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中的《晉》和《明夷》兩卦,被認為是渾天說的産物。
《開元占經》引陸績《渾天說》雲:
“周公序次六十四卦,兩兩相承,反覆成象,以法天行,周而複始,晝夜之義。故《晉》卦彖曰:‘晝日三接。’《明夷》象曰:‘初登于天,照四國也;後入于地。’仲尼說之曰:“明出地上,《晉》,進而麗乎大明,是以‘晝日三接’。明入地中,《明夷》。《明夷》,夜也,先晝後夜,先《晉》後《明夷》,故曰‘先登于天,照四國也;後入于地,失則也’。日月麗乎天,随天轉運,出入乎地,以成晝夜也。渾天之義,蓋與此同。”
如果《周易》中的這兩卦,果真如陸績所言,它們所體現的“渾天之義”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
一、曆史悠久的渾天說
《晉書·天文志·儀象》引《春秋文曜鈎》雲:
“‘唐堯即位,羲和立渾儀。’此則儀象之設,其來遠矣。緜代相傳,史官禁密,學者不睹,故宣蓋沸騰。”
認為早在堯即位之時,羲和之官就已經創制了用于觀測天象的“渾儀”,但是由于年代久遠,其制作方法後來已經失傳了,直到漢代張衡,才根據傳說重新複原出來,就是我們今天所稱道的渾天儀。
渾天儀
陸績也認為渾天之儀早在堯舜時代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已經創設,他說:
先王之道,存乎治曆明時,本之驗著,在于天儀。夫法象莫如渾天,渾天之設外矣。昔在颛顼,使南正重司天,而帝喾變序三辰。堯命羲和,欽若昊天,曆象日月星辰。舜之受禅,在璇玑玉衡,以齊七政。以是數者言之,曩時已立渾天之象明矣!
巧的是,我們在上回講到《晉》卦的時候,曾經說過,《晉》卦中的“晉”,實際上就是原先堯帝所在的唐國;卦辭中的“康侯”,實際上就是唐侯,而第一任唐侯,也是堯。
唐堯和渾天的秘密,正隐藏在《周易》的《晉》和《明夷》兩卦中。
二、北緯三十六度
所謂“渾天”,就是把天地看成是一個雞蛋的樣子,天就像蛋清,地就像蛋黃。
“天地之體,狀如鳥卵,天包地外,猶殼之裹黃也。(王蕃《渾天象說》)”
“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中黃,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天表裡有 水,天之包地,猶殼之裹黃。(張衡《渾天儀圖注》)”
雞蛋的比喻還是比較形象的,也比較好理解。但是令學者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渾天學說中,北極的高度被定為三十六度。
張衡的《渾天儀圖注》就說:
北極乃天之中也,在正北,出地上三十六度。然則北極上規徑七十二度,常見不隐;南極天之中也,在南入地三十六度,南極下規徑七十二度,常伏不見。兩極相去一百八十二度半強。天轉如車毂之運也,周旋無端,其形渾渾,故曰渾天也。
蔡邕的《月令章句》也說:
天者,純陽精剛,轉運無窮,其體渾而包地。地上者一百八十二度八分之五,地下亦如之。其上中北偏,出地三十六度,謂之北極,極星是也。史官以玉衡長八寸,孔徑一寸,從下端望之,此星常見孔端,無有移動,是以知其為天中也。其下中南偏,入地亦三十六度,謂之南極。從上端望之,當孔下端是也。此兩中者,天之輻軸所在,轉運之所由也。
天文學家江曉原曾經表示過對"三十六"這個數字的疑惑,他說:
這裡的“度”應該是中國古度。中國古度與西方将圓周等分為360°之間有如下的換算關系:中國古度=360/365.25=0.9856° 因此北極“出地上三十六度”轉換成現代的說法就是:北極的地平高度為35.48°。
北極的地平高度并不是一個常數,它是随着觀測者所在的地理緯度而變的……由于北極的地平高度在數值上恰好等于當地的地理緯度,這就提示我們,渾天說的理論極可能是創立于北緯35.48°地區的。
……幾個可能與渾天說創立有關系的地區,比如巴蜀(落下闳的故鄉)、長安(落下闳等天學家被召來此地進行改曆活動)、洛陽(張衡在此處兩次任太史令)等等,都在北緯35.48°之南很遠
……如果我們由此判斷渾天說不是在上述任一地點創立的,那麼它是在何處創立的呢?
江先生的疑問,其實很好解答,如果我們承認渾天說早在堯的時代已經創立,那麼其創立的地點也就呼之欲出了——堯都平陽,也就是今天的陶寺遺址。
百度可知,陶寺遺址觀象台的緯度,正是北緯35.52度,與江先生的測算以及古籍中的記載幾乎完全吻合!
