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産業是王慶坨鎮的支柱産業,其年産量占全國年産量的1/7。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銀昕 攝)
在通往全國聞名的自行車之鄉天津市武清區王慶坨鎮的公路上,“中國自行車産業基地”的招牌矗立在道路兩旁。但進入王慶坨鎮之後,“自行車之鄉”給人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自行車,而是蕭條的場景稀疏的人口、随處擺放的自行車,當地大多數人的騎行方式仍以電動車為主。直到在鎮子外圍大約五六公裡接二連三出現“自行車廠”字樣的倉庫和廠房,才讓人有了“自行車之鄉”的感覺。
王慶坨鎮鎮中心以北五六公裡,“中華自行車王國”産業園區已人去樓空,隻留下空蕩蕩的大廳,外圍則被雜草占據。王慶坨鎮西部,特别是時代廣場以西,聚集着數十家自行車和電動車經銷商,時代廣場以東也有10餘家銷售商。《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到達時已是傍晚,幾乎每家店鋪都空無一人。
在共享單車風靡全國的這兩年來,王慶坨鎮不止一次成為外界關注的焦點,不少至今仍在市場上流通的共享單車就來自這個小鎮。但随着小藍、酷騎等“第二集團”品牌資金鍊斷裂,用戶押金無法退回,供應商欠款遲遲未到賬,王慶坨鎮上的不少自行車加工廠商也陷入尾款被拖欠、大量存貨難以消化的低迷時刻。
“共享單車對行業的打擊不僅在拖欠尾款和拒收尾貨上。”在王慶坨鎮斯特車業的張先生看來,所謂“尾款尾貨”并不是共享單車對行業最大傷害,而是共享單車擠壓了非共享單車,即多數自行車廠客戶的生存空間。“之前國内在街面使用的自行車約2000萬輛,現在僅共享單車就超過2000萬輛,其餘的品牌哪裡還有市場占有率可言?”奧美自行車一位高姓女士說,目前國内的生意的确不好做,但外銷道路依然可行,“目前我們正在談一個來自俄羅斯的客戶,國外的需求還是可以供我們維持一段時間。”(本文刊發于《中國經濟周刊》2018年第42期)
共享單車為何導緻自行車全行業低迷
王慶坨鎮的自行車産業起步于1994年,經過十幾年的發展,“踏浪”“三槍”“新大洲”等一批天津市、國家級馳名商标品牌的自行車、電動車逐漸成長起來。
王慶坨鎮政府網站顯示,自行車産業是王慶坨鎮的支柱産業,占全鎮GDP的75%,吸納勞動力占全鎮勞動力的60%以上,自行車、電動車年産量1300萬輛,占天津全市年産量的1/3,占全國年産量的1/7。
截至2015年6月,王慶坨鎮民營自行車中小企業有500餘家,其中整車企業160餘家,自行車配件企業260多家。不過,這一數量自2015年開始下滑。據天津自行車行業協會的不完全統計,2015年天津自行車産銷量下滑3%,當年全國自行車産量8026萬輛,同比下降3.36%。
一些王慶坨鎮的廠商認為,共享單車擠壓了非共享單車,即王慶坨鎮此前大客戶的生存空間,導緻王慶坨鎮的訂單量減少。
“這裡白天也幾乎沒什麼人,不信你明天上午再來看。”天津市奧桐自行車廠是典型的“前店後廠”模式,在面積不大的門店中擺放着各種型号的自行車和童車。店内一位負責人正在下班前做當天的收賬和收尾工作,他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王慶坨鎮雖然廠子很多,但規模較大的組裝廠卻不多,并集中于鎮子外圍,鎮中心的基本都是中小規模的工廠。“共享單車尋找代工廠商隻找大廠,小廠受這方面的影響不大。但共享單車整體上擠壓了其他客戶的訂貨需求,非共享單車的生存空間被壓縮了,導緻全行業低迷。”該負責人還透露,逐漸嚴格的“環評”也使各個生産環節都存在污染的自行車組裝業舉步維艱,“隻要開工生産就會有污染存在,想要開工先得辦環評。”
“中華自行車王國”産業園區已人去樓空,周邊長滿了雜草。(《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銀昕 攝)
很多自行車廠是“前店後廠”的模式,如今門庭冷落,十分蕭條。(《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銀昕 攝)
《中國經濟周刊》此前的報道,或許可以從側面印證這一說法。
鳳凰自行車副總裁季小兵在2017年5月上海鳳凰自行車與ofo達成戰略合作協議時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我國自行車流通數量在2013年之前一直呈下降趨勢,但在2013年後便與汽車等其他交通工具“井水不犯河水”,一直保持較為穩定的數量,直到共享單車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平衡,自行車流通數量繼續減小,行業到了“最危險的關頭”。
目前,在一些工廠被共享單車品牌拖欠貨款、拒收尾貨的情況下,一條回收和倒賣二手共享單車的産業鍊悄然形成:一條路徑是将廢棄的舊車回收,整修、抹去車身上的logo後重裝上市賣給個人;另一條路徑則是将廠房内未發的尾貨直接抹去logo賣給私人。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了解到,小藍單車普通版的整車成本為1200元,pro版超過2000元,小黃車早期的整車成本僅為200餘元,随後其對供應商的要求提高,增至600元,如今這些車輛紛紛被“賤賣”。“至于價格多少,全憑老闆的心情,據我了解,舊車的二手價是幾十元一輛。”一位知情人士告訴記者,目前出産的共享單車品質較為可靠,如果能以較低價格入手,私人市場的需求還是可觀的。
