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來信
去時風雨鎖寒江,歸來落櫻染輕裳。随着抗疫形勢轉好,軍隊支援湖北醫療隊陸續回撤。春光漸好,大家的情緒受到感染,心中也仿佛有了明媚的春意。此時,父親的信,來了。
父親的信是通過微信發來的。他在信中說:“俏米每天的學習生活狀态,基本上是按幼兒園的遠程教學安排,逐一落實的。不過,俏米還是特别想念媽媽。當看到你穿防護服的照片時,她常問姥姥,‘媽媽穿的是啥衣服呀,鼻子眼睛都看不見。’姥姥說,‘媽媽穿的是防護服,是防病毒的。’她又問,‘病毒是啥呀?看得見嗎?’有時候,問得她姥姥一時無法回答……”這樸實的一句句話,除了讓我淚目,也讓我安心。末了,父親不忘老軍人範兒地叮囑:“戰鬥快結束了,絕不能輕敵,千萬做好防護,保護好自己。”
思緒把我拉回到一個多月前,趁補休年假,我帶女兒俏米去北海父母家。得知武漢封城,我心中五味雜陳。一線醫護人員那麼緊缺,白衣與軍裝在身的我,于心何安?到北海後,父親看我心事重重,對我說:“你的心思在武漢,這個春節你是過不好了。”
當晚,我就寫了請戰書,之後便是焦急地等待組織挑選。2月13日深夜,我終于接到科主任電話,通知我做好随時出發的準備。
這是一場必須過關的硬仗,艱險勞累程度可想而知。離開那天,電話那頭,父親說:“作為一個參過戰的老兵,我支持你。”女兒俏米稚嫩的童音也從電話裡傳來:“媽媽你要早點回來,我給你戴大紅花。”
聽着父親和女兒的聲音,我心中無比欣慰。俏米和我父親的感情非常好,俏米經常張口閉口是姥爺,嘴裡常常哼着姥爺教她的紅歌。我想,父親或多或少缺失了我的童年,可能他想在外孫女俏米的身上,彌補那段時光吧。
我出生在1981年。我記得,兒時母親隻能在放假的時候,帶我去看望軍人父親,昆明、北京、拉薩、成都……直到8歲以後,我們一家人才得以團聚。1985年的那個料峭的春天裡,年輕的父親奔赴老山前線。第二年,父親再次接到上戰場的命令後,他寫下遺書,并将我與母親托付給戰友。關于戰争,父親很少提及,而我對父親的戰争的了解,主要從收在書架最高處的那本大紅相冊中獲得。相冊中,有一張麻栗坡烈士陵園的照片。我曾經拿着那張照片問父親,父親沒說什麼,隻是神情凝重而肅然。我知道,我是幸運的,因為我的父親回來了。巧合的是,那時候的我,和現在俏米一樣大小。
我當兵20年,哪怕父親這位老兵就在我身邊,我依然對戰争沒有直觀感受,直到這一次抵達武漢。2月17日,飛機落地,我與戰友卸載物資、整理宿舍。第二天8點,我們正式進駐湖北省婦幼保健院光谷院區開始工作。當時,該院區正在建設,我們和建築工人、儀器工程師、志願者、軍隊支援湖北醫療隊隊員們一起,打掃建築垃圾,調試并學習新儀器的使用,下班後參加穿脫防護服培訓和考試,為盡快開工抓緊每一秒的時間。飛機落地52小時後,檢驗科“開張營業”。當該院區通過了各項檢查和驗收後,我們火力全開和時間賽跑,對病人進行核酸篩查,防護服一穿就是8個小時,皮膚被泡起疹子就忍忍,臉部皮膚磨破就用創可貼貼上……
因為狀态不佳,害怕家人擔心,我不敢與家人視頻,隻能發語音留言。但一切都逃不過在戰場上曾是偵察兵的父親的眼睛。他說:“看到新聞裡,護目鏡把醫護人員的眼鼻壓出深痕和水泡,我們心疼喲。你媽媽好幾次悄悄流淚,我安慰她,沒事的,睿兒一定會防護好自己的。”
信中,父親還提到俏米曾因不慎受涼,發高燒。當時正是全國疫情高峰期,他們不敢輕易去醫院,想盡一切辦法照料俏米,終于在第二天中午,把俏米的體溫降至正常。父親為了不讓我分心,之前一直未告訴我。父親說,他們和俏米一切正常,讓我安心工作。
從小到大,我常常能收到父親寄來的信。小學一年級時,我收到過他來自老山的信。那時,校長曾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将信讀出來。年少的我,盡管不能完全理解信中的内容,但是,羞澀和自豪在小小的内心裡充盈着,迄今難忘。剛上軍校時,我止不住想家,同樣收到了父親的來信。信紙上,父親的鼓勵,幫助我慢慢成長為一名軍人。讀博士期間,實驗中遇到的重重困難,讓我徹夜難眠,多次想要放棄。父親的信又到了,“你已經奔馳在高速公路上,沒有出口,堅持一下,出口就在下一個5公裡。”重燃鬥志,我順利畢業。
如今,武漢是我的戰場。當得知我承受着在“紅區”工作的身體和心理壓力,被失眠困擾的時候,父親的信到了。這一次,他提到了他以前很少提到的戰場。“當年,在一次給前線炮兵部隊運送彈藥途中,汽車在那剛剛搶修通的曲折且暴露的戰地道路上艱難爬行時,突然一發敵軍炮彈在車前不到2米的地方落下。當時,着實把我和同車戰友吓出一身冷汗。好在遇到的是一顆啞彈,否則後果不敢設想。那麼危險我們都過來了。睿兒,你參加的是沒有硝煙的戰争。相信你隻要認真防護,一定能勝利的。加油,孩子!”
讀完父親的信,我渾身充滿力量,卻不知道用什麼方式來回饋父親深沉的愛。在我進“紅區”前,我請同事在我的防護服上寫上“向我的英雄老爸緻敬”。
歸期漸漸近了。看着父親發來的俏米在海灘邊玩耍的視頻和照片,我忍不住想,很快,我就會見到俏米,我會怎麼做?我想,我可能像父親一樣,不會告訴她,我的“戰場”有多激烈。我希望她無憂無慮,平安喜悅,就像父親之前保護我一樣。我會将戰“疫”的點滴記錄下來,等她能看懂的時候,再像父親一樣,講述這多年前的故事:“漫天飛花中,微笑望蒼穹,我們都在守護這山河無恙……”
軍隊支援湖北醫療隊隊員張睿,在防護服上寫上“向我的英雄老爸緻敬”。
張睿的父親帶着外孫女俏米玩耍。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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