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0。
這是她姐很多時候寫女性主義議題的文章要碼的字數。
就連習慣了讀她姐文章的朋友,也會偶爾反映文章太長。
但一旦涉及到女性主義議題,她姐總是想多聊一點。
怕聊得不夠仔細或邏輯不夠嚴謹,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錯誤的解讀。
可似乎隻要事件涉及男女兩方、女性立場和處境,總有男性跳出來指責:
你打拳、性别對立、無病呻吟……
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FX事件,我先後聊了兩篇,講婦女拐賣事件是如何吃人的、拴住女性的不是鐵鍊是“父權”。
有人說:……講拐賣就講拐賣,又帶性别打拳是什麼意思?
前陣子的“女子因沒有衛生巾哭訴”事件,她姐聊把女性正常的需求當成矯情有多離譜。
有人說:拿一點紙墊一下不可以嗎???沒紙嗎??
女性的處境和聲音,似乎是全方位不被理解又被壓制的。
網絡上男女群體雙方,各自為營、互相對線成了常态。
“女權主義者”,更是被極大地污名化和妖魔化。
我常常在想——
當男性從女性的角度思考問題,是否還真的覺得那些女性的聲音和處境都是無病呻吟?
性别的差異是否一定意味着立場的鴻溝?
因此我在身邊找到了兩個“男性女權主義者”。
聊了聊他們是如何了解和看待女權主義的,又是如何成為一個願意甚至是善于,從女性立場考慮女性困境的女權主義者的。
他們的想法和見解,跟各自的成長背景、生活狀态與人生軌迹有關。
或許也和很多人認為的“正确”天差地别,但僅代表他們個人的觀點,不代表所有人。她姐采訪記錄下這兩個人的故事,隻是希望能提供一個新的觀察視角。
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我的女朋友是女權主義者
我叫阿駱。
我女朋友是一個堅定的女權主義者。
剛開始,我是沒有什麼女權意識的,更不能理解她的一些女權觀點。
比如,我總是會下意識地說她又變胖了。
最初她會沉默或者岔過話題,但幾次之後她終于忍不住了,決定坐下來跟我聊聊。
她說:“你似乎總是在關注