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賈淺淺又給罵慘了。主要是因為要申請加入作協,結果又被翻出當年那些“屎尿屁”的詩。賈淺淺這作協能不能加入還不知道,反正先被大家罵了個痛快。這些“屎尿屁”的詩,我都不喜歡。隻有這一首我勉強能夠接受:
我能接受這一首,是因為最後這句我覺得還稍微有點意思。其他的幾首我确實接受無能。我不喜歡這些詩,但你要問我這些詩是好詩,還是壞詩,我隻能說:我不知道。我知道,我這麼說很容易挨罵。但這不是裝模作樣,故意擺出一副天真的樣子暗挺賈淺淺。我确實判斷不了。為什麼我這麼說呢?因為現代的新詩已經屬于小圈子的精英文化。對于我們這些沒有經過閱讀訓練的人來說,它就跟江湖上的黑話一樣,我們幾乎完全不知道它想表說什麼。
大家看到這兒,可能馬上就會反駁:賈淺淺那些屁屎尿的大白話你還看不懂?這玩意兒誰寫不出來?我馬上就能給你寫一百首:
我今天拉了一泡屎/真爽/你要問我為啥/這麼爽?/因為我拉得痛快!這種反駁聽上去很有力,但其實是站不住的。
02
我可以給大家舉一個例子。法國藝術家杜尚曾跑到五金商店買了一個小便池,然後把它帶到美術展覽館參展。杜尚把小便池“咣當”往那兒一放,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泉”。
就是這麼個玩意兒
現在,這個名叫“泉”的小便池被最有名的蓬皮杜美術館收藏了,當成頂級藝術品,沒個幾百萬美元,估計根本買不下來。這就是不講理啊!我完全不能理解這件事。
後來有一個學過現代美術的朋友給我解釋過這件事,他扒拉扒拉說了很多,我也沒太聽明白,但是他說的有一句話我記住了。他說要把這個事情放到藝術發展史裡去看。把它從藝術史裡抽離出來,這個小便池毫無價值,但是在杜尚帶它參展的那個時刻,它确實有藝術的價值。當然,我并不是暗示說賈淺淺是杜尚那樣的藝術大師,《雪天》是一首比肩《荒原》的偉大作品。我一點都沒有這個意思,我是說,評價現代新詩,還是要放到新詩的語境裡去。
賈淺淺也寫過不少“屁屎尿”之外的詩,我随便摘抄幾句:
它綻放,她幻想出我們的輪廓
除了它的聲音,還是它的聲音
過去和未來
它的凍齡,驚飛屋宇缤紛的草葉
我們親吻,它看見我們掌心的帝國
這些詩寫的看着好像比較“得體”,寫的是好還是壞,我還是無法準确判斷,但是它至少比較像我們心目中的“詩”。賈淺淺既然能這樣貌似正常的詩,那為什麼要寫“屁屎尿”呢?我覺得她多半還是覺得這樣寫有創新的意義,大巧似拙,或者颠覆傳統什麼的。
但是這麼寫到底是不是創新和颠覆呢?“這玩意兒要是也算創新,那我也行!”這并不是否定它的理由。賈淺淺的“屁屎尿”很容易模仿,可杜尚的小便池也容易模仿呀。花幾分鐘就可以在淘寶上訂購一個。第一個帶着小便池參展的是大師,蓬皮杜美術館花大價錢買這個小便池。但第二個帶着馬桶去參展的就是東施效颦的癟三,蓬皮杜美術館的保安直接會把他叉出去。那麼賈淺淺的“屎尿屁”是獨出機杼的創新呢,還是癟三式的東施效颦呢?老實說,我直覺上更傾向于後者,但是要想下這個定論,又确實超出我的能力。隻有對新詩發展比較熟悉,受過相當閱讀訓練的人,才有發言權。咱們看着覺得惡心,做不得數。高雅的藝術館中間擺着一個小便池,也挺惡心,但是藝術家們另有說法,我們也沒辦法。當然,也有人會說,人家杜尚還是有底線的,隻擺了小便池虛位以待,并沒有真尿一泡在裡頭,哪像賈淺淺這樣肆無忌憚地“屁屎尿”了?這可真就低估杜尚了。杜尚沒尿一泡在裡頭,不是有藝術底線,而是怕捧着去的路上,一不小心淋身上。
03現代藝術确實讓人看不太懂。比如蒙德裡安的這幅《紅、黃、藍的構成》。
世界名畫!超級巨牛!但你說這幅畫好在哪兒?我實在看不出來。如果你身邊有哪個朋友說:他從這幅畫裡感受到什麼什麼偉大的力量,他大概率是在撒謊。我看不懂。我想99.9%的人也看不懂。但是我們不能說人家蒙德裡安就是欺世盜名,因為現代藝術裡有一些實驗作品,它們的藝術邏輯确實超出我們的理解。這些藝術成了一個小圈子裡的高端遊戲,進入門檻相當高。現代詩歌也是這樣。拜倫、雪萊、艾青、餘光中的詩,我們大緻都能理解是什麼意思,但是像這樣的詩如何理解:
用糖白色方糖更像冰塊他們有頭像鷹秃頭,可以咬但沒有
這段詩如何評價?如果我告訴你這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希尼寫的,你肯定會覺得其中大有深意。如果我說這是我寫的,你肯定恍然大悟,這果然就是胡言亂語啊!但它到底是押沙龍寫的,還是希尼寫的,其實我們不太分辨的出來。其實這是美國大詩人布考斯基寫的。那麼現代詩歌為什麼要這麼寫呢?因為它有它自己的語言邏輯。
