬榮是棋靈轉世,投作了凡胎。

她愛棋如命,自小就不吵也不鬧,隻抱着棋盤研究,長大後一點就能将父親歲侯爺殺得片甲不留,甘拜下風,她自己的性子也随着棋子浮沉,在日複一日間出落得愈發娴靜,恬淡。

陳煜幼時經常去歲府走動,幾個孩子一同玩耍,冬榮永遠是最安靜的一個,相比活潑俏麗的妹妹夏靈,她身上缺少了絲生氣。

即使放下棋盤,按照父親吩咐去陪客人玩,陳煜也總看見她心不在焉,從不加入他們,隻自個坐在假山旁,拿着根樹枝,在地上比比劃劃,一邊念念有詞:「平位三九路,去位五六路……」

陳煜覺得有趣,問夏靈,夏靈撇撇嘴:「别理她,我姐姐就是個怪人。」

久而久之,陳煜也習以為常了,更何況有夏靈的相伴,他也便無暇去管冬榮了。

他甚至想過,就算把冬榮放逐到一座孤島上,隻要有棋下,她也能過得怡然。

雖是自小相識,他們之間說過的話卻不超過幾十句,還多是些什麼「見過太子殿下」,「冬榮小姐有禮了」……

如今,這樣無趣透頂的女子成了自己的太子妃,陳煜隻覺世事難料,造化弄人。

就這般相敬如賓地過了兩個月,他們的關系在入秋時發生了轉機。

那天傍晚,陳煜攜冬榮前往皇後宮中聽戲,走到一半,卻有侍從來報,附在他耳邊,說是找到夏靈的消息了。

陳煜登時大喜,激動地拂袖就回頭,隻急匆匆地扔下一句,說有要事在身,叫冬榮自己去聽戲。

冬榮點了點頭,也不在意。

第二天,陳煜沮喪地回來了,消息是錯的,他還是沒能找到夏靈,他歎息着,用完膳後還沒緩過勁來,一件叫他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冬榮抱着棋盒找到他,竟然一反常态地拉住他,興沖沖地要和他對弈。

「來來來,咱們來下盤棋,這回規矩可得事先說好,省得你到時又耍賴……」

那樣鮮活生動的表情,不再畢恭畢敬地喚他「太子」,而是親切又熟稔,如暈染開的一滴水墨,叫原本素淡的一張臉神采飛揚,又帶着山水般的明淨溫柔,仿佛鍍了層光,判若兩人,看得陳煜怔了一怔,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那邊冬榮已經擺好棋盤,拈起一顆白子,面帶微笑地等他了。

不及多想,陳煜也趕緊整整衣裳,拿起一顆黑子,向冬榮擡手禮讓道:「請。」

就在你來我往的這盤棋中,有什麼悄然發生了變化,陳煜中間偷偷打量了冬榮幾次,心跳得格外快。

他不知道那種感覺因何而來,更不知道,昨夜他離開後,冬榮走着走着心血來潮,想起一份棋譜,差侍女回屋去拿,自己卻在夜色中念念有詞地轉着,轉來轉去,竟在偌大的皇宮裡迷了路。

她無意摸到一片後山,竟在後山的竹林裡發現了一片花海,一處小院,和一個人——

一個與陳煜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那人發間系着一根月白素帶,長袍墨發,赤着腳坐在屋頂上,對月吟詩,飲酒自樂,等冬榮走近時才看清,失聲道:「太子殿下?」

那人回過頭,一張臉沐在月華中,宛若谪仙。

他看見冬榮的第一眼是愕然,緊接着不易察覺地握緊手中折扇,舒眉笑開,微揚了唇角:

