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升入一年級，仍在原來的教室上課。

《香蜜沉沉燼如霜》裡錦覓與鳳凰的兒子白鹭有句台詞說：

“時間過得張牙舞爪，光陰逃得死去活來。”

我覺得這是頂可愛的一句台詞。

一年級這年，就是我過得最為張牙舞爪的一年。這年的我就是一個悄咪咪幹壞事的熊孩子。

01 “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年，我做的第一件壞事是偷家裡的錢，花沒花出去另當别論。

父親的藥房有個塗暗紅色油漆的大桌子，桌子上有三個抽屜，靠外側的抽屜裡放着創可貼、醫用膠布等，内側靠牆的抽屜裡放着紙張泛黃的醫書和各種冊子，中間最長的那個抽屜裡放着零錢，一毛、兩毛、五毛，一塊、兩塊、十塊，硬币、紙币都有。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把那些一毛、兩毛的錢偷拿出來放進書包夾層的，不記得是一次性拿的，還是連着拿了好幾次，也不記得那些錢在我的書包裡藏了有多久。

隻記得那天父親送我上學，我手捂着背後的書包，始終與父親保持着三五米遠的距離，父親喊我走快些，跟上他，我就是不肯靠近。他伸手拉我，我也隻是躲閃，并且把身後的書包護得越發嚴實，不肯讓他碰到。

現在想來，當時的我真的是把“欲蓋彌彰”和“此地無銀三百兩”演繹得淋漓盡緻。

父親察覺到我異常的舉動，覺得奇怪，于是強行拿去我的書包，打開就看到了胡亂塞滿書包夾層的面額不等的零錢。他沒有說話，我也低着頭沒敢看他，不知道他當時的表情怎樣。

之後他把我帶回家，和母親一起取出了那些錢，又重新送我去學校。

他們沒有說：“這樣是不對的”，也沒有說：“君子愛财取之有道”，好像自始至終都沒說什麼批評的話。

這件事就此翻篇。

改掉我的這個壞習慣的，是我強烈的羞恥心。

從那以後，不是我自己的東西，我再不随便觸碰。不到迫不得已，我甚至不願去借用别人的東西。

後來，我年齡大一些之後，他們常拿這件事來開玩笑，也提到當時我大概藏了有三五塊錢，對十幾年前鄉下的大多數小孩兒來說，那還算是一筆巨款。

記憶中，在我每次犯錯的時候，父母總是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他們無聲的寬容，維護了我的自尊心，也給足了我反省和改過的時間。

02 “掩耳盜鈴”

記得有個小我兩歲的小同學曾一時興起送給我一隻嫩黃色的小鬧鐘，那鬧鐘模樣甚是精巧，我對它愛不釋手。

有一天，我把這個小鬧鐘帶到學校玩，這個小同學可能是反悔了，要我把鬧鐘還給她，我哪裡舍得，抱着鬧鐘悶不吭聲。

小同學沒辦法，叫來了老師。老師讓我把鬧鐘還給人家，為了拖延時間，我說：

“這個鬧鐘是我的，她的鬧鐘在我家裡，我回家以後會還給她。”

放學後，我抱着那個心愛的小鬧鐘，老師和那位小同學走在我身後，快到家門口時，我撇下她們，飛快地跑回家轉了一圈，裝作拿了放在家裡的小鬧鐘，然後跑出來把它還給了同學。其實，鬧鐘還是那一個。

當時我自作聰明地以為别人會看不出來，現在想想，這可不就是現實版的“掩耳盜鈴”嗎？

對于喜愛的東西，明明知道它不屬于自己，我們卻往往很難做到潇灑放手，奢望着擁有的時光能長一些，再長一些。

03 我曾多次欺負一個好朋友

一年級，丹是我最親近的朋友。她長得很好看，皮膚很白，眼睛很大，身高也和我差不多。除了在學校一起玩，放學後，我們也會到對方家裡玩。

丹那時跟着她的奶奶住在村北的窯洞裡，往她家的窯洞去，要經過十幾米的慢坡窄路，我們經常在那條路上聊天、遊戲，有時也一起寫家庭作業。

後來，班上轉來了新同學麗麗。麗麗皮膚稍黑，嘴唇略厚，大眼睛烏黑發亮，留兩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我和她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同桌，有時，她猛地轉身，長辮子甩到我臉上，涼涼的，有點沙沙的疼。

起初，我們三個一起玩，一起去校門口的小賣部看《新白娘子傳奇》。

後來有一天，不知什麼原因，丹說：“我不和你老了，麗麗不讓我和你老。”我心裡很不樂意。

我們這兒的方言裡，小孩子們總愛說“老”和“不老”：願意和誰玩，就是和誰老；不願意和誰玩，就是和誰不老。

比如：“我再也不和你老了。”又比如：“你還和我老不老了？”

于是，還是在那條慢坡窄路上，我用指甲掐丹的胳膊，還嘟囔着控訴：“如果你不和我老了，你要賠我給你講過的題。”

丹性格腼腆，沒有告訴她奶奶，也從不還手，隻是不出聲地流眼淚。

現在我始終想不起來當時的我究竟可以給她講什麼題，一年級有什麼題好講的，難道是扳着手指頭教她加減法，還是教她拼拼音寫漢字？這些東西可怎麼還呢？

但是那時的我就是覺得：是她欠了我的東西。

也許那就是小孩子的挽留方式：

你必須和我玩，不然你就得賠我的東西。

沒有欠過我實際的物體，那你就賠我曾經給你講過的題吧，沒辦法賠，你就要一直和我玩。

不論出于什麼原因，我終究是傷害了她，我的第一個好朋友。

二年級，我轉到了鄰村上學。三年級的時候，丹也轉學過來了，她留了一級，還上二年級，所以我們沒能再在一個班。

那兩年，我是在對丹的愧疚中度過的。放學路過那條慢坡窄路，我總忍不住偷偷地張望。很想看見她，同時又很怕看見她。

四年級，我在一篇作文裡，深刻地向丹道歉，韋老師把我的作文評為優秀，在班上讀。當時是老師幫我在班上讀的，還是讓我自己讀的，我忘了，但是之後，我覺得自己的歉疚稍稍得到了緩解。

至于丹有沒有聽說我的那篇作文（其實是寫給她的道歉信），我一直也不清楚。

後來見她，我嘗試着友好地和她打招呼，她還會以她溫柔可愛的笑容回複我，我在心裡暗自歡喜。

隻是，我想，我大概永遠也忘不了自己曾經做過欺負她的事情。

至于麗麗，聽說，在我轉學後的第二年，她随父母搬了家，可能是去大山裡生活了，也可能是去了外地。我再也沒見過她。

有些人也許隻陪過你短短的一段路，卻足以留下長長的回憶與懷念。

哪怕再也不能見到，朋友，盼你安好！

作者：炊煙，豫西山區的95後摩羯女，超浪漫的現實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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