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堪文老師雖然不是我們的班主任,但是教過我們很長一段語文課。我說過,雖然平時我愛調皮搗蛋,但所有的語文老師對我都很喜歡,時常給開點小竈之類。劉堪文老師自然也不例外。
當時,劉老師年紀也不大,也就是二十多、三十不到的樣子。他平時說話語速很慢,給人一副咬文嚼字的感覺;字寫得很好,尤其是寫“捺”的時候,長長的筆畫,姿态很舒展,頗有點黃庭堅的味道,我很喜歡,就刻意模仿;即使學寫書法之後,不管模仿誰的風格,那一“捺”,總脫不了劉老師的影響。
劉老師平時愛看書,上課的時候總會引經據典,尤其是對魯迅敬佩得很,經常用魯迅來舉例子。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酷愛魯迅,就是受了劉老師的感染。他把魯迅的《彷徨》主動借給我看。一本薄薄的《彷徨》,我一口氣讀了好幾遍,不論什麼時間,有空就讀,連吃飯的時候都舍不得丢下書本,以至于把書的封面都給弄髒了。還書的時候,劉老師很是心疼,一邊擦拭書的封面,一邊口中喃喃道:“這是怎麼弄的?”我以為再也不會借給我書看了,但我想錯了,後來仍然借給我,包括魯迅的另一本小說集《呐喊》。
我知道這是老師對我寄予了厚望。一次,大家在校田裡勞動,劉老師當着我的面對穆國旺等其他幾位老師說:“我看李洪勉将來說不定是個曹雪芹式的人物。”不管是調侃還是真心話,對剛剛十二三歲的我來說,卻是一種莫大的鼓勵。 但是對不起劉老師,别說做曹雪芹式的作家,就是登文學堂奧都未得。
由于少年時代的叛逆心理,加上莫名的狂妄與無知,當時對老師的寵愛,并不懂得珍惜,甚至經常惡作劇,故意與老師鬥嘴磨牙,耍貧嘴,憋着法的發壞。有一次劉老師講課時說古代的文學作品都是歌頌封建統治者,污蔑勞動人民的,我立即反駁說:“不對,《水浒傳》就是歌頌勞動人民反抗封建統治者的。”當時還沒有開展“批《水浒》”運動,我的這種說法是得到官方認可的,老師自然也不好說什麼。
前幾天老同學聚會,朱喜久還提起當年的一件事。有一次,老師為了激發同學們多認字的積極性,以開玩笑的口氣說:“你們誰要是認識兩千個字,我就跟叫你老師。”他要求同學們在紙上寫下所認識的字,自己在講台上監督着我們。大多數同學寫不出,但對我來說,卻不是什麼難事,很容易地就寫出了1999個字。課下,同學們問我為什麼隻差一個字?臨時學也來得及啊。我用一種得意的口氣說:“我不是給老師留個面子嗎?”
我不僅辜負了老師的厚望,而且還缺乏感恩之心。這麼多年,也沒有隔着千山萬水,卻很少專程看望老師。有一件事我至今耿耿于懷。八十年代,我已經在教育局上班。有一次周末我回家,路過母校大魯道中學的時候,去看望劉立德校長。劉立德老師非留我吃完飯,我以還有抄寫稿件為借口婉辭,劉立德老師說:“抄稿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來辦。”說着,找了學校幾位字寫得好的老師分頭去抄。不多久,幾位老師拿着抄好的稿件來了,其中就有劉堪文老師。我一看自己的老師來為自己打下手,頓時窘得不知說什麼好。吃飯的時候,我提出請劉堪文老師參加,劉立德老師說:“他還有事。”其實我知道,未必真的有事,隻是借口罷了。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裡,至今耿耿于懷,覺得有愧于老師。
這麼多年來,與劉老師一直聯系很少。但是,人越是上了年紀就越是戀舊,每每想起少年時代的事情,劉老師的容貌很自然地就出現在腦海裡。去年,通過李坎軍老師,終于聯系上了劉老師與穆國旺老師,我請他們吃了一頓飯,才算重新恢複了來往。正當我準備與老師多加來往以彌補過去的缺失時,不料被一場大病阻斷了見面的機會。但即使在病中,也仍然通過微信與電話保持聯系。
今年元旦前後,突然接到一個顯示為天津号碼的手機呼叫。生病這半年以來,為了避免打擾,手機一直設置為“請勿打擾”狀态,來電話基本不接。這個号碼顯示為外地,我以為是廣告騷擾,根本就不予理睬。但是,它一直在呼叫,見我不接,又改為滄州本地号碼。這顯然是同一個人,我仍然沒搭理他。奇怪的是,它一直在固執地撥号,不下二十來次。我覺得有點異乎尋常了:如果是騷擾電話,不會這麼多次,這麼長時間的堅持呼叫。莫非真的是朋友或熟人有着急的事情找我?老伴說:“那你就接呗。”于是,我就将電話撥了回去,馬上就通了。
對方問:“是洪勉嗎?”聲音有點熟悉,但辨不清到底是誰。他随即說:“我是劉堪文啊!”“哦,是劉老師啊?”
今天他突然打電話,我就有點詫異:“劉老師,有事嗎?”他說沒事,就是自從加了微信之後,他每天都看我發在朋友圈裡的文章。因為我的文章一般都是過了晚上12點之後才發,他就第一時間讀我的文章,他說:“我肯定是你文章的第一讀者!”然後,不無感慨地說:“沒想到,你還是一個作家啊!”我說:“作家談不到;但是,我的寫作還是與您教得好有關。”
如今,老師看了我的文章,還要專門打電話,說明我在老師的心裡還有一定的位置。而且,最令我感動的是,他還提出我文章裡的一個錯誤:把“之所以”寫成了“隻所以”。之所以能夠把錯别字看在眼裡,放在心上,還打電話提出來,這種事,隻有自己的老師才肯做。
還有一次,劉老師打電話,說已經到了我家附近,但不知道具體位置。他說他女兒給了他一瓶老酒,知道我喜歡喝酒,特意給我送來。但是,此時我剛剛做了手術,無法與他見面,隻得婉轉辭謝。似乎他也有所察覺,就問:“我看你的文章裡說到動手術,是什麼病啊?”我不想讓他擔心,就找了個借口敷衍過去。我說:“等我身體完全好了之後,我一定将幾位老師聚在一起,共同叙叙師生之情。”劉老師很高興地答應了。
是啊!學生都老了,老師就更老了。正因為如此,還真的是要多聚聚,共同回憶與享受曾經的那段難忘的學校時光。
2022,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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