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願

◎高一平

那一年冬天，笑曉苦戀三年的初戀夭折了，現役軍人的笑曉，按照部隊有關規定，不可以與在國外讀書和工作的女友結婚的。

初戀女友出國前，和笑曉通了十二個小時的長途電話，電話裡千叮咛、萬囑咐：“大大和娘生你的時候，他們的歲數已經很大了，身體又都不好。而你從小就離開了家鄉，還大都是在離家遙遠的外省工作，對父母做的孝道太少，虧欠父母養育之情太多。如今，我的爸媽要我出國留學，大大的身體狀況很是糟糕，我出國後，不能幫你照顧大大，怕是他等不了我回來的。我出國後，大大的身體如果等待不了，你就找一個愛你的，你也喜歡的女孩結婚吧。千萬記住：不要讓老父親看不到你成家，至少不能讓老父親有心事和遺憾。”

“還有，地球離了誰都照常轉，可是父母離了兒女的孝道，那是說不出來的人生之疼。這些年，我也知道大哥和二哥的性格不合，又都顧着自家生計，很少一起與父母團聚，你做為家中老小，要多多勸合大哥和二哥的關系。中國人的節日團圓，是一種精神寄托，以後逢年過節，你要盡量多多回家陪伴父母，也把大哥和二哥都團圓到父母身邊。否則，我回國後，不會原諒你！”

父親在笑曉十四歲的時候，因為胃潰瘍而切除了四分之三的胃。醫囑：“這個手術後，好生照顧病人，一般可以繼續生存十年左右。”望月出國前，父親的胃切除手術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可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裡，醫療條件和生活條件都落後的農村裡，父親手術感染的炎症沒有得到及時根治，在術後不久就患上了肺氣腫。

望月的誓言，笑曉忘記了很多很多，但是對于望月“不可原諒”的叮囑，笑曉倒是記在了心裡。

春節就要到了，休探親假陪父母一起過年的笑曉，把望月出國前的叮囑告訴了父母，盤腿坐在土炕上的父親，一邊聽，一邊昂起了頭，望向窗外、望向天際，無語。忽而低下了頭，顆顆眼淚滴落在炕席上，是父親想起了什麼嗎？

兩年前，望月第一次随笑曉來到高密鄉下，陪父母一起過年。在除夕的下午，按照高密地方風俗習慣，家族男丁要一起去上祖墳，高密地方風俗習慣中，過年上祖墳的時候，家裡的女人是不能去上祖墳的。自小生長在大都市裡的望月，是少數民族，對高密當地的風俗習慣甚是好奇，雙手拽着父親的襖袖，撒着嬌地對父親說：“大大，帶我去看看吧，我從來沒有親身經曆過在農村上祖墳祭祀呢。”善良的父親想了想，就同意了望月的要求。父親帶領家族男丁舉行完祭祀祖墳的儀式，起身準備往家走的時候，望月一個人站在原地沒有動，突然面向笑曉的爺爺奶奶的墓碑，跪了下去，在笑曉家族所有男丁的驚詫中，望月一邊磕頭，一邊大聲對着爺爺奶奶的墳墓說：“爺爺、奶奶，小月我也是高家的人，今天也來請您們回家過年……”

父親抹了一把眼淚，對着笑曉說：“好吧，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生總得有向好的志向和追求。小月本就是一隻鷹，應該往更高裡走。今天又是除夕了，準備一下去上年墳吧。”

笑曉還和小時候一樣，用包袱裹着用紙拓（dou）（高密民間砸印燒紙成冥币的一種工具，是一個圓柱型的硬木塊，直徑30mm，長短有10cm，在一端镂镌出銅錢的模型：外面是一個圓圈、裡面是一個正方型，這樣砸印在燒紙上，就有了銅錢的印子，燒紙也就成了冥币）。砸印的紙錢，用瓶子裝着用來燒完紙錢後灑的水（高密風俗，在燒完紙錢後，要把生命之源的水灑在墳前，即棺材頭位置，意指後繼有人，錢财無憂），陪着父親去上年墳。

