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唐高祖李淵正式傳位皇太子李世民。明年正月,正式改元“貞觀”,是為貞觀元年。這年冬天,千裡之外的蜀地梓州(今四川省綿陽市),一位病榻上的州刺史在臨終前給子孫娓娓道來他不平凡的往事,告誡他們即便一輩子默默無聞,也一定要盡職盡忠。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說出他鮮為人知的故事。
新舊《唐書》的“忠義之首”自古以來,“忠義”二字便用于指代那些兼有忠心義氣、為國為民之人,曆來都被黎民百姓争相傳頌。他在兩百多年的大唐曆史中,雖然沒有“淩煙閣二十四功臣”或其他名臣勇将那樣功勳卓著、聲名顯赫,但卻是在《二十四史》裡的新、舊《唐書》之《忠義傳》中均列首位,他便是夏侯端。
善于相人,善識時局夏侯端,壽州壽春(今安徽省淮南市壽縣)人,是南梁尚書左仆射夏侯詳之孫。在隋朝時擔任大理司直,負責刑獄斷案。據記載:
高祖(李淵)龍潛時,與其結交。——《舊唐書》
李淵
大理司直一職在隋朝官秩從五品。我們再看看李淵的履曆,7歲便襲封唐國公,曆任州刺史、衛尉卿、太原留守、大丞相,在沒有登基建唐前就已位極人臣。由此可見,在大隋同朝為官時,李淵就對夏侯端另眼相看,結交為好友,絲毫不受官階、地位高低的影響。
隋大業十一年(615年),山西爆發毋端兒起義,朝廷以鎮守太原的李淵為山西、河東安撫使前往征讨。李淵上表請求以夏侯端為副将,史書中記載了這麼一句話:
高祖讨賊河東,(孔)紹安與夏侯端同監軍,禮遇尤密。——《新唐書》
由此可見,隋炀帝當時同意了李淵關于夏侯端随同出征的奏請,但并未任命為副将,而是作為監軍監督李淵的部隊,而李淵對夏侯端禮遇尤其密切。李淵入長安後,将他引入内室,曾擔任過李淵的秘書監(掌管文書檔案)。夏侯端受信任如此,就如同當年,本家先祖夏侯嬰之于漢高祖劉邦。要知道在政治局勢波谲雲詭的時期,能真正推心置腹的人鳳毛麟角,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
隋炀帝
除了備受信任,夏侯端還善于相人,善識時局。當時隋炀帝臨幸江都,全國陸續爆發農民起義,各群雄勢力割據。夏侯端于時局紛纭中一眼相中了李淵,并悄悄進言:
金玉床搖動,此帝座不安。參墟得歲,必有真人起于實沉之次。天下方亂,能安之者,其在明公。但主上曉察,情多猜忍,切忌諸李,強者先誅,全才既死,明公豈非其次?若早為計,則應天福,不然者,則誅矣。——《舊唐書》
簡言之:天下已然紛亂,大隋社稷不穩,唯獨你李淵可以安天下。但是要趁早下決心啊,不然禍福難料!
大多數人認為李淵太原起兵是李世民首先勸說的,其實不然。根據史料記載,隋朝權臣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士及是第一位勸李淵起事之人;李淵夫人(即後來的太穆皇後窦氏)的堂兄窦抗是第二位;而夏侯端則是第三位。如果說前兩位兄台勸說時,時局尚不明朗且未曾緊迫;而此時夏侯端的勸說,正值情況危如累卵,間不容發,雖然李淵表面不為所動(因為他對時局有自己的判斷和把握),但卻是真正把這話聽進去的,而且聽到心裡去,并由此開始這盤大棋的布局。
唐武德元年(618年),李淵在長安登基稱帝,建立唐朝。這時唐朝處于草創初期,隻占有了關中和巴蜀之地,全國尚未完成統一。當時關中的形勢不容樂觀:劉武周盤踞于北,薛舉窺伺于西;朔方有梁師都欲勾結突厥進犯關中,李軌在隴西一帶虎視眈眈。這年冬天,為消滅威脅最大的薛舉集團,唐以李世民為元帥,出兵進擊薛軍,便發生了唐統一戰争中的關鍵性戰役——淺水原之戰,經過先敗後勝的戰事,唐軍一舉消滅薛舉集團,使隴右地區盡為唐所有,關中地區的安全也得到了進一步鞏固。
淺水原之戰前後,中原局勢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瓦崗軍在洛陽附近被王世充擊敗,首領李密率衆西奔降唐,駐守黎陽(今河南浚縣境内)的瓦崗軍将領徐世績(即李績)也一并降唐。這樣,唐便收羅了瓦崗的力量,又極大地擴張了地盤;但同時也與盤踞中原的王世充、窦建德兩大集團形成直接的正面交鋒,唐統一進程到了最後的關頭。
這時候的唐采取“遠交近攻”的策略,在正面對抗王世充、窦建德的同時,招撫河南、山東地區仍然搖擺不定的各路勢力。夏侯端主動請纓,繞道前往敵占區和敵後方進行招撫。于是朝廷加封夏侯端大将軍銜,任命為河南道安撫使,經過黎陽時由李績發兵護衛其到關東各州縣傳遞檄文。夏侯端的足迹,向東達到了東海,南至淮河,經過他的曉以大義,陸續有二十多個州縣派使者到達長安,表示願意歸附大唐,對王、窦集團形成來自後方的強大壓力和震懾力。
當夏侯端率部行至谯州(今安徽滁州)時,汴、亳兩州的刺史都已率部歸降王世充,兩州自然成了敵占區,返回長安的路途由此被切斷。夏侯端平時素得人心,跟随他的還有約二千人,雖幾乎糧絕,但終不忍心離他而去。夏侯端知前路難料、兇多吉少,就坐在沼澤中殺了自己的馬,以犒勞将士。他流着眼淚說:
然我奉王命,不可從。卿有妻子,無宜效我。可斬吾首,持歸于賊,必獲富貴。——《舊唐書》
衆人聽了這番肺腑之言,都淚如雨下。夏侯端見衆人沒有按他說的行動,立刻拔劍自刎,幸而被軍士們死死抱住,勸說道:“您跟朝廷非親非故,如今為了盡忠而舍生取義。我們和您共患難,長途跋涉,曆經危險,怎能殺害您去取富貴呢?”于是衆人相攜再次踏上遙遙歸途。
當時從谯州西行返回長安近二千裡路,夏侯端一行潛行了五日,軍士就餓死了十分之四;一路上還有敵軍的圍追堵截,軍士或戰死或走散,人數又折損了大半。夏侯端與剩餘的三十餘人向東繞折回,靠采摘野生豆子充饑維持基本生存。即便到了絕境,他也時刻把天子賜予的符節帶在身邊,即便睡覺也從不離手。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回到長安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可以想象當時這支幾十人的孤軍是多麼地絕望。夏侯端對剩餘的軍士說:
平生不知死地乃在此中。我受國恩,所以然耳,今卿等何乃相伴死乎!可散投賊,猶全性命。吾當抱此一節,與之俱殒。——《舊唐書》
夏侯端再次表明堅定不移的心志,并請求衆人不要受自己連累,這是最後一次保全性命的機會。即便如此,衆人還是堅持不走。
當時的河南除了杞州(今河南省杞縣)外,都已成為王世充的割據範圍。杞州刺史李公逸聽聞夏侯端的持節守義,受其忠義感染而堅持不降敵軍,并派兵将夏侯端接到館驿安置。同時,王世充也聽說了他的事迹,給予他極高的評價,還派使者前往招降,并欲封他為淮南郡公。夏侯端當着使者的面焚燒了王世充的诏書,用刀割爛他贈送的衣服,怒聲斥責道:
夏侯端天子大使,豈受王世充之官!自非斬我頭将往見汝,何容身苟活而屈于賊乎。——《舊唐書》
此時,李世民率大軍向河南挺進,王世充調集大軍加強了洛陽的防守,窦建德也做好随時投入戰鬥的準備,中原地區進入三方勢力膠着狀态。夏侯端趁着敵軍西調,無暇顧及的間隙,從山中險峻小路間道而行。他解下天子符節上的旄藏在懷裡,用節竿加長刀把,披荊斬棘前行。這時候跟随夏侯端的軍士隻剩下三十二人,一路上有的墜崖溺水,有的被猛獸襲擊,共患難的弟兄還在不斷減少。二千裡的路程,花費兩年多跋涉,這支大唐天子使節團從最初的二千人,到最後回到長安的不到二十人。他們沒有一位貪生怕死、忘恩負義,這與夏侯端本人的忠貞不屈、義薄雲天密不可分。這位唐朝的“蘇武”,懷揣着天子的符節,終于回到朝氣蓬勃的長安。
這時候,已是武德四年(公元621年)的農曆七月,虎牢關之戰剛結束,王世充、窦建德勢力同時覆滅。長安城一派張燈結彩的喜慶氣氛,迎來了入城獻捷的年輕秦王李世民,他身披熠熠生輝的黃金戰甲,意氣風發;齊王李元吉以及李世績等二十位大将緊随其後;再後面是鐵騎萬匹、甲兵三萬,威武雄壯,昂首列隊而過;隊伍的前後還有鼓吹樂隊,演奏着《秦王破陣樂》;王世充、窦建德被關在囚車内,與繳獲的戰利品悉數獻于太廟。
在圍觀的人群中,就有剛回到長安的夏侯端等人,與秦王的威風形成鮮明對比:此時他們個個都是鬓發脫落,形貌消瘦枯槁,已看不到人的樣子,默默行走在坊間有如乞丐,沒有手持天子符節,無人問津。夏侯端進宮拜見唐高祖李淵,老友相見執手,老淚縱橫。夏侯端向李淵述說了這次出使的過程和結果,但隻字不提一路上的危險和艱辛,隻表示有辱使命,有負國家重托。唐高祖憫恤夏侯端,不久之後委任他擔任梓州刺史。
夏侯端擔任地方官員後,頗有政績并深受百姓愛戴。他視錢财如糞土,常常将所得的俸祿施舍給鳏寡孤獨的百姓,撫恤他治下的民衆。貞觀元年,夏侯端病逝于他常年工作的地方,直至他臨終前,他的親友才知道這段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并廣為傳頌。
大唐榮耀,永載丹青《孟子》有雲: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夏侯端懷揣着象征大唐威儀的符節,帶領士卒千裡回歸,沖破層層黑暗,不忘初心,不辱使命,這是開啟大唐盛世序幕的雄渾。縱觀有唐一代,由夏侯端領銜,從安金藏剖腹以明唐睿宗不反,到顔杲卿怒罵賊首安祿山,再到張巡血戰堅守孤城睢陽,一衆忠志之士忘身于外、前赴後繼,造就真正的大唐榮耀!
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是英雄輩出的民族,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忠誠和正義将繼續成為新時代的強音。
《舊唐書》在最後為這些大唐的英雄忠義之士寫了一篇贊詞:
獸解觸邪,草能指佞。烈士徇義,見危緻命。國有忠臣,亡而複存!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鄒凱
參考資料:《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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