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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火燒彤雲，湖南省長沙市人，建築工程造價工程師，愛思考，愛寫作，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世界。

作者

火燒彤雲

八十年代有一部著名的越劇電影，叫《五女拜壽》。它并非傳統戲劇，而是當代人根據《聊齋志異·胡四娘》改編而成。雖然該片并未聲稱改編自聊齋，但二者在主題、情節、人物等方面有着較多的相似性，讓人一眼就能看其改編的痕迹。

我們先來了解一下《胡四娘》的主要内容，再來與《五女拜壽》比較。

四川地區的胡銀台（通政司使的俗稱）有三子四女，其中二子三女已經成婚，小兒子也已經訂親，都是與大戶人家婚配，隻剩下小女兒胡四娘尚未訂親。小說裡把他的兒女、兒媳分别按排行加上“郎”、“娘”、“婦”來進行稱呼，男孩女孩按性别分開排行，如胡大郎、胡二郎、胡大娘、胡二娘、胡大婦、胡二婦等等。

小說裡沒有講胡銀台有多少名妻妾，但是我們可以看出他至少有三名妻妾。除了正室夫人，還有一位次妻李夫人。李夫人唯一的孩子是胡三娘。胡四娘的母親是妾，早亡。

程孝思在胡銀台手下當文書。他父母雙亡，“家赤貧”，但寫得一手好文章。胡銀台覺得此人非久貧之人，就把四娘嫁給了他，還讓他住進了胡家。

這下在胡家可炸開了鍋！胡家上下都覺得胡銀台老糊塗了，做了錯誤的決定，紛紛嘲笑四娘。胡銀台的兒子們不肯與孝思一同吃飯，還譏諷、為難他。奴婢們也都揶揄他們。

對此，程孝思拿起書本，走入卧室，刻苦研讀。胡四娘完全不理睬家人的态度，以沉默對之。但是四娘的婢女桂兒看不下去了。她說：“誰知道我家姑爺就不會做貴官呢？”胡二娘聽到了，嗤之以鼻：“程郎如果做了貴官，那就把我的眼珠挖去好了！”二娘的婢女春香随聲附和：“如果到時候二姑娘食言，我願意用我的兩隻眼睛代替。”桂兒馬上與春香擊掌盟誓，說：“保管教你兩隻眼睛都瞎掉！”二娘覺得桂兒說話沖撞了她們，狠狠地打了桂兒一耳光。桂兒大聲地哭了。正室夫人知道了，也沒處理這事，還稍稍譏諷了幾句。桂兒告訴了四娘，四娘“不怒亦不言”。

胡銀台的壽辰到了，女婿們都來拜壽，各種禮物擺滿一屋。胡大婦嘲諷着問四娘：“你們來拜壽，送了什麼壽禮啊？”胡二婦接口回答：“兩肩荷一口！”四娘聽了，坦然自若，沒有半點慚愧之情。

就在衆人覺得四娘又癡又傻，嘲笑她越來越厲害的時候，李夫人母女卻一如既往地善待四娘。胡三娘每次回娘家省親，都着意與妹妹相聚，二人相處甚歡。

胡銀台去世了。喪事結束後，程孝思去省城考舉人，除了帶上夫妻倆的一點積蓄，還有李夫人母女送的大量錢财。然而，他卻落第了。思來想去，程孝思決定進京尋找出路。在京都，他經過三年的努力，終于考中了舉人，還獲得了翰林院庶吉士的官職。随後他趕緊派人去接妻子。

這天恰逢胡三郎完婚的第三天，按當地習俗，所有的親戚都在胡家慶祝，隻有不招兄嫂待見的四娘不在堂上。忽然，有人送來程孝思給妻子的書信，一屋子人這才知道程孝思已經當了官，連忙去請四娘出來。四娘來了，頓時成了全屋的焦點。一屋子人又是祝賀她，又是跟她寒暄，又是拉着她上坐。四娘卻依然是凝神莊重，不為所動。

正在獻媚讨好之聲不絕于耳之時，春香臉上流着血，哭喊着跑了進來，破壞了喜慶氣氛。二娘呵斥了她幾句，她哭着說：“桂兒逼着要挖我的眼睛，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被她挖了！”二娘頓時滿臉羞慚，汗水和着脂粉從臉上滑落而下。誰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四娘一言不發，拜别了李夫人母女，離開胡家，去與丈夫團聚。