父親在上完祖墳後，在自留地裡走來走去，環顧一周後站住。對笑曉說：“你過來，今天我要告訴一件大事。”“啥大事呀？”笑曉看着神秘的父親，微笑着回問。

“望月是個好孩子，看來我的身體是等不了她了，我真的可能看不到你成家了。”父親一臉認真且淡定。“大大，你說啥呢？大過年的，咱不說那樣的話，好嗎？”笑曉難以淡定，父親的一句“可能看不到你成家了”，如同一聲驚天霹靂！笑曉的大腦瞬間嗡嗡作響。

父親繼續說：“今天，我隻帶着你一個人來陪我上墳，是因為你大哥和你二哥關系緊張，他們倆啥事都不對付。對你，我有個要求，今夜裡吃年夜飯的時候，要把你兩個哥哥請咱小屋裡，坐在一起吃團圓飯，能做到嗎？”“能，我一定要把他們兩個請到你的炕上，一起吃飯。”笑曉趕緊回答，心想就是跪求兩位哥哥，也要把年夜裡的團圓飯完成。

“你可要把我的話記牢了啊！我現在站的地方，你要看準了，我走後，就把我埋在這裡。”父親還是那麼認真、那麼淡定。

笑曉實在受不了，任憑眼淚流淌……

“記準了我腳下的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是我最喜歡的地方。站在這個地方，往東南望，可以看得到膠河由南往東北方向的大堤拐彎處，前方無遮擋，我喜歡做人要光明敞亮。”父親轉向西北方向，指着一個小水塘和一口大水井，“站在這個地方，向西北看，那裡有水塘和水井，有水塘、有水井就有泉源，水是生命之源，我喜歡做人要廣結善緣。”父親轉向正北方，“站在這個地方，正北方是一條正東正西的大路，咱家祖祖輩輩是正南正北的人家，我喜歡做人永遠要走正道。記住了嗎？”

“大大，我記住了！”笑曉的心開始碎裂般疼痛。

“你的爺爺生前在最後的時候，也是這樣教我選埋他的地方，你可要記牢了啊！”父親的話意味深長。

一個多月後，父親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一個熟悉笑曉的女孩，幫助笑曉把父親送到了醫院，父親在生命彌留之際，那位女孩緊緊握着父親的手，一再告訴父親“放心、放心、請放心笑曉！”父親安祥地睡過去了，再沒有醒來。笑曉的父親走了，永遠地走了！

叔叔們帶領着笑曉哥仨選墓地，來到了自留地裡，叔叔們擔心笑曉哥仨會意見不一緻，紛紛表達着自己的意見。

大哥笑天突然說話了：“我父親的墳就在這裡。”笑天的語氣不容反對，繼續大聲說：“我父親生前給我交待過，他在這裡往東南方向望，可以看到膠河的河堤拐彎處，中間無遮擋。”

二哥笑地站在大哥說的那個地方，面朝西北方向，開口說話了：“是的，是這個地方。西北看去，不遠處有個水塘，還有個水井，中間無遮擋。”

叔叔們看向笑曉，這時的笑曉也明白了，這是父親生前為兒子們做的最後一次安排。“是的，我也同意這個地方做我們父親的墳，父親在除夕那天給我交待過。”

關于父親墳地的選擇，兄弟三人的意見完全一緻。這是父親在去世前，明明白白地安排好了的，他不願意他的兒子們思想上有分歧。笑曉将父親在一個多月前詳細的囑咐，告訴了兩個哥哥，兄弟三人理解了父親生前對墳地的安排……

（編輯：高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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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高一平，本名高玉祿。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煙台市散文學會會員、煙台散文微刊主編助理，煙台市作家協會會員，高密鳳城微塵公益協會會員，山東寶貝回家志願者協會志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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