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劉和他老伴晚霞的五十周年結婚紀念日剛剛過去，晚霞突然病倒。醫生說她的病在醫學上已經沒有治愈的可能。

鐵劉在床邊握着晚霞的手，見晚霞醒了，忙問：“霞，餓不？”

晚霞搖頭歎道：“鐵劉哥，五十年了，想來你為我寫了幾百首詩了，前兩天咱們的結婚紀念日你也念詩了，我覺得那首詩最好。”

鐵劉隻點頭，目光在晚霞的臉上掃了掃，說：“我笨，懂得少，是你不嫌棄。”

看到晚霞又搖搖頭，鐵劉心裡既難受又内疚。他知道自己不是詩人，更沒有詩人的才華。年輕時的他上過幾年學，後來因為家裡窮，早早地退學跟着父親下地，後來又跟着泥瓦匠學了徒，四處跟工，總算有了吃飯的活計。

晚霞的姊妹多，她是老大，六歲開始跟着母親哄孩子，沒上過學，不認識字。她心裡羨慕能上學的孩子，聽他們放學時念着課文裡的詩歌蹦蹦跳跳地在路上撒歡時，她總會望着他們，聽着那些詩歌入了迷，好像能悟到詩歌裡的情感一樣。

鐵劉跟工給晚霞家蓋南屋時認識了晚霞，倆人彼此中意，但都羞于開口，最後還是老石匠看透了他們倆的心思，推了一把，雙方才見了爹娘。就在雙方準備把婚事商定的時候，晚霞突然問鐵劉：“你識字嗎？”

鐵劉憨笑，答：“認字，認得不多，但夠用。”

晚霞接着問：“那你會寫詩嗎？”

鐵劉不會，可他看着晚霞閃爍着光芒的眼睛，似乎感受到了晚霞内心的那份期待。“會一點，上學的時候念過。”他說。

“鐵劉哥，你真厲害。”晚霞的臉微微紅了，似乎得到了她滿意的彩禮，又說，“你要是保證經常給我寫詩，我明天就嫁！”

鐵劉一怔，看看同樣有些驚訝的雙方爹媽，忙大喘一口氣，說：“我，我寫，給你念！”

天黑的時候，晚霞和鐵劉站在灑滿月光的小河邊，鐵劉拿出了他“忙活”了一下午的作品，念道：“天空下/有陽光和稻田/那金色波浪/是我們相愛的地方”。鐵劉念得不順暢，念完後把膽怯的臉往夜色裡藏了藏。晚霞不嫌他嘴笨，摟住了他的胳膊，說：“好！好聽！簡直就像學堂裡念的一樣！”

晚霞不知道鐵劉做了弊，鐵劉也不打算主動承認。他愛晚霞，不想因為這詩歌的真假而失去她，他選擇自私。

新婚夜，晚霞要鐵劉為她寫詩。鐵劉仍憨笑，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句詩，念得晚霞紅了臉，樂得鐵劉熄了燈。

婚後，晚霞要鐵劉每個月給她寫一首詩，她愛聽。鐵劉答應，常常在外出幹活的時候偷偷拿出他藏着的《詩歌集錦》，翻開這本地攤貨挑幾句詩背一背，晚霞總能在聽完後給他遞上一杯茶水。

鐵劉的“寫詩”本事越來越高，準備的“花樣”也越來越多，換的地攤詩集也越來越多，這一“寫”就“寫”到了他們的結婚五十年紀念日。紀念日當晚，鐵劉捋着他的胡須抑揚頓挫地念道：“時間未使我們分離/我們是田野的蒲公英/你可盡情飛翔/我會與你落到同一片土地上”。晚霞的臉又紅了，笑說鐵劉不害臊，一把年紀了還像當年一樣“浪”。鐵劉還是隻憨笑，不多說話。

鐵劉回想到這裡，見病床上的晚霞慢慢半坐起身，忙問：“我現在給你端吃的？”

晚霞搖頭，拉拉鐵劉的手，說：“鐵劉哥，我想聽你念詩。”

鐵劉愣住了。他事先沒“準備”。

“你念嘛，念嘛。”晚霞說。

鐵劉一手撓撓頭，歎了口氣，見晚霞沒有“罷休”的意思。他糾結了一會兒，滿懷歉意地低頭說：“霞，對不起，那些詩不是我寫的。”

晚霞先是一愣，然後微笑着輕戳鐵劉的胸膛，說：“我知道。”

“什麼？”鐵劉吃了一驚。

“你又何必說破它呢。”晚霞說完，猛咳嗽了幾聲，整個人又憔悴了許多，“我就是愛聽你念詩，念嘛。”

鐵劉愧疚地點點頭，扶她躺下，片刻後，鐵劉握着晚霞的手，念道：“窗外的晚霞已經離去/我的晚霞還在這裡/想為你寫詩/可詩歌千首不如你/隻有你的名字/晚霞/是我鐵劉這一生/讀過的最美/最美的情詩”。鐵劉念完詩，淚流滿面，說：“這是我為你寫的詩。”再看晚霞，她微笑着閉上了眼，淚水慢慢滑落在枕邊。（作者 孟凡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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