這就是《胡四娘》的大部分故事内容，我們再來看看《五女拜壽》。

《五女拜壽》的開場設在了明代嘉靖年間嚴嵩權盛的時期。楊繼康和胡銀台一樣，也是一名高官，但他在京城任職。楊家的人口結構也作了簡化。胡家的三名妻妾被簡化為楊繼康的夫人一人。胡家的七名兒女被簡化楊家的五個女兒。五個女兒全都嫁到了外地，楊繼康夫婦的四個親生女兒所嫁人家非富即官，隻有養女，即三女兒楊三春嫁給了窮書生鄒應龍。這些與胡家的情形都非常相似。楊三春夫婦的原型就是胡四娘夫婦。

開場故事是楊繼康的女兒和女婿全都進京來給他拜壽。楊繼康親生的四個女兒和女婿帶來了玉如意、金壽星等各種貴重的禮物，華光滿堂，令繼康夫婦喜笑顔開。而三春夫婦卻是空手上門，楊繼康的夫人很不高興，當着他們的面就拉下了臉：“拜壽拜壽，一雙空手，成何體統？”

鄒應龍連忙解釋，他去年考試落第，家庭貧窮的狀況沒有得到改變，買不起賀禮，妻子親手做了兩雙壽鞋當賀禮，沒想到路上慘遇盜賊，壽鞋被盜走，隻得空手上門。他的坦誠相告并沒有使嶽母心生同情，而是越發鄙夷他們。她把他們趕到廚房去吃飯，排除在豐富的壽宴之外。

這些情節與胡銀台壽辰時胡家壽禮滿屋，兩個媳婦譏諷四娘夫婦“兩肩荷一口”；胡家兒郎不肯與程孝思一同吃飯；程孝思首考落第的情節幾乎一樣。

夫人的婢女翠雲看不下去，她來到三春夫婦被攆至的陋室裡，給他們送茶，和他們說話。誰知道翠雲的舉動卻招來了二小姐楊雙桃的婢女夏蓮的鄙視！夏蓮調侃着鄒應龍的落第和貧窮，翠雲反駁道：“時來運轉，三姑爺必中狀元！”夏蓮說：“他中狀元，你挖掉我一雙眼睛！”二人擊掌打賭。

夏蓮進一步挖苦翠雲，叫她去給鄒應龍做小老婆。翠雲氣得打了她一耳光。三春聽到屋外吵鬧，出門制止了婢女們的争吵，斥責了夏蓮勢利。翠雲是楊家夫人的婢女，夏蓮不敢得罪夫人，居然對主人說是三春打了她，使得雙桃夫婦前來斥責三春。鄒應龍把妻子拉回房間，不理睬二姐夫婦的胡攪蠻纏。結果雙桃把事情鬧到了母親那裡。

這些情節與《胡四娘》中的情節也很相似，特别是桂兒與春香的争吵、挖眼睛打賭、把事情鬧得夫人那裡的橋段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桂兒變成了翠雲，春香變成了夏蓮，胡二娘變成了楊雙桃。

對這件事，胡家夫人對此是置之不理，稍微譏笑了桂兒幾句；而楊家夫人卻憤怒地把三春夫婦趕了出去，因為雙桃是她最寵愛的女兒。大小姐楊元芳從三春夫婦被趕到廚房吃飯起就很同情他們，又可憐他們路遇盜賊，身無分文地被趕了出去。她追出門去，與三妹道别，還要回屋取些銀兩給他們作盤纏。這個情節與李夫人母女贈送銀兩給程孝思趕考相似。

楊元芳身上綜合了胡三娘同情四娘夫婦、并與四娘姐妹情深等特點，她的原型就是胡三娘。隻不過，在《胡四娘》中，三娘和四娘同為庶出的女兒又都沒有同母的兄弟姐妹，因此産生同命相憐之情，這種設定比楊元芳與楊三春的姐妹情設定更為真切。

