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級無敵海景佛跳牆

今天早上我去菜市場買菜，遠遠看到海鮮區的殺魚工阿甘正在忙活，便和他打了一個招呼，尴尬的是，這次阿甘沒理我。

阿甘是我在菜市場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想當初，我剛來這個菜市場，檔口都還沒有認熟。有一次前去瓜攤買瓜，我感覺西瓜稱的重量有點問題，正準備把西瓜拿去市場裡的公平秤複核的時候，瓜攤老闆開口了：

“你是來找碴的吧？”

瓜攤老闆身邊的兩個彪形大漢一聽到暗号，嗖的一聲就站了起來，筋肉暴漲、面目猙獰，像是準備吃了我似的。

當此生死存亡之刻，阿甘路見不平、挺身而出，從瓜攤老闆的稱裡掏出了一塊磁鐵，在他的面前亮了亮，又祭出祖傳的屠魚寶刀，把瓜劈了，竟然是個生瓜蛋子。

鐵證如山之下，瓜攤老闆不得不低頭退錢。

從此，我和阿甘就成了一對有福同享、有難同擔的好基友。

我走近阿甘的攤位一看，隻見他一邊手上麻利地殺魚，一邊眼睛盯着支架上的手機鏡頭大聲說道：

“生活就像殺魚, 你永遠也不知道魚肚裡面會藏着什麼樣的驚喜，有時候藏着的是美味的魚卵，有時候可能是另一條魚，還有時候是價值連城的花膠……”

我接了一句：

“更多的時候，肚子裡藏着的是切破的魚膽。”

“哎呦，原來是汪兄你來了，哈哈哈，快坐。”

阿甘看到我來了，忙拿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污漬，推過來一張塑料凳，示意我坐下。

“怎麼，你也開始搞直播了？”

我拍了拍阿甘的肩膀。

“嗨，這還不是被生活所迫嘛，殺魚能掙幾個錢呀，還不夠養家糊口的。現在直播這麼火，我看看能不能也上直播間，多賣幾條魚貼補家用。”

“前段時間我看新東方的董老師直播，說得可真溜呀，我都能背下來了……當你背單詞的時候，阿拉斯加的鳕魚正躍出水面，當你學數學的時候，南太平洋的海鷗正掠過海岸……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

“為了寫好賣魚直播的台詞，我自己熬了幾個晚上，又請隔壁的語文老師喝了一頓大酒，幫忙把台詞改了又改，練了好幾遍，才敢開直播的，嘻嘻……”

我看着這個面前這個黝黑的漢子，想起他中專肄業就回家繼承殺魚祖業的過往，此時說起自己的直播計劃卻滔滔不絕，黑眼圈裡滿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光芒，穿着破爛的衣裳，卻敢堵命運的槍。

這一刻，我覺得他像個詩人。

三年之期已過，升職加薪的通知還沒有來，難道我的行政總廚之路要就此擱淺？

正當我心焦如火的時候，公司傳來了一個重磅新聞：

公司領導換屆了！

新的分管行政部的公司領導是從其他公司平調過來的，為了表示親民，新領導決定要和他所分管的每一個員工吃飯，連食堂團隊也不例外。

聽到這個消息的我大喜過望，感覺機會終于來了！

上一屆分管領導愛吃肉、愛喝酒，我們可是把他伺候得好好的，但是老領導從不下基層，我們也沒有機會露臉，這次可要好好表現一下。

通過新領導的司機那裡，我了解到新領導在飲食方面比較注重“養生”。于是乎，我提前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那天的食堂團隊專場晚宴上，我拿出來了自己精心準備的滋補大菜：

超級無敵海景佛跳牆！

這可是我花大代價搜集了鮑、參、翅、肚等九種極品食材，輔以十多年的内功烹制而成的佛跳牆，湯體濃而不膩，膠質十足，足有九九八十一種變化，十分的珍貴，就連佛祖聞到了也要忍不住棄禅跳牆過來嘗一嘗。

當然，其他的炊事員也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什麼北京烤鴨、東坡肉、烤乳豬等硬菜，一時間食堂包間彷佛化身滿漢全席。

大家信心滿滿，都是成竹在胸，我卻暗自竊笑，新領導那麼注重“養生”，怎麼可能會吃烤鴨、紅燒肉那些油油膩膩的東西！

果然，新領導一落座，掃了一眼桌面便皺起了眉頭，包間裡頓時鴉雀無聲。新領導問道：

“大家知道我們公司的品牌口号，是什麼嗎？”