「是你?」

冬榮有些難以置信:「這,這……便是太子殿下的要事?」

那一夜,是冬榮從未見過陳煜的一面,一掃平日沉穩持重的模樣,靈秀、生動、灑脫不羁,還有……狡黠。

對,便是狡黠。

他邀她下棋,仿佛深谙她的棋術,說有法子可破她的不敗之名。

她來了興緻,問他,他得意挑眉,說隻要她遵循他的規矩,必輸無疑。

她問他是何規矩,他不答,隻說到時她便會知,故作神秘間,修長白皙的手指已拈起黑子下了第一步。

星月下,她步步為營,靜心應對,一盤棋下得無懈可擊,待到她的白子将黑子盡皆包圍,一吞江山時,坐于她對面的陳煜卻開口了,一雙漂亮的眼眸亮晶晶的,像天上繁星。

他望着她狡黠一笑,在風中一字一句:

「我的規矩便是棋色相反,所以,白子勝我即勝,你輸了。」

(三)

陳煜對冬榮道,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

他說自己身為太子,東宮之主,責任重大,一生要背負的東西太多,隻有偶爾回到這個小小花苑,才能纾解壓力,自由自在地做回自己。

冬榮表示理解,也答應了陳煜在外頭絕口不提花苑的事,未了,她像想起什麼,擡頭問道:「就像守住你暈血那個秘密一樣嗎?」

陳煜愣了半響,突然撲哧笑出,忍俊不禁地與冬榮一擊掌:「當然!」

就這樣,冬榮開始時不時與陳煜約在竹林見面,對月下棋,以天地為廬,草木為伴,快活無憂。

但冬榮回到東宮後,又得做回太子妃,宮裡的陳煜也不似山間那樣不羁,又會變回外人眼中完美無缺的太子殿下。

似乎什麼都沒變,但冬榮知道,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他們的關系一躍千丈,再不是從前的相敬如賓,陳煜會帶她去賽馬,去看夕陽,會在皇後面前輕輕攬過她的腰,道一切安好,他夫妻二人情意甚笃,母後毋須記挂。

陳煜做這些的時候自然而然,再不是從前在外人面前的應付作戲,他看冬榮的眼神都不同了,自從上回對弈後,他才知道,原來他心中的棋癡太子妃還有那樣鮮活的一面,像是從前都不曾留意過般,她對着他一颦一笑,生動得叫他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地想去了解她的世界,這一了解,便愈發驚喜,隻覺重新認識了那個眉眼淡淡,嗜棋如命的她。

而冬榮依偎在陳煜懷中時,抿嘴淡笑,亦是歡喜。

雖然她更喜歡山間的陳煜。

許是到了山間,陳煜便完全放松自己,性格也不羁起來,一掃在東宮時的沉穩持重。

他會帶她去捉螢火,去溪邊摸魚,去屋頂唱歌,還會在月下對弈時,狡猾地制定些亂七八糟的規矩,最後騙不到冬榮了,就嬉皮笑臉地悔棋,一副無賴之狀。

「重來重來,這盤不算!」

冬榮又好氣又好笑,白日裡和在東宮的陳煜下棋時,想到月下他的耍賴,也難得來了小女兒心性,故意下錯子,然後學他的無賴樣,眨着眼睛笑鬧着悔棋。

「重來重來,這盤不算!」

東宮裡的陳煜卻是驚愕不已,瞪大了眼看向冬榮:「太,太子妃竟也會……」

冬榮笑容僵住,不知該如何應答,她忘了這是在東宮,她眼前的陳煜是不會和她玩笑的,即使是同一個人,但隻要回到東宮,夜裡那個她喜歡的陳煜就像是躲了起來,又或是隐藏在完美無缺的面具下,人前他始終隻是溫和有禮的太子殿下。

她也曾失口在東宮的陳煜面前提過竹林,但陳煜卻毫無反應,她以為陳煜在裝糊塗,怕走漏風聲,隻道他心思慎重,也未多想。

可此刻,冬榮卻有些沮喪,面對陳煜驚愕的神情,她都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在掩飾,不叫外人看出破綻。

山間不羁的他,東宮自持的他,一個會嬉笑着帶她在月下捉螢摸魚,一個會溫柔地擁她跨馬看夕陽西下,同樣的面孔,不同的言行舉止,卻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本性?