三、地中《明夷》
巧的是,《周易》中也有“三十六”這個數字:第36卦《明夷》,恰好是《晉》的覆卦。
《象》和《彖》在解釋《明夷》時,異口同聲地說其卦象是:“明入地中”。
“明”,自然就是太陽,又叫做“大明”;那麼“地中”呢?僅僅是地下而已嗎?
隻有明白了古人以土圭測日影來求“地中”的傳統,我們才能夠更加深刻領會《明夷》這個“明入地中”的卦象和“三十六”的卦序中,蘊含了多麼豐富的内涵。
《周禮·地官·大司徒》:“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影),以求地中。”
《周禮·大宗伯》: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影),以求地中。……日至之景(影)尺有五寸,謂之地中。
按照《周髀算經》裡記載,古人求“地中”的方法,是先立一根高度八尺的表(周髀),然後分别在冬至和夏至這兩天,用土(度)圭來測量表在太陽下的影子長度,如果夏至這一天量到的表影長度是一尺六寸,冬至這一天量到的表影長度是一丈三寸五,那麼說明這個立表的所在就是“地中”。
“周髀長八尺,夏至之日晷一尺六寸.
"冬至日晷丈三尺五寸,夏至日晷尺六寸.”(《周髀算經》)
經過測量日影得到的“地中”,被古人視為建國的最佳位置。
地中,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會也,陰陽之所和也。然則百物阜安,乃建王國焉,制其畿方千裡而封樹之。《周禮》
古之王者,擇天下之中而立國,擇國之中而立宮,擇宮之中而立廟。《呂氏春秋·慎勢》
“地中”因此被視為天下之中,又稱“土中”、“中國”。曆史上,成周洛陽曾經被視為天下之中,據說就是周公親自測影而選定的“地中”。
“乃作大邑成周于土中……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理均。”《逸周書·作雒解》
唯王初遷宅于成周……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于天曰:‘餘其宅茲中國,自茲乂民’。”西周青銅器“何尊”銘文
周公測景台,求"地中"之處
然而,成周果真是“地中”嗎?正如前面江曉原先生所置疑的那樣,不論是洛陽還是巴蜀、長安,都與“北極出地上三十六度”的記載有不小的偏差,更何況,根據現代科學家們的實地測算,在這些地方立表測影,得到的影子長度《周髀算經》上的數值并不吻合,并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地中”。
據高平子的計算,《周髀算經》中測影的地點緯度應該在北緯35度37分左右,遠在洛陽之北!
巧的是,在陶寺遺址出土了一根測量日影的“八尺之表”,經過測算,在冬至和夏至這兩天量出的日影長度,恰恰正如《周髀算經》所言:夏至的表影長度是“尺有六寸”,而冬至日的表影長度是“一丈三尺五寸”!!!!!
陶寺漆杆圭表測量日影實驗
也就是說,北緯三十六度上的陶寺遺址,堯都平陽,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地中”!
《周易》第三十六卦上的《明夷》,其覆卦《晉》所指的晉國,就是堯都唐國的所在,最早的中國!
四、《晉》中的太陽
如果說,《周易》的作者以“明入地中”之象排在全書的第36位,是暗示着北極出地“三十六”度這個數值與“地中”的關系。
那麼,作者通過《晉》卦的“晉”字,向我們形象地闡釋了如何通過測日影來求出地中的具體方法。
“晉,進也,日出萬物進,從日,從臸”《說文》
“晉”的字形從“日”,自然是與太陽有關的,《晉》卦的六句爻辭就是對太陽升起過程的描述。
“晉”的字形又從“臸”,這就很有意思了,“臸”是兩個“至”組成,巧的是,一年裡面太陽也有兩個“至日”,分别是日“南至”和日“北至”,又稱冬至和夏至,合稱“二至”。
更巧的是,求“地中”的方法,就是要在冬至和夏至這兩個至日,用八尺之表測量出符合标準的日影長度,這種方法又叫做“緻日”:
“土圭以緻四時日月。”《周禮·春官·典瑞》
土圭尺有五寸,以緻日,以土地。緻日,度景(影)至不。《周禮·冬官·考工記》
在觀察表影長度的時候,如果其夏至和冬至時的日影長度,剛好與“地中”的标準表影長度相等,那麼這就叫“景至”,如果長度不符合,那就是“不至”。
雲“緻日,度景至不",于地中立八尺之表,于中(當為“晝”)漏半:夏至日,表北尺五寸,景與土圭等;冬至日,丈三尺(五寸),為景至。若不依次,皆為不至,故雲'度景至不'也,但景至與不至,皆由君政得失而來.度之者,若不至,使君改德教也。
可見,“晉”字中的“二至”之形,正體現了冬至與夏至兩天的日影長度都要恰好達到“影至”的條件,隐喻着君子修身就像求“地中”一樣,不偏不倚,“中天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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