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迎春是《紅樓夢》裡一個沒多少存在感的千金小姐。她是賈府四千金裡才華最為平庸的一個。賈元春身份高貴,賈探春才智兼備,賈惜春善于繪畫。而她呢?她的大丫鬟叫司棋,說明迎春會下棋。但是《紅樓夢》裡除了第七回裡提到迎春下棋之外,沒有寫迎春的棋藝有多精湛。
賈迎春性格最大的特點就是與世無争,隐忍善良。她對任何事都無所謂。賈元春在上元佳節來臨之際,出燈謎給家人猜。其中除了賈迎春和賈環之外,都猜到了。賈環覺得很在意,而賈迎春卻覺得沒關系。金鴛鴦當判官,大家行酒令。劉姥姥都說得很精彩,賈迎春卻一開始就說錯了。她對此依然覺得沒什麼。可見,她對自己實在是沒什麼要求。她知足常樂到了一種得過且過的狀态。
最典型的事件就是第七十三回裡的“懦小姐不問累金鳳”了。賈迎春的首飾被奶娘偷去典當了。她的丫鬟繡橘着急得很。覺得事态嚴重,會影響小姐的體面,也會影響自己的工作。賈探春為姐姐賈迎春據理力争。而賈迎春卻一副事不關己,滿不在乎,無所用心的态度。她一再聲稱,“我也不要那鳳”了。她甯可不要首飾,也不願意招惹麻煩,也不願意讓别人為難。這種沒有絲毫鋒芒的善良固然讓人心疼,但是也讓人怒其不争。在個人權益被侵犯的時候,她隻顧看《太上感應篇》這樣的“心靈雞湯”,難怪林黛玉要說她是“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了。最讓人覺得詫異的地方是小厮興兒對她的評價,“二木頭”,“戳一針也不知‘嗳喲’一聲”。最讓人覺得悲哀的就是第五十七回裡的“迎春是個有氣的死人”這句話了。
迎春為什麼會如此木讷,如此柔弱呢?其實原因并不複雜。因為她的出身。
有人會說,迎春的出身很好啊,賈府的千金小姐。我想說,這樣想的人大錯特錯。
邢夫人這樣對迎春說過,“隻有你娘比如今趙姨娘強十倍的”。迎春如果是嫡出,邢夫人這句話就顯得不倫不類。因為在古代,妾沒辦法和太太相提并論。說明,迎春隻能是庶出。
迎春又是女兒。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女兒是一定會被忽略的,是一定會受歧視的,是一定會受壓抑的。迎春的柔弱就是長期被壓抑的結果。當然,這也是迎春心甘情願的選擇。
為什麼我說這是迎春自己的選擇呢?對比一下賈探春和賈迎春就知道了。同樣是庶出的女兒,賈探春活得精彩:成立詩社,改革大觀園的經濟生活。而賈迎春卻根本不追求存在感。說明,賈迎春早已習慣了默默無聞,習慣了老老實實。庶出的女兒這個身份是賈探春和賈迎春共同的宿命,兩個人卻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為什麼賈探春可以如此有志氣,而賈迎春就如此唯唯諾諾呢?當然,個人天賦是一方面,我覺得更重要的是環境。賈迎春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嫡母邢夫人愚蠢而刻薄,生父賈赦是一個濫發淫威的人。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個人的意志是很難得到伸張的。甚至有的人會因此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多餘的人。
賈迎春是否覺得自己是一個零餘者,我難以确定。我可以确定的是,賈迎春并不認為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她在上元佳節那天寫的謎語就是這樣表述的。
“天運人功理不窮,有功無運也難逢。因何鎮日紛紛亂,隻為陰陽數不同”。這是賈迎春出的謎語,謎底是算盤。
這個謎語讓賈政覺得不安,産生了憂患感。其實,算盤本身并不是不吉利的物件。商人利用手中的算盤可以運籌帷幄。關鍵不在謎底本身,而是賈迎春出的謎面讓人感覺到一種對待命運無常的無可奈何情緒。這種情緒自然是消極的。
但是賈迎春也不是一個毫無作為的人。她不争不搶,淡泊名利,最大的愛好就是拿花針在花蔭下獨自穿茉莉花。她用自己的忍耐力度過了一個個平淡的日子,讓自己規避了不少風險。她相當滿足于現狀,所以不會和任何人産生矛盾。無為,就是賈迎春最大的作為。
賈迎春的婚姻是悲劇。她不幸地被父親許配給了“中山狼”孫紹祖。這個人是一個淫蕩無恥,而且性格粗暴的人。他絲毫不懂憐香惜玉,把迎春折磨死了。賈迎春的名字叫迎春,卻根本等不到春天的到來。性格柔順的她如果嫁給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說不定會是一個好妻子。但是命運沒有因為她的善良而放過她。
曹雪芹在第五回裡痛斥了賈迎春的丈夫,表達了對封建包辦婚姻的控訴。賈迎春用自己的死證明了父母之命的荒唐。但是,這個代價也太大了吧。
賈迎春沒有代表花,因為她實在是一個沒什麼生命力的人。如果實在要給她選一種代表花的話,我覺得應該是落花。
所以,我用陸遊的詞《蔔算子•詠梅》結束我的文章。
“驿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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