我看過一篇評論賈淺淺的文章,作者說“詩歌品鑒卻不能完全脫離一定的基本度量,既有美感”。這個說法完全是錯誤的。現代詩歌并不以“美感”為評判标準,事實上,它沒有什麼明确的标準,如果一定要說有,那麼最接近于這個标準的,就是“創新”二字。那我們還可以追問,為什麼要創新?這是因為詩人覺得傳統詩歌的意向已經被耗盡,變得越來越像陳詞濫調。打個比方,看到大雁就想到思念,看到菊花就想到秋天,看到月夜就想到靜谧,這樣的詩歌雖然精美,但越來越程式化。所以他們想要打破這些固有的意像,讓詞語再次“陌生化”起來。他們希望用這種創新辦法,開創出詩歌新的文體,新的天地。創新的過程有點像科學家在實驗室裡做實驗,實驗過程一定會出現大量殘次品,一定會走很多死胡同,但是沒有這些過程,就不太會有大的突破。實驗的過程往往相當小衆化。就像我們不理解科學家拿那些試管在鼓搗什麼一樣,我們也不太理解那些藝術家在折騰什麼。我對現代小說發展還算下過一番功夫,所以要是拿本現代小說來,我還敢評價評價,但賈淺淺亮出的“屎尿屁”,我還真的無法置喙,因為我不知道這些意象在新詩系統裡的位置。就像我不知道那個小便池在現代藝術系統裡的位置一樣。
04
那麼,難道就由着這幫家夥胡吣嗎?随便那個人胡扯兩句,就是現代新詩了?就是創新了?當然不是。現代新詩雖然有大量實驗性文體,但小圈子也有小圈子的遊戲規則。新詩圈子裡的作者、研究者肯定能對賈淺淺的“屎尿屁”做個評估。但是問題就來了。首先,新詩實在萎縮得太厲害。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圈子裡都有誰。我們都聽說過的詩人裡,最晚的可能也就是顧成、海子,砍柴喂馬春暖花開。之後就是一片空白了。你要是在街頭随便拉個人問:勞駕,你知道現在還有哪些活着的大詩人嗎?估計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現在還有人寫詩?所以,現在就算出來一個新詩研究者說:“我看賈淺淺的詩寫的還不賴!”大家馬上就會說:“你覺得不賴?你算老幾!你覺得我不識字?!”新詩本來是個小圈子的遊戲,可大家根本不知道這個小圈子的存在,這樣一來,也就沒誰有權威性能說服大家。當然,這裡還有社會層面的問題。人情世故、拉幫結派、裙帶關系、花花轎子人擡人,這些現象确實存在。賈平凹是個出名的作家,有資源有地位,那麼我們怎麼知道評論者說的不是違心話?如果賈淺淺的父親不是賈平凹,而是某個陝西農民,她還能出詩集,能獲獎嗎?确實夠嗆。
05我估計很多網友看個開頭,發現我沒有批判“屎尿屁”,就已經破口大罵、叉掉文章了。“有一個不要臉跪舔的!”。能看到這裡的讀者,算是很有耐心了。那麼大家可能還是會一句:“那你的立場到底是什麼?”現在寫這種文章,最重要的就是立場:“你是挺賈淺淺,還是罵賈淺淺?我們就要這一句話!”那麼我要說,我沒有立場。當然,在立場鮮明的對罵中,沒有立場其實也算是一種立場。一定要我說的話,那麼我的總結是這樣的:如果網友們罵的是裙帶關系,是利用特權,是走後門,那我一點意見都沒有。罵得好!但如果大家罵賈淺淺的詩,我就有點不同意見。因為我讀了很多罵賈淺淺詩歌的文章,可以說沒有一篇是合格的,基本都是情緒發洩。
我不懂新詩,但我知道我不懂,那些作者也不懂,但他們不知道自己不懂。他們罵的理由是“看了就惡心”、“辣眼睛”、“沒有美感”、“是個人都能寫”。這些理由其實都不是理由。根據我的淺陋了解,新詩的評價标準絕不是這些。賈淺淺的“屁屎尿”是爛詩嗎?很可能是。她非常有可能是“第二個帶小便池進美術館”的人,用廉價的手段做僞創新。但到底是不是這樣呢?我不能确定。我希望看到有一個内行能從新詩的内部邏輯裡,有理有據地批評這些詩。但目前還沒怎麼看到。
我看到更多的是“我讀的是不是這個樣子的!”“一首詩,如果不美好,還有什麼價值?”“你看人家這首詩,寫的多好!”“我雖然不懂新詩,但我不瞎!”
老實說,這些話都是文不對題。
重複一遍:賈淺淺的詩很可能、非常可能、極有可能是爛詩,(看,為了不讓網友罵我,這句話我特别标黑了!但估計沒用)可網友罵這些詩的理由如果成立,那換成一個優秀的前衛藝術家,也會被這些理由給罵死。
杜尚端着小便池,會被原地罵成化石。
“這個叫泉.....”
“泉個屁!我看你就是個變态!再不端走,信不信我尿你一頭?”
06
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這篇文章并不是為賈淺淺辯護,而是為了另外一些更重要的東西。
當然,我相信很多讀者還是會說:“這玩意都看不出來好壞,你瞎啊?”
那就算我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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