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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

情感 更新时间:2024-05-17 12:03:42

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真實故事被嘲笑的女人)1

​因一場意外,母親臉上留下一道相伴終生的疤痕。這改變了她的性格,她開始留圓寸、穿男裝、熱衷打架,拼命淡化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18歲,為争取婚姻的自由,她決定從大山出逃,奔向自己的美麗人生。

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真實故事被嘲笑的女人)2

我的媽媽不漂亮。塌鼻梁、薄嘴唇,淡赭石色的疤痕不均勻地爬滿了她的臉,一條蜈蚣似的傷疤将她的左眼扯成三角形。她常年留圓寸、穿男裝,我們走在一起,路邊那些陌生的眼睛裡寫滿憐憫和嫌棄。

她才不會因為這些哭哭唧唧,見人就說笑,哪怕她不喜歡對方。别人有困難,她能幫就幫一把。

小時候村裡放集體電影,她最愛看霍元甲、黃飛鴻,想成為俠女。她在左手上文了一把劍,覺得帥氣。家裡的洗漱台上從來沒有胭脂水粉,隻有幾塊錢一瓶的雅霜。她把我也當男孩養,送我去武校習武。我讀小學三年級,偷偷塗指甲油,她發現後,沒完沒了地罵我。

我上了大學,學會了化妝。2017年春節,我當着她的面塗粉底,她卻笑得開心:“你這才像女孩樣兒嘛,女孩就是應該把自己收拾幹淨,好好學學怎麼打扮自己。”

我反問她:“嘁,那你怎麼除了喝酒就是抽煙,從來隻穿男人衣服?”

她一下子緊張了,“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我……我不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我才隐約意識到,她扮成男人的樣子,是怕臉上的疤過分突兀。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樣。小學時,男生都喊她“疤子臉”,弄煩了她,她沖過去把男生按在地上打。常常有家長找上門來,惹得外公也不喜歡這個女兒,“她簡直是個掃把星。”

媽媽有兩個姐姐和兩個哥哥,1976年,她出生在湖北恩施的貧困山區。那裡的冬天很冷,得用鐵盆燒木柴取暖。6歲的大姨抱着還是嬰兒的媽媽,坐在火盆前,沒抱穩,媽媽掉進火盆裡,正好燒着了臉。

正在劈柴的外婆聽到哭聲,跑進房間,心疼地抱起媽媽,大姨也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方圓幾十裡沒有醫院,當地人生病基本靠熬。外婆用浸了涼水的毛巾蓋住媽媽的臉,又按土方子切了生姜片塗抹,命保住了,疤痕卻要跟媽媽一輩子。

外公覺得女孩用不着讀太多書,媽媽念完小學就幫着家裡幹農活,劈柴、翻土,利索得很。村裡孩子的生活軌迹都差不多,男孩成年後去沿海城市打工,女孩過了15歲就結婚生子。大人們以為嫁了閨女就能過上好日子,仿佛婚姻是扶貧辦。

給媽媽說媒的人也有,她都不同意。18歲那年,媒婆給她介紹了一個瘦弱的男人,鼻子上架着厚重的眼鏡,說話很斯文。外公外婆着急,替她應了這門婚事,收下了聘禮,一塊還算精緻的手表。

媽媽不喜歡這樣的男人,當着媒婆的面,站在屋門口的洋槐樹跟前啐了幾口唾沫,心裡作了逃跑的打算。

她想出去賺錢。她寫信給遠在湖南衡陽的大姨婆,拜托大姨婆安排了一份工廠的工作。又偷拿了手表,去鎮上的當鋪換了70塊錢。一天夜裡,趁着家人熟睡,她打包好衣物,帶着幾個油餅出發了。

逃離大山的路,她走了三天,激動的心情卻絲毫未減。

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真實故事被嘲笑的女人)3

1995年春節前夕,媽媽從衡陽回恩施老家過年,那時候交通不便利,得轉好幾趟車,再走幾天山路。

媽媽趕到縣裡,已是傍晚,她拿着地圖,闖進一家飯館,扯着嗓門問路。埋頭吃飯的工人來了興緻,你一言我一語,媽媽反倒一頭霧水。

體型魁梧的工頭邀請她:“你跟我們擠一趟車吧,這車是我兄弟的,9塊錢一人。”媽媽沒接話,笑了笑轉身離開了。工人們吃完飯,帶着醉意塞進門口的面包車。有人發現媽媽還杵在路邊,她紅着臉,支吾半天才承認沒錢回家。工頭好心,替她出了路費,讓她上車。

