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受戒》由汪曾祺創作,曾獲得《北京文學》評選的1980年度優秀短篇小說獎的“獲獎作品”獎。講述的是小和尚明子與農家女小英子之間天真無邪的朦胧愛情,歌頌了世間健康的人性美。
初讀小說,心中沒有讀完川端康成《雪國》時的遺憾,亦沒有讀完老舍《駱駝祥子》時的悲戚。有的隻是淡淡的歡喜、對明子與小英子之間純真感情的羨慕,以及對美好事物的向往。
小說中,明子與小英子之間并沒有發生波瀾起伏的故事,有的隻是含蓄節制的細節描寫,讓讀者體味到水般的溫潤、玉般的無暇。這不禁令人想到:一段好的感情可以不用轟轟烈烈,水到渠成的愛意或許要來的更加純淨、明澈,體現出人性之美。
01:一“庵”一世界,庵裡出了個不尋常的小和尚
一滴水,用顯微鏡看,也是一個大世界。——魯迅
庵趙莊有座小小的廟宇,本來叫菩提庵,後來叫着叫着就變成了荸荠庵。别看庵小,卻有着人生百态。如果把視野拉近,這無疑是個大大的世界。
庵裡的和尚與古寺名刹的不同,他們要更“俗”一些,沒有一丁點的“佛性”,反而“人性”十足。在這裡當和尚的明子自然沾染了這股“人性”,更貼近凡俗生活。
- 明子當和尚的原因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當和尚是看破了紅塵,從此吃齋念佛,青燈常伴。但明子不同。
有的地方出畫匠,有的地方出彈棉花的,庵趙莊裡出和尚。明子家的田不多,加上他排行老四,往上還有仨,家裡的人手足夠,所以在七歲那年定了要當和尚。
由此可見,明子當和尚并非看破紅塵,也不是家裡困難日子過不下去,而是莊裡的一種習俗。當和尚對莊裡人來說是很平常的事,就像有人去學畫畫、學彈棉花。
- 明子與小英子的第一次見面
十三歲那年,當和尚的舅舅如約而至,領着明子就走了。經過熱鬧的縣城,來到河邊坐船。船裡有個瘦長的老伯,船頭蹲着個與明子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在剝蓮蓬吃。
這是明子第一次見小英子,吃着她給的半個蓮蓬的蓮子,一顆一顆地吃。
兩人的見面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波濤洶湧的大河,掀不起一絲漣漪。
短片《我們一生會遇見多少人》:人一生會遇到過8263563人,會打招呼的是39778人,會和3619人熟悉,會和275人親近。
明子和小英子是彼此的八萬多人,沒有一見鐘情,就如很多人的初次見面一樣,平平常常。
- 荸荠庵無所謂清規,裡面的和尚隻是剃光頭的普通人
和尚是要守清規的,兒女私情乃是大忌,這是《西遊記》中女兒國的情節給我的最大的印象。
吳靜在《女兒情》裡唱道: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說什麼王權富貴/怕什麼戒律清規
在以前的佛教中,和尚是不能近女色的,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條條框框,戒律清規。但荸荠庵不一樣,這裡無所謂清規,連這兩個字都沒人提起。
包括明子在内,荸荠庵總共五個和尚。一個年過古稀的老和尚普照,下面是仁山、仁海、仁渡師兄弟。仁山就是明子的舅舅,是庵裡當家的,喜歡吃水煙;仁海有老婆,他老婆每年夏秋之間會來庵裡上幾個月;仁渡是個精明能幹人,據說有好幾個相好,會唱幾段葷歌:姐兒生得漂漂的……
師兄弟三人經常與收鴨毛的、打兔子兼偷雞的之類的人聚在一起鬥紙牌、搓麻将。吃肉時也不瞞人,把豬牽到大殿上,念一道往生咒,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無論怎麼看,荸荠庵都不像是一個和尚廟,更像是天南海北聚在一起的一家人,披着和尚的皮,過着普通的凡俗生活。
在這樣的庵裡做和尚,明子自然說不上有多“正經”,他隻是一個剃了光頭的普通人,與平常農家子弟并無二緻。
因而,明子與小英子能産生情愫,是一件普通的事,他自己心裡沒有覺得不妥,在旁人看來也是件平常事。
02:長久的相伴,讓兩顆心慢慢靠近小英子的家三面環河,西面有一條小路直通荸荠庵。她家裡人不多,趙大伯和趙大媽都是能幹的農家好手。姐姐大英子這兩年都在趕嫁妝,很少出房門。
家中大門前貼着一副對聯: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
這是一個日子過得很興旺的農村家庭,不愁吃、喝、穿。正值花樣年華的小英子沒什麼煩惱。因為離得近,明子經常往她家跑,有時候也會一起幹農活。
心理學曝光效應指出,我們會偏好自己熟悉的事物。我們見到某個人的次數越多,就越覺得此人招人喜愛、令人愉快。
經過四年時間的長久相伴,明子、小英子兩人見面的次數自然就多,彼此間的兩顆心在慢慢靠攏。
每年明子在荸荠庵外面的場上打谷子時,都會喊起号子來,“格當嘚——”,聲音敞亮好聽。每當這時,小英子都會非常驕傲地說:一十三省數第一!或許她自己都未能察覺,明子的影子已漸漸入了她柔軟的心田。