共享單車的口碑“并不好”:“很多廠家都恨死共享單車了”
天津美邦車業辦公樓位于王慶坨鎮一街,與這棟辦公樓毗鄰的還有數家中小規模的整車和配件加工廠,規模稍大的美邦車業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築之一。
2017年上半年,傳出美邦車業接到來自小藍單車40萬輛大訂單的消息。但這一合作關系沒有維持多長時間,便以3萬餘輛的“成績”草草收場。小藍單車于2017年下半年陷入困局,美邦車業終止合同後仍有價值幾百萬元的物料難以找到銷路。《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前去探訪時,整棟樓都少有工作人員的身影,門口負責保衛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領導都不在了,去哪兒了不知道”。記者随後緻電美邦車業的辦公電話,電話提示“此号碼已不存在”。
“美邦是王慶坨鎮裡規模較大的一家加工廠,走的是技貿路線,共享單車基本都會找這樣的廠商合作,但他們給的訂金都很少,最多30%。”凱斯頓(天津)自行車有限公司(下稱“凱斯頓”)的一位負責人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共享單車的生産和供貨鍊條為:單車品牌、代工廠和工廠下遊的供應商,無論單車品牌是否拖欠貨款,代工廠都需要向供應商交采購零件的費用,否則隻能宣布倒閉。待足夠的資金給供應商後,代工廠再利用手中的存貨向單車品牌“要債”,“如果能要來就要來了,如果要不來也隻能拖着。這就看代工廠的現金流是否充足,足夠周轉了。”
這位負責人介紹,在共享單車風生水起時,王慶坨鎮有工廠開足馬力瘋狂生産,但之後的結果表明,共享單車的口碑“并不好”,很多廠商不再與之合作。“一方面拖欠貨款,一方面擠壓了來自舊客戶的需求,很多廠家都恨死共享單車了。”
也有提前預判出共享單車“不靠譜”而沒有蹚這一灘“渾水”的廠家。天昊自行車負責人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以往1000輛車的訂單就可被稱之為大訂單,而共享單車動辄幾萬輛甚至幾十萬輛的大生意,不是中小規模廠商能承受的。“據我了解,一些單車品牌也會在零部件方面與規模不大的廠商合作,但我們沒有參與,現在來看當時的預判是準确的。就目前的情況看,美邦将小藍的債務要回來的可能性很小。”該負責人說,當時他認為訂貨量越大的客戶越不靠譜,因為生産周期被拉長,也延長了回款周期,以天昊的實力和規模,根本無法承擔這樣的風險,“我們小本經營,能接個一兩百輛的訂單就行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行業進入下行期時,不受大型廠房機器拖累的中小規模廠商,生存境遇反而好過規模巨大的大型加工廠。“廠房和車間是我們自己的,人員基本也是自己的,這才能夠得以維持。真要是通過向銀行借債來維持廠房和車間的運轉,那就太難了。”凱斯頓負責人說。(本文刊發于《中國經濟周刊》2018年第42期)
不少自行車生産廠家隻能勉強維持,也有一些廠家選擇了停業。中小廠商和零件廠,生存境遇反而好過規模巨大的大型加工廠。(《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銀昕 攝)
自行車廠商的未來:轉型or離開?
如果自行車行業持續走低,王慶坨鎮的未來在哪裡?
中國自行車協會副理事長、全國自行車工業信息中心主任霍曉雲認為,如果共享單車承擔了大部分以通勤任務為目的,即工具屬性的出行需求,勢必會倒逼傳統自行車的轉型:“未來傳統自行車需要向高端化、注重騎行體驗的精品路線轉型,隻充當通勤工具的市場是沒有出路的。”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王慶坨鎮走訪時聽到最多的一句話便是“我們勉強維持”。精品化和高端化的轉型之路的确是一種選擇,但鳳凰、永久、飛鴿等知名廠商也尚未做到,對中小企業來說,這條路似乎并不現實。
凱斯頓負責人說,高端化轉型的關鍵是要有品牌,“一看就是雜牌子的車,談高端化根本吸引不到忠實的客戶。”
王慶坨鎮聚集了諸多自行車商鋪廠商,但如今挑選購買或訂貨的客戶寥寥無幾。(《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銀昕 攝)
另一種選擇是電商化,通過京東、淘寶等電商平台線上銷售,取消線下門店。但随着我國在線零售行業的成熟,流量成本持續走高,電商平台向入駐商戶收取的管理費用也在增多,每位用戶的到達成本高過以往。“目前自行車行業的實體店其實已經成展示和體驗場所了,交易鍊條可以完全線上化。電商的路不是沒人走過,但算下來成本并不低。”凱斯頓負責人對未來表示擔憂,“自行車行業本質上技術含量并不高,不能像電子工業一樣可以通過研發構建出清晰的産品代際,而創新型的項目如果我們沒有相關的行業知識和經驗,是不敢亂投資的,轉型一旦不成功就太危險了。”
也有人選擇了離開。在王慶坨的兩日,記者看到諸多空曠的廠房和倉庫,以及銷售店面裡擺放的稀稀拉拉的樣品或現貨,小鎮的餐飲、酒店等服務設施也未見集中的消費人群,更看不到工廠中擠滿工人、熱火朝天的開工景象。“很多勞動力都離開王慶坨鎮去尋找其他産業的機會了,否則不會有那麼多廠房閑置下來,現在隻有我們中小規模的企業還在堅持。”凱斯頓負責人說。
(責任編輯:王擎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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