到了鎮上,工頭邀請工人和媽媽留下來過年。正月初三,他給媽媽拿了一些錢,送她去汽車站。可那趟車好久都不來,媽媽眉頭一皺,幹脆不等了。其實媽媽根本不願意回到山裡,她無意聽到工頭說,年後廣東的磚廠有個新項目,想跟着去打工。

到了磚廠,媽媽被安排去切割磚塊,一不留神被切割機傷到手,縫了好幾針,又是工頭替她墊的錢。工頭說:“你這手也沒辦法幹活,你跟我在一起,我養你。”工頭勤快、愛幫助别人,偶爾穿西服還挺體面,媽媽早已芳心暗許。19歲的媽媽嫁給了28歲的工頭,一年後有了我。

到了我該上幼兒園的年紀,爸爸帶着我們回老家,說要建一個屬于我們一家三口的房子。可預算超支,他們商量好,爸爸再去廣州打工掙些錢,媽媽帶着我和奶奶住一起。

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真實故事被嘲笑的女人)4

圖 | 奶奶家的房子

爸爸雖然按時彙錢,但每次給的都不多。我和媽媽吃不起米飯,頓頓都是土豆。媽媽勤快,村裡有誰家裡需要幫手,她就去地裡學着幹活。她向村裡申請了土地,自己種上了玉米,還借了奶奶的豬圈養豬。

我上了小學,爸爸從外地回來了,我們搬進了新建的房子,媽媽用賣玉米攢下的錢,買了一個彩屏電視。可沒住多久,爸爸又帶着我們去縣裡租房子,說是為了我去更好的學校念書。好幾次我問媽媽什麼時候能回去,她沉默許久。

“你爸是個賭鬼,等你長大了,不要把錢給他。”直到我上初中,媽媽這樣說時,我還以為她在說氣話。

兒時記憶裡,爸爸的樣子很模糊。他每天淩晨5點出門做搬運工,很晚才灰頭土臉地回來,帶了好吃的就把我叫醒。在我心裡,他是個好父親。我回了房間,爸媽就壓低聲音争吵。我隐約能聽到“狐朋狗友”、“欠錢”這樣的字眼,卻沒有在意。

我跑去問爸爸,“爸爸不是那種人,你别聽你媽瞎說。”我相信了他。

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真實故事被嘲笑的女人)5

2012年的一個周末,爸爸跟車去隔壁縣搬水泥,隔夜才回家。我平時住校,難得在家,媽媽給我做了特制的拌面,吃的正香,幾個陌生男人闖開了家門。

“你是孫強的老婆麼?”一個50歲出頭的壯漢倚門口,面露不善。

“你們有什麼事?他去外地幹活了,有啥事等他回來再說吧。”媽媽走過去,想攔住這群人,緊張地捏緊雙手。

“他欠我們點錢,我們找不到他。”壯漢探着身子往屋裡掃了一眼,“我看你家電視不錯,我們先搬走。”

“誰欠你錢你找誰,這電視機我買的,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媽媽吼道,想把門帶上,另一個中年男人用腿抵住了門。

“嗬,你這人不僅長得醜,脾氣也差,果然跟孫胖子是絕配。今天我還一定得搬了,我不僅搬電視,我連你們沙發、床頭櫃、茶幾都搬了。”

媽媽在門内側站着,喊我拿來菜刀,“今天誰敢踏進來半步,我就捅誰。”說罷往木門上砸了一刀。他們見媽媽要動真格,悻悻離開。媽媽還站在原地,咬牙切齒。

這時候我才明白,爸爸的确在賭博,那個沒住多久的房子,是為了抵債才賣了出去。我不知道爸爸到底欠了多少錢,但是有人曾告訴媽媽,“你還是管管你家胖子,那天晚上他輸了一輛小轎車的錢,我都舍不得這麼玩。”

“随他吧,我無所謂。”爸爸從來不承認自己的過錯,媽媽早已心灰意冷。

爸爸做搬運,工錢可以日結,一天能掙五六百。他領了錢就去打牌,我的學費從沒按時交過。高二,我念了美術班,集訓費要三萬。他告訴我,“你有夢想是好事,我不管是砸鍋賣鐵還是乞讨都支持你。”

爸爸穿着沾滿水泥灰的破爛外套,站在校長辦公室,讨好地笑着,求校長分期補交。那一刻,我既心疼又難過,打心底承認他是個好父親。可回家後,他又開始混迹于各個麻将館,把學費忘得一幹二淨。