三春夫婦走後，嚴嵩打擊異己，楊繼康受到牽連，被沒收财産，削職為民，逐出京城。他們隻好在唯一肯跟随他們的婢女翠雲的陪伴下去投奔女兒。四個親生女兒要麼不肯收留，要麼是丈夫不準收留，要麼是公公害怕嚴黨的勢力不敢收留。最後還是楊三春不計前嫌，收留了二老。

幾年以後，鄒應龍考中狀元當了官，還扳倒了嚴嵩，楊繼康官複原職。楊家又迎來了夫人的壽辰，所有的人又來拜壽。楊雙桃拿起剪刀在堂上追着夏蓮，要挖她的眼睛，還罵她當初看不起鄒應龍。衆人制止了這場鬧劇，楊繼康夫婦趕雙桃走。雙桃不走，鬧了起來。

這時，楊家新收的義女和她新婚的丈夫也來拜壽。雙桃一看，這位楊家新小姐不是别人，正是翠雲！她羞得無地自容，離開了楊府。這段情節和程孝思當官後，胡四娘來到堂上，桂兒要挖春香的眼睛，最後胡二娘汗顔的情節差不多。

《五女拜壽》的主要情節與《胡四娘》相似，主要人物的原型也脫胎于《胡四娘》，所以《五女拜壽》就是改編自《胡四娘》。《五女拜壽》上映後，獲得了巨大的成功。1985年，該片獲得第五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戲曲片獎、1984中國廣播電影電視部優秀影片獎優秀戲曲片獎、第七屆長春電影制片廠“小百花”獎中的優秀戲曲片獎、優秀戲曲片女主角獎、演員特别獎。

這還不算，這部片子是1984年上映的，它拿獎還拿到了九十年代！1992年，《五女拜壽》獲得首屆中國電影優秀攝影獎故事片攝影獎。獲得女主角獎的就是大家熟知的演員何賽飛。她在片中扮演翠雲一角，由此一炮而紅。今天的很多觀衆隻知道何賽飛是影視演員，并不知道她其實出身于戲曲演員。還有一位演員因為演了該片而從戲曲舞台走向了影視屏幕，她就是扮演五小姐楊五鳳的陶慧敏。

《五女拜壽》在越劇領域獲得的極大殊榮還引發了其他劇種的跟風。它被原封不動地移植改編為同名豫劇、潮劇、黃梅戲和秦腔等多個戲種，可見戲迷們是多麼喜歡《五女拜壽》！

《五女拜壽》在戲曲和電影兩大領域中取得了雙豐收的好成績，離不開全體演職人員的辛勤勞動，比如，因扮演楊繼康一角而獲得演員特别獎的董柯娣在演該片前已經是一位嶄露頭角的越劇演員，她的出演為影片增光不少，但是《胡四娘》對《五女拜壽》的人物、情節上的貢獻之大也是一目了然的。劇本是一劇之本，沒有好的劇情、人物，一部劇就不可能優秀。

“昨天叫你你愛搭不理，明日讓你高攀不起”，《胡四娘》雖然不是這類故事的鼻祖，但其故事情節的優秀、人物形象的出色卻有着獨特的藝術光輝，所以才會入了《五女拜壽》的編劇的眼，成為其改編的基礎。

嫌貧愛富是世間常态，懲罰勢利者也是人之所願，因此這類故事一直有市場，一直受熱捧。而且，它還會繼續演繹下去，特别是桂兒與春香打賭的精彩橋段也會以賭其他的東西的形式被繼續改編，胡四娘夫婦、胡氏一家人等人物也會改成其他的名字而再次出現。

飲水思源，作為觀衆或讀者，看到類似的情節，我們應該知道這樣的情節的原創者是蒲松齡，是他的《聊齋志異》數百年來為文藝創作貢獻了、還一直貢獻着豐富、寶貴、精彩的素材！

然而，《胡四娘》僅僅是《聊齋志異》中被多次改編的文藝作品的冰山一角。當代的文藝作品不斷地從古典文學名著中大量搬運橋段，一是證明了古典文學名著的不朽魅力，二也反映了當代作品原創力不足的現實。

正因為如此，《聊齋志異》才越發讓人産生敬意，古典文學名著才越發有加大弘揚的必要，這也是筆者作此文之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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