炊事員們面面相觑，我們食堂團隊隻管悶頭做飯，哪裡會知道品牌口号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過了一會，行政部膳食主管唐主管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是不是綠色建築，低碳生活，健康人居？”

新領導滿意地點點頭：

“不錯。綠色建築是我們的根，千萬不能忘記。食堂團隊也要多了解公司文化呀，我看今天這一桌菜，竟然沒有一片綠葉，一點也不綠色環保，尤其是這道菜——”

新領導指了指“超級無敵海景佛跳牆”，繼續說道：

“據說做一道佛跳牆，要用冰箱泡發食材，幾蒸幾煮，加上炖湯合計要七七四十九天。同志們算算，這得消耗掉多少寶貴的能源呀？”

“我帶頭倡議，以後公司聚餐應當少吃肉，多吃菜，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不能丢……”

我雙眼一黑，差點暈過去，新領導後面還說了啥，已經聽不清楚了。馬屁拍到馬腿上，這下全完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注重“養生”的新領導是一個素食主義者。

“超級海景佛跳牆”一役，雖然我沒有成功，但好在其他炊事員也沒有讨得什麼便宜，算是打平了，于是我的心态很快就恢複正常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又到了招聘季節。

由于公司房地産業務擴張，總部員工數量不斷增加，食堂供應壓力倍增，因此食堂團隊也增加了一個Head Count，HR又招進來一個“美食管培生”。

晨會上，膳食主管唐主管特别吩咐我要好好帶一帶他。

這個“美食管培生”姓秦，生的那是一個斯文有禮、風流倜傥，大家都叫他“秦帥”。據說，他是北京舞蹈學院畢業的藝術特長生，不過在我看來他廚藝基礎很差，連菜刀都拿不穩。

也許，他是被HR的“美食管培生”計劃忽悠進來的吧，又或者跳舞的賽道更卷，說不定更難找工作，我心裡這樣想着。

别看秦帥小小年紀，為人處世八面玲珑，能說會道，給人的印象都非常好，一開始對我也是汪哥長、汪哥短的，嘴巴像抹了蜜一樣，因此我也樂得将食堂丁闆的活交給他去幹。

為了倡導節儉辦會精神，年底尾牙活動在食堂舉辦，公司領導在食堂包間内用餐。席間，有歌唱特長員工高歌一曲，有善口技者表演相聲一段，領導包間内歡聲笑語不斷，其樂融融。

到最後一個節目了，秦帥推門而入，雙手執面，又抻又拉，不一會兒面條越來越長，越來越細，卻是藕斷絲連、完整一根，令人啧啧稱奇。

最妙的是，在拉面的同時，秦帥充分發揮了他在北舞學到的功夫，舞步變換絢麗多姿，一時間人影重重，令人目不暇接。到最後，秦帥的身體像陀螺一樣旋轉，面條快速收斂成團，飛入高湯鍋中。

說時遲，那時快，秦帥抄起漏勺，在鍋中三起三落，一份“一根面”霎時即成。

秦帥雙手抱拳，半跪在地祝詞：

“此乃長長久久一根面，寓意公司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領導萬壽無疆，永遠健康！”

公司一把手聞之，不禁龍顔大悅，笑着和旁人說道：

“你們看看，公司真是卧虎藏龍，沒想到食堂還有這等人才！”

膳食主管唐主管連忙應承道：

“那都是雕蟲小技，上不得台面，領導謬贊了……”

但是他的表情卻出賣了自己，笑得像一朵花一樣。

至此，我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唐主管會選中不是廚藝專業出身的秦帥的原因了。忿忿不平的同時，我也倍感心灰意冷。

罷了，罷了，食堂工作已内卷如此，是時候離開了。

第二天，我沒有去上班，而是在海邊呆坐了一個上午，唐主管也沒有主動問我的去向。下午，我向公司打了一份申請報告，主動要求去工地食堂一線鍛煉，唐主管同樣也沒有挽留我，大筆一揮批示：“同意”。

調動令下來後，我反而如釋重負，感覺連路邊的空氣都格外地鮮甜。

我走到公司附近那家酒店，和曾經的“師傅”酒店大廚們打了個招呼，點了一碗最愛吃的黯然銷魂飯。

吃畢，我便提桶跑路，開始了作為工地炊事員的新生活。

——日記系列佛系更新，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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