家裡借過錢的親戚,已經不願意再向這個無底洞裡伸手了。我找媽媽哭,她聯系了西安的一個工廠,決定去替我掙學費。

媽媽沒什麼文化,洗車、噴漆、做模具,她都能幹。頭幾年在豆腐廠工作,老闆說廠裡的豆花、豆漿對員工免費。她為了省錢,每天把甜豆漿當水喝。她喜歡抽煙、喝酒,不注意控制飲食,後來,被檢查出患上糖尿病。

她到了西安沒多久,酮症酸中毒被送進了醫院搶救。我在學校知道這件事時,她已經昏迷了好幾天。我在電話裡質問爸爸:“你難道不過去嗎?”他卻說:“你集訓的錢不能動,醫院會管她的,給她接回來病情嚴重了,咱們花不起那個錢。”

指望不上爸爸,我自己去了西安。趕到醫院時,媽媽剛清醒過來,她坐在病床邊,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見我來了,眼淚不停往下掉。她抱着我哭,“還好有你啊。”這是我唯一一次見到她軟弱的樣子。

2015年,我考上了東北的一所大學,媽媽也決定離開這個家。我讓她和我一起去東北,“那邊冬天太冷了,我這種幹體力活的會很吃虧。”她想去一個暖和的地方,再也不回去了。

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真實故事被嘲笑的女人)6

媽媽的新家,在中山新鄉鎮一條破爛不堪的胡同裡。她住在4樓的一個小房間裡,月租100塊。我們常常視頻,她的身後是到處亂扔的衣服和碗筷。上了大學,我利用課餘時間打工,很少回家。2017年冬天的寒假,我決定過去陪她。

走進那條閉塞昏暗的胡同,空氣裡夾雜着魚腥和雞禽的臭味,那棟樓裡住的大都是外鄉的農村人,他們在附近的工業園打工。為了讓我住得舒服,媽媽提前把屋子打掃得很幹淨,可屋裡的空氣還是不如走廊流通。我逼她換到對門稍微大點兒的屋子,房租漲到300,她心疼了很久。

那兩個月裡,媽媽一直在換工作。

我陪她去過一次工業園,她挨家詢問,還招不招人。一個40歲出頭的男人站在鋼廠門口,掃了她一眼,半天擠出來兩個字:“還招。”她早就習慣了這種眼神,高興地跟着對方進了廠裡。

她每天早上6點出門,至少在工廠待12個小時。工廠裡的小領導脾氣差,總欺負新人,她看不下去,本來自己就是個不受待見的外地人,還替人家打抱不平,丢了工作。

剛換了新工作,身體又撐不住了。她仍然天天喝酒、吸煙。正常人空腹血糖最高才6.1毫摩爾/升,她長年27-29。為了省錢,她買最便宜的胰島素,一天隻打一次,針管上的一次性針頭也舍不得換。那段時間,她頭疼得起不來床,工廠打來電話,讓她别去了。

反複如此,這幾年,她基本存不到錢。找不到工廠的活,她就領一些手工零活回家。沒錢的時候,她買一顆大白菜,分幾次來炒,再油炸茶葉摻一鍋水,當成湯來喝。實在過不下去了,才找我借一兩百。

爸爸打電話給她,從來沒有打通過,隻能向我抱怨,“她賺不到錢就回來嘛。”我也勸她回去,但一提到爸爸,她就來氣,“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和他生活在一起。”我隻好由着她去。

今年6月,媽媽的病越來越嚴重了,身上各處生暗紫色的潰瘍。我和她視頻聊天,見她整張臉都腫着,額頭上長了兩個流膿的包。她和我開玩笑:“頭上長包,真是壞透頂了。”我歇斯底裡地吼她,讓她回家,她照樣任性地轉移話題。

我剛畢業,工作是自由插畫師,剛起步,一個月隻能掙2000多。我除了日常開銷,還大學朋友借的學費,隻能偶爾給媽媽打一點錢。後來,我找到一個理由哄她:“明年我帶男朋友回家過年,你回家收拾下家裡吧。”

賭鬼爸爸從來不做家務。廚房裡積滿了灰塵,水池裡的鍋碗存了4年,食物殘渣已腐爛成黑色。床單沒有更換,積滿了皮屑。滿屋子都是髒衣服,還藏着幾個高血壓藥瓶子。

“我總不能帶我男朋友回一個垃圾場吧?”媽媽這才猶豫地答應了:“那好吧,但也能過年前回去。”

我以為,我們一家人終于能一起過年了。

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真實故事被嘲笑的女人)7

8月16日,我和男朋友打算早睡,周六去爬山。大姨給我打了5個電話,我才接起來。

“你最近跟你媽聯系沒有啊?”