冬榮歎了口氣,一時也提不起興緻下棋了,她此刻隻想念竹林月下,一襲白衣的陳煜那無賴的笑臉。

雖然是她答應過山間的他在外頭絕口不提花苑的事,但這樣處處小心,不能真性而為,連開個玩笑也得掩飾過去,隻叫她倍感索然。

一盤棋頗有點不歡而散的意味,冬榮道倦了,太子陳煜看着她施禮退下,手中捏着的黑子還懸而未決。

他不明所以,隻隐隐覺得哪裡不對,望着冬榮漸遠的背影,微眯了雙眸,若有所思起來……

日子就這般緩緩淌過,冬榮學會了跟不同的陳煜相處,即使偶有疑惑,她也告訴自己,不管怎樣都是他。

雖然在山間才是冬榮最快樂的時候。

直到陳煜生辰那天,滿城煙花,宮中擺下宴席,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席間卻變故陡生,堂中起舞的一群姬人忽然從袖中滑出軟劍,直朝陳煜掠去——

有刺客!

尖叫聲四起,一片混亂中,冬榮眼疾手快地為陳煜擋下一劍,鮮血登時四濺,陳煜的手也被劍氣劃傷,帶出絲絲血珠。

他一腳踢翻案幾,幾掌逼開那些刺客,摟住冬榮向後疾退,進了侍衛們的保護圈。

冬榮臉色蒼白,在陳煜懷裡輕顫着身子,卻還記得捂住陳煜的眼睛,不叫他見血光:「不要看,不要看,别怕,有我在,我在你身邊……」

輕缈虛弱的聲音裡,陳煜眼眶一澀,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不由更加抱緊了懷中人。

刺客在被抓後通通咬舌自盡,沒留下任何線索。

但陳煜與皇後都知道,這群想要太子命的人是誰派來的!

除了六皇子陳徹,不作二人想。

他與他的母妃德貴妃,野心勃勃,跟東宮明争暗鬥了數十年,殚精竭力下隻想扳倒太子陳煜,坐上夢寐以求的那把龍椅。

聖上眼見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不出手恐怕就來不及了,他們心急如焚,近來動作屢屢,甚至不惜兵行險招。

此番太子生辰,行刺之事也是謀劃已久,卻仍舊失敗了,他們根本沒有想到,陳煜與皇後早就做好了提防,布下萬全準備,隻等他們自投羅網,還好刺客忠心,未能供出他們。

這些事情通通都由陳煜去處理了,隻将紛擾簡單告訴了冬榮,冬榮得到陳煜對自身安全的保證後放下心來,靜靜養傷。

等到窗前再次出現一片做了标識的竹葉時,已是半月後。

這是冬榮與陳煜約定好的暗号,一見到這片竹葉,冬榮就會悄悄去到花苑,和早已等在那裡的陳煜品茗下棋,享受山間無憂無慮的時光。

每次竹葉都是出現在陳煜出門後不久,就像這回他連夜去大理寺查看刺客的驗屍結果,找尋線索,冬榮以為這仍是陳煜在掩人耳目,不讓人發現他們的秘密。

她莫名地感到歡喜,為他和她之間的小秘密。

但這回,顯然天公不作美。

當冬榮提着燈籠,悄悄踏入竹林時,一場秋雨不期而至。

陳煜拉着冬榮進到屋裡躲雨,兩人望着俱都淋成落湯雞的對方,笑得眉眼彎彎。

笑着笑着冬榮的臉卻有些燒紅,屋裡彌漫着情動的氣息,陳煜也輕輕呼吸着,似乎生怕打破這夢一般的場景,他一點點靠近冬榮,像是要伸手擁住她。

冬榮心跳如雷,與陳煜四目相接,亦是在東宮裡從未有過的感覺。

卻就在兩人要擁住時,一道驚雷劃過夜空,那襲月白身影猛地清醒過來,還不及後退,冬榮卻臉色大變,一把将他推開:

「你,你究竟是誰?」

窗外電閃雷鳴,帶着潇潇寒意,冷風入屋,冷入骨髓。

冬榮盯着那雙修長白皙的手,哆嗦着嘴皮子搖頭:「你不是陳煜,你不是太子陳煜……你究竟是誰?」

陳煜的那雙手理應前不久才被劍氣劃過,現在還留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但冬榮眼前的這雙手,卻幹幹淨淨,潔白如雪,無一絲傷痕。