對明子來說也是如此,在兩人的相處過程中,小英子也在慢慢走進他的内心。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她挎着一籃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軟的田埂上留下一串腳印,明子看着她的腳印。傻了。五個小小的恥頭,腳掌平平的,腳跟細細的,腳弓部分缺了一塊。明子身上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覺得心癢癢的。這一串美麗的腳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亂了。
少男少女在一起久了,定會擦出些火花來。日久生情,不過是人性的自然流露。
03:明子與小英子之間純粹的愛情,蘊含着人性美明子與小英子之間的朦胧情意是經過多年相處自然而然産生的,其間不夾雜任何利益關系,亦沒有受到封建禮教及宗教的阻礙,它是如此的純粹,綻放出人性深處最真的美。
- 普通,方顯人性的真
不管是人性的惡,還是人性的善與美。普通,方顯其真。現在很多影視作品喜歡把一部分人放進特殊的環境,然後通過他們的所作所為去剖析人性。比如美劇《行屍走肉》,以末世為背景,用大量的劇情去揭露人性。
這種做法并不算高級,身處絕境之中人性會被放大,相當于赤裸裸地把人性置于觀衆眼皮底下考驗,而人性往往經不起考驗。在這個過程中難免會失真,直接導緻非善即惡的結果。
要知道這個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它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但更多的是灰色的一面。抛開灰色的一面而去大談人性,未免有失偏頗。
如果放在普通的環境之中,放在最符合那個時代人們的生活環境去考察人性。無論黑、白還是灰,都未去人為的幹擾,得出的結論反而最真實。
回到小說中,若說明子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在一個不正經的和尚廟裡當着不正經的和尚。而和尚對于庵趙莊的人而言并不特殊,從這方面講,明子是個普通人,生活在普通的環境。
不僅是他,荸荠庵裡的其他和尚、小英子一家、庵趙莊的其他人也都是這樣。在作者的筆下,他們都是活在那個時代最為普通不過的人。這個群體沒有經曆過後世的物欲橫流,亦沒有遭受金錢和權利的流毒,表現出來的人性自然率真。
- 兩顆純真的心相互靠近,綻放出人性之美
一切順乎自然的東西都是美好的。——西塞羅
明子和小英子之間的朦胧情意,是少男少女的相互吸引,是兩顆熾熱的心在彼此靠近,沒有受到外界因素的幹擾。
一段優質的愛情,是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相守的過程,這也最合乎自然,最美好的。反觀現在,很多所謂的“愛情”大多已變成利益為驅動,是早已失去自然的強求。如此,自然說不上純粹。
庵趙莊有獨特的生存環境,有着奇妙的人俗風情,也有人群奇異的生活方式。這方世界的真善美如詩一般美,人與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無論是明子還是小英子,都保留了率真的性格。
在明子去善因寺受戒的時候,因為要待三天,小英子辦完事準備回家,臨走前跟正在膳堂吃飯的明子打招呼,也不管這裡禁止不禁止喧嘩,大喊了一聲:“我走啦!”随後大搖大擺地走了。這并不是無理取鬧,恰恰體現了小英子的直率,内心明澈反而沒太多的顧慮。
明子成受戒後,小英子來接他回家。船上,明子談起了善因寺有意選他當沙彌尾的事情,沙彌尾将來可是機會當和尚的。這時候,小英子直接了當的跟明子說:你不要當方丈,也不要當沙彌尾。明子都一一答應下來。
小英子忽然把把槳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邊小聲說:“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說話呀!”
明子說:“嗯。”
“什麼‘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聲地說:“要!”
“你喊什麼!”
明子小小聲說:“要——!”
沒有多餘的話,直截了當。又與成年人的大膽又不同,小英子的話更顯率性。而明子的回答既有少年的羞赧,亦有少年的純真。兩顆赤子之心,在長期的接觸中慢慢被彼此吸引。沒有轟轟烈烈,沒有彎彎折折,是少年少女相伴相引的水到渠成,盡顯人性本真,盡顯人性之美。
汪曾祺先生曾言:“我寫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人性,是任何時候都需要的。”他筆下的《受戒》自然蘊含這種思想,或許這才是它吸引人的地方吧。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