我沒有聽出大姨聲音的異樣,“在聯系啊,怎麼了?”

“你大舅說你媽已經死了嘞。”

腦袋裡隻剩下“嗡”的聲音。我又接到爸爸的電話,他反複問我是不是真的,我沒有回答。

之後兩天,我一直在打手遊。家裡催我回去,我挂了電話,繼續打遊戲。我想起媽媽剛到中山幾個月,外公病逝,她說沒錢回去。2017年的寒假,我在她手機裡看到了一個單獨的相冊,裡面隻有一張外公的照片,是我發給她的,她特意調成了黑白色。我們都不願意回去面對現實。

爸爸去當地派出所接媽媽回家,我還是極不情願地買了18号晚上七點多的火車票。第三天,我剛到恩施,爸爸打來電話:“你趕緊來中山,法醫要驗你的血,要證明你媽是你媽。”

這句話讓我更加煩躁。我轉機到中山,爸爸騎着媽媽生前的破電動車,帶我去派出所。很久沒見他了,他的大肚子消了一些,眼眶是紅的。一會兒走神,一會兒笑:“看看我姑娘長成啥樣了?”

派出所裡悶熱得讓人無法呼吸。汗水浸濕了爸爸的廉價短袖,藍色的塑料拖鞋上積滿了灰塵,常年搬水泥,他的腳上都是水泥殼子和傷疤。他像當年在校長辦公室一樣,低聲下氣地詢問面前的年輕警察,對方頭也不擡。

我被領到一個密閉的房間裡,采集了手指信息,拍了照片。直到9月12日,警察同意簽字火化,媽媽才被帶回了家。我原以為,爸爸對媽媽一點感情都沒有,會放棄認領。為了這件事,他難得一個月沒有碰麻将桌。

我沒有見到媽媽最後的樣子,她去世前的情況,我隻能從别人的言語中拼湊。

8月16日,媽媽的鄰居聞到了腐爛的臭味,報了警。好幾家人都搬走了,那些漂泊在外的人,離開了原本就不像家的胡同。

爸爸去過她的房間收拾遺物。被窩裡爬滿了蛆蟲,他說從來沒有聞過這麼臭的味道。桌上有幾瓶止痛藥、用過的針管和幾張門診輸液單,日期是近兩個月。電飯鍋裡的米飯已經發硬,旁邊放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裝着薏米、紅豆、八寶粥。這些粗糧,是我前不久讓她買的。她還用玻璃罐泡了藥酒,她說能治糖尿病。

關于女孩和閨蜜的故事(真實故事被嘲笑的女人)8

圖 | 母親的輸液單

法醫推斷她的死亡時間是8月11日。那天上午,她給爸爸打了電話,語氣溫和,她第一次開口向爸爸要錢,“孫胖子,你給我打點錢,我買藥啊。那個家裡的外債你以後得還啊,行嗎?”爸爸借機勸她回家,她說:“等我的包好了,再回去。”

爸爸給我轉了800元,讓我轉到媽媽的銀行卡。“你媽同意回來了。”“你們倆又可以吵架了。”爸爸憨憨地笑,說要給家裡安WiFi,因為媽媽喜歡上網。

我給媽媽轉賬後,發QQ消息給她,她沒有回複。那段時間,她總是回複得不積極,也不願意和我視頻。我以為她在玩遊戲,沒有放在心上。我沒有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半個月前,她還在關心我養的小貓。

她的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大舅。大舅勸她回家,她說:“大哥,我這包遲遲不好,我閨女帶她男朋友回去,我怕給她丢人。”

她之前答應過我,熬不住了要給我打電話。她一定是打算下一個打給我,可是在收到轉賬之前,手機欠費停機了。我應該打給她的。

追悼會定在9月15日。酒席上,農婦們在喜笑顔開地話家常。我拿着一個白色的棍子,跪在靈柩旁,迎接前來悼念的小輩。媽媽才43歲,隻有幾個面生的小孩過來拜她。媽媽的娘家人來了,泣不成聲,我才敢承認,媽媽真的走了。

從出生到死,她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從來無足輕重。但她一直倔強,想證明自己活過。

媽媽沒有一張像樣的照片,遺照是掃描身份證來的,一堆馬賽克,看不清她臉上的疤。

*文中人物為化名。

- END -

撰文 | 孫慶林

編輯 | 成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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