「我,我是……」假陳煜身份敗露後,雙手微顫,卻并不見驚慌,反而是深深的茫然,直到又一聲驚雷響起,他才猛然一震,霍地望向冬榮,眸中染了凄色:

「我是誰也不要的枯葉蝶,是被這天地抛棄的可憐蟲,是棋盤上一着不該存在的廢棋……」

(四)

夏靈回來了。

帶着滿身傷痕和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那侍衛帶着她遠走高飛,卻要日日想着怎樣逃過追捕,還得時時伺候夏靈的小姐脾氣,當初幹柴烈火的情意早在現實中被一點點磨掉。

終于,在他們最後一次争吵後,侍衛将夏靈打暈了,賣到一家妓館,換了盤纏,亡命天涯去了。

夏靈九死一生地從妓館逃出,一路吃了無數苦頭,終于像個乞兒般回到了都城,蓬頭垢面地暈倒在了歲府門前。

醒來後,當她聽到姐姐冬榮代替她嫁入東宮,成了地位尊貴的太子妃後,她又哭又笑,将滿腔恨意轉移到冬榮身上。

當冬榮與陳煜趕到歲府來看夏靈時,夏靈摔了花瓶,披頭散發地鬧着,像個市井中被丈夫抛棄的怨婦,全無曾經半點古靈精怪的模樣。

「你憑什麼搶走我的煜哥哥?憑什麼代替我做了太子妃?你樣樣不如我,憑什麼比我過得好?」

夏靈尖叫着,亮出長長的指甲,瘋狂地朝冬榮撲去,眉眼狠毒地就想抓花她的臉。

卻是陳煜一把扣住夏靈的手,狠狠甩開,忍無可忍地怒喝道:「會有今時今日的下場,全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你有什麼資格去怪冬榮?要不是冬榮替你入宮,保全歲府與東宮的顔面,你全家上下早就受到株連,滿門遭罪!你眼中隻有自己,這般自私自利,不知悔改,簡直叫人心寒!」

直到陳煜摟緊冬榮,離去很遠後,還是能聽到被關在房裡的夏靈,發出的那聲聲撕心裂肺的詛咒。

「歲冬榮,我詛咒你,詛咒你一輩子得不到真心所愛之人!」

那樣惡毒的聲音,遠遠地飄到冬榮耳中,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不敢看向眸含關切的陳煜。

得不到真心所愛之人……也許,她的妹妹,将一語成谶。

山間的那個「陳煜」,無論如何也不願告知她身份,隻說,她日後若還願來找他下棋,可喚他葉枯。

她回去後就大病了一場,在宮裡足足養了兩個月,閉門不出。

不知道是身上的病,還是心裡的傷,更不知道在逃避些什麼。

陳煜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無微不至,但她卻知道,錯了,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山間的一切就像南柯一夢般,竹林,月色,花香……還有棋盤對面的他。

他和陳煜長得一模一樣,性子卻截然不同。

他會下棋耍賴,會對月暢飲,會帶她去溪邊捕魚,還會拉着她上屋頂,灑脫不羁地放聲歌唱,像個月華沐浴下的仙人……

太多的回憶,太多的心動,她在月下偷偷望他側顔時的那份歡喜,是在東宮裡真正的太子給不了她的。

欺騙隐瞞也好,南柯一夢也罷,她早已忘不了,舍不下,就如佛語中所言,放不掉自己的愛别離與難舍棄。

在新年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時,一片竹葉悠悠飄入東宮的窗棂,冬榮拿起竹葉,靜靜凝視了許久,終是淚濕了眼眶。

當夜,陳煜恰巧出門去莫将軍府密謀大事,冬榮咬咬牙,到底在他離開後,提着燈,悄悄踏入了後山那片竹林。

少年依舊等在屋頂上,像是守過了多少年年歲歲,月光灑在他身上,花海如昔,絲毫未變。

赤足,墨發,白雪——

像初見時的畫面一般,純粹,唯美,幹淨得纖塵不染。

他似有所覺,回頭便撞上了冬榮的眼眸,四目相接中,時光仿佛靜止,冬榮恍惚聽見了風雪中,一朵花開的聲音。

(五)

「葉枯,我叫葉枯,葉子的葉,一歲一枯榮的枯。」

「冬榮,我叫冬榮,冬天的冬,一歲一枯榮的榮。」

有樣學樣的對話,兩人大眼對小眼,終是繃不住,撲哧笑出,冰雪消融。

月下他們故人重逢,卻重道了名姓,當作一切從頭開始。

她說他再不許騙她,她喜歡和他下棋,和他捕魚,和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他是誰,但如果他說自己是葉枯,她就相信,就永遠不會去追究。

她違背不了自己的本心,即使是南柯一夢,她也願意孤注一擲,抓住生命中的轉瞬即逝。

就這般,竹林相約,月下對弈,外頭兵荒馬亂,權力紛争,他們卻與世無争,眼中隻有彼此,在花海裡度過了此生最難忘的一段歲月。

到底還頂着太子妃的頭号,冬榮不敢做逾矩之事,與葉枯發乎情,止乎禮,恪守己道。

她想着,等陳煜忙完大事,她就去和他說,坦白一切,讓陳煜休了自己,陳煜那樣優秀,一定能再找到與他匹配,真心相愛的女子。

她沒那個福氣,隻有滿心歉意。

但還沒等冬榮尋得時機開口,一件意外發生了。

那是來年開春,聖上病重,太子黨與六皇子黨争奪帝位的最關鍵時刻,兩派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恰巧大渝使者來訪,使臣好棋,東穆禮部便投其所好,在都城舉辦了一場棋道大賽,進入決賽者可與大渝使臣切磋,促進兩國友好交流。

這是個極好的機會,無論是太子黨,還是六皇子黨,都想争取到同盟國大渝的支持。

太子星夜去驿館拜訪那使臣,探出他的口風,那使臣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唯一的愛好是下棋,他一生嗜棋,從未輸過,若是誰能勝他一局,讓他甘拜下風,他願意應允一次談話的機會。

這個談話機會所代表的真正含義,不言而喻。

陳煜回去後,激動地擁住冬榮,喜不自勝。

隻要冬榮能在棋道大賽上赢了那大渝使臣,為他争取到這股勢力的支持,他定能一鼓作氣,徹底除掉六皇子黨,登上大位,冬榮也将母儀天下。

冬榮怔怔地聽着陳煜的安排,心頭糾纏,欲言又止。

她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影響他,她想,等棋道大賽後,她替他赢得了大渝的支持,就坦白一切,與葉枯歸隐山林。

心事重重的冬榮沒有發現,陳煜一邊說,一邊望向窗外,有什麼在眸中一閃而過,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大賽前一夜,冬榮去了竹林,告訴葉枯,叫他等她回來,她了結種種後,就回來找他,再也不離開他了。

葉枯望着冬榮,心潮起伏下竟說不出一句話,隻能緊緊摟住冬榮,下巴抵着她的頭頂,不住喃喃道:「我等你,等你回來……」

這一等,就是半月。

棋道大賽上,冬榮一路過關斬将,果然毫無懸念地進入了決賽,将六皇子那邊派去的棋術高手通通殺出局,最終坐上了與大渝使臣對決的位子。

那一場決賽設在都城擂台上,引來了無數百姓觀看,太子妃的名号一時間傳遍了整個東穆,人心問鼎。

陳煜達到目的,重挫了六皇子的士氣,志得意滿,冬榮也十分歡喜,賽前陳煜曾許她一願,說隻要大功告成,便答應她一個要求,絕不反悔。

落下最後一子時,冬榮按捺住心頭激蕩,起身向大渝使臣施禮,不卑不亢,不驕不躁,帶着山水的溫柔:「承讓了。」

輕輕的一聲,全場靜了靜,下一瞬,整個都城沸騰了。

一片歡天喜地中,冬榮舒了口氣,遙遙對上陳煜的目光,不禁微揚了嘴角,笑得眉眼彎彎。

但當一切結束後,冬榮趕到後山時,她卻笑不出來了。

後山的那片花海盡皆枯萎,一地焦土,像是才發生過一場大火般,隻剩下一間搖搖欲墜的竹屋。

她跌跌撞撞地奔上前,心頭慌亂,大聲喊着:「葉枯,葉枯……」

當冬榮踏入竹屋時,她終于看見了葉枯……不,是陳煜!

那身華服坐在桌前,波瀾不驚地飲着茶,擡眸一望,看向渾身發顫的冬榮,笑了笑,語調平靜如許。

「不用找了,不會再有葉枯了。」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确切地說,他是我蘇醒在黑夜裡的一重人格。」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我和他從來沒有同時出現過,白天是我,夜晚便是他。」

「我幼時親眼目睹宮中争鬥,又被母後日日夜夜強調太子的身份,諸多拘束與壓力下,便在一個黑夜,生出了葉枯那重人格。」

「他是我心中所有積壓的痛苦與對另一種生活的向往,他偶爾會出來,而始終我是主宰。」

「但這種情況在你出現後改變了,他一次次使我入睡,甚至想取而代之,獨自占有我的身體。」

「我們開始争吵,各有打算,但他鬥不過我。」

「他歸根結底隻是我幼時對未來産生恐慌,極度不安下而生出來的一絲魔障,現如今,大局已定,我心中沒有恐慌,沒有不安,隻有勝利的喜悅。」

「所以,他死了,在你赢得比賽,徹底打敗六皇子黨的那一刻,就死了。」

(六)

承華三十七年,允帝病逝,太子陳煜登位,一舉殲滅六皇子及其黨羽,平定江山,四海歸一,改年号為永昌,帝号文。

昔年枕邊人登上寶位,成為文帝,冬榮也母儀天下,成了東穆的皇後。

諸多殊榮加身,庇佑家族,冬榮卻大病了一場,恍如隔世。

那日陳煜和盤托出,她如遭霹靂,怎樣也不敢相信,直抓住陳煜的手,問他手上那道疤痕該如何解釋。

陳煜似早有預料,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取出盒中的一層晶瑩的東西,輕輕貼于雙手,眨眼間,他一雙手就潔白如雪,無一絲傷痕,與冬榮記憶中葉枯的手一模一樣。

「他一心想脫離我,總想處處與我不同,證明自己才是唯一。」

不急不緩的聲音裡,冬榮終于一聲凄喚,跌坐于地,痛哭失聲。

原來,原來這才是全部的真相——

難怪他總是不肯告訴自己他真正的身份,難怪他和陳煜的性情截然不同,難怪每次他是都在陳煜離開才會出現,難怪她隻在傍晚與黑夜裡見過他,原來兜兜轉轉下,他們根本還是同一個人!

她愛上的,竟然隻是她夫君幼時生出的,一絲虛無缥缈的魔障!

而這絲魔障,竟然還是因為她而消失在這個世間的!

真相雖然解開了,冬榮卻病倒了,在陳煜的悉心照顧下才漸漸好起來。

接下來幾年,她常常去後山的竹林,将當日陳煜燒掉的花海重新種上,竹屋也重新建好。

什麼都能翻新重來,唯獨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冬榮無數次想在心底說服自己,她愛的那個人也就是文帝陳煜,他們是同一個人,她不該再胡思亂想。

可每當與文帝對弈時,她總會失神地想起,曾經在星月下那人耍賴的一盤棋。

冬榮對陳煜也是好的,作為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後,她在民間擁有極高的聲望,她當之無愧。

但隻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是個好妻子。

她甚至在半夜醒來過,撐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湊到陳煜耳邊,輕輕地呼喚:「葉枯,葉枯……」

她多想他回來一下,就回來一下,睜開眼,對着她不羁地笑,拉着她的手爬上屋頂,對着月亮放歌,在花海裡與世隔絕,無憂無慮。

但直到陳煜将她摟在懷裡時,她才會猛地清醒過來,知道一切再無法挽回。

今夕何夕,她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日日夜夜都能摸到他的臉,摸到他的身體,卻摸不到藏在身體裡真正的他。

她的葉枯,早就死了。

在秋末最後的那一夜,冬榮縮在陳煜懷裡,終是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徹底接受故人不再的殘酷事實。

那一年,冬榮二十七歲,往後的日子還那麼長,她卻覺得一生就好像已經走完了般。

她摔了心愛的棋盤,看着散了一地的黑白子,決心此生再不碰棋。

隻因,她曾在棋道大賽上一舉奪魁,無心害死了他。

她愛棋,卻更愛他。

(七)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又過去了許多年。

冬榮為陳煜誕下了兩位公主,一位皇子,她對他雖無情愛,卻早已在朝夕相處間化成了親情。

這些年她也時常去看夏靈,夏靈已有些瘋瘋癫癫,對她的敵意卻日漸消去。

畢竟是親姐妹,在夏靈心神俱損,不堪重負,過早地結束生命時,她趕到歲府,見了夏靈最後一面。

彌留之際,她握住夏靈的手,淚如雨下。

她們輕輕說着話,像兒時閑道家常般,說着幼年的趣事,夏靈笑容蒼白,虛弱地囑咐着她:「姐姐你照顧好煜哥哥,他也是極苦的……」

辦完夏靈的喪事後,冬榮竟然又拿起了棋盤,邀陳煜去後山的竹屋,再下一盤棋。

陳煜許多年沒與冬榮下過棋,此番受邀欣喜不已,隻道冬榮終于放下過往,不再執念深種。

星月下,兩人對坐,風過嫣然。

一樣的花海。一樣的竹屋,經年後的心境卻截然不同。

冬榮拈起一顆白子,淡淡道:「夏靈臨終前還惦念着陛下,托臣妾照顧好您,讓您喜樂無憂……」

陳煜聞言默了默,一聲歎息,感概萬千。

冬榮卻接着道:「她還說,陛下亦是極苦的,幼時太子之位便為人虎視眈眈,不敢松懈片刻,還得忍受雙生胞弟離去的殘酷事實……」

聲音輕輕涼涼的,卻如一記重錘砸下,叫陳煜霍然擡頭,煞白了一張臉。

風吹山野,天地肅殺。

冬榮依舊面不改色地下着棋,看也不看陳煜一眼,隻淡淡地叙述着,在月下将掩埋多年的真相一點點揭開……

東穆皇室有個不成文的繼承規矩,若妃嫔誕下雙生兒,其中任何一個都無法成為儲君,唯恐将來登位,因面孔相似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當皇後在幾十年前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誕下一對雙生兒時,幾近絕望。

那時六皇子尚是腹中五月胎兒,皇後與其母妃德貴妃正鬥得厲害,她本以為先德貴妃一步誕下龍裔是個大好機會,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誕下一對雙生兒。

按東穆皇室的規矩,那麼她的兩個孩子在出生的這一刻,便失去了競争太子的資格。

外頭風雨交加,屋裡的皇後抱着兩個孩子,哭得萬般不甘。

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着,等德貴妃誕下皇子,封為太子時就來不及了,皇後在窮途末路之際,與身邊心腹對了對眼色,狠狠心,含淚一手捂住了小兒子的口鼻,直到那個小生命掙紮着死去後才松手。

屍骨被葬在了皇宮後山的一片竹林,皇後到底不忍心讓孩子流落在外,遠離自己,她命人在墳頭那種了一片花海,蓋了一間竹屋,聊慰思念與愧疚。

就這樣,皇後誕下一位龍子的喜訊傳出,聖上龍顔大悅,為孩子賜名「煜」,将其封為太子,疼愛有加。

德貴妃晚了一步,便被皇後壓在頭上,一壓就是半輩子。

滿宮煙花爆竹間,沒有人知道,一條小生命曾來過,曾在母親懷裡發出過自己的第一聲啼哭,卻戛然而止地消失在了母親的手下。

皇後有了太子陳煜,地位愈加鞏固,卻也難以忘記自己那個做出犧牲的小兒子,她為他取名「烨」,命人将他的生辰八字偷偷燒在了後山墳頭。

陳煜,陳烨,雙生的兄弟,命運卻在出生那一刻就截然不同。

一個成了衆星捧月的太子,一個卻成了山間飄蕩的一隻魅。

對,便是魅。

陳烨被葬下時其實還未死絕,尚存一口氣,适時月拂大地,他吸天地靈氣,帶着不甘死去的一顆心,就這樣,成了一隻不死不活,半人半鬼的魅。

他的魂靈寄托在花海上,無法去往生,隻能在山間遊蕩,獨自守着竹屋,看鬥轉星移,孤苦長大。

心裡不是不恨的,同為雙生兒,哥哥陳煜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卻是被親人抛棄的孤魂野鬼。

所以在陳煜大婚時,陳烨飄在窗外,想掠走哥哥的太子妃,吓他一吓。

但還沒等陳烨有所行動,陳煜随手擲出去的酒壺,已經砸中那個替嫁入宮,倒黴太子妃的額頭了。

啼笑皆非的一夜就此過去,陳烨開始留心到陳煜的太子妃,那個嗜棋如命的歲家小姐,歲冬榮。

陳烨也極喜歡下棋,山間日子孤苦,偶有狐媚兔精與他對弈閑聊,但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自斟自飲,自說自話,自己和自己下棋解悶。

那夜冬榮無意闖入後山竹林,他坐在屋頂上回頭望見她,不知道有多歡喜。

他和她下棋,和她說話,和她去做很多很多,平時隻有他一個人做的事情。

枯槁般的生命像一下有了色彩,他不知不覺愛上了冬榮,愛上了帶給他無數快樂的冬榮。

但他又害怕,害怕冬榮知道真相,當他是個異類,所以他騙她,直到騙不下去,他才說,他叫葉枯。

葉即烨,是他母親為他取的名,枯,則是他多年孤苦如枯槁般的生命。

陳烨,葉枯,在那年冬榮去參加棋道大賽後,滿心等待着她回來,卻被哥哥陳煜請來的道士燒死在了花海裡,屍骨無存,灰飛煙滅。

他們的事情到底被陳煜發現了,自小心思缜密的太子卻不動神色,趁冬榮去參加棋道大賽時,請來道士殺了自己的弟弟。

那個早就不該存在于世間的弟弟。

陳煜還編出一套雙重人格的說辭,騙過冬榮,一騙就是十幾年。

他本以為,歲月還那樣漫長,他總能叫她忘卻陳烨,喜歡上自己。

但其實,都不過在自欺欺人。

他更算不到的是,幼時與夏靈交好,無心吐露的煩惱,竟會在夏靈臨終前無意告訴了冬榮,叫冬榮一查到底,順着蜘絲馬迹揪出了全部真相。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縱然怎樣強取豪奪,到頭也是枉費心機。

(八)

皇後出殡那天,舉國哀喪。

陳煜身披缟素,送了冬榮最後一程。

他想,窮盡此生,他也無法再忘卻她。

那一夜,将調查來的所有真相鋪開時,冬榮的嘴角卻漸漸漫出鮮血,他大驚失色,這才知,冬榮早在自己下的白子上抹了毒。

浸過毒汁的白棋,在棋局遊走間,絲絲縷縷鑽入冬榮體内,叫她無力回天,終能解脫。

她說,原本黑子也是要浸泡的,但她到底不忍心。

他是她幾個孩子的生父,是整個東穆的國君,是所有黎民百姓的希望。

她對他亦有情,是多年相伴下來的親情。

但她唯一愛過的,隻有她的葉枯,她可憐的陳烨。

風吹長發,她望向夜空,唇邊含笑,眸光漸漸渙散。

她這一生下過那麼多盤棋,紛紛擾擾到最後,閉上眼,卻隻記得一盤,一盤星月下,黑子被白子包圍,她即将勝利時,執黑子的那人卻對她狡黠一笑。

「我的規矩便是棋色相反,所以,白子勝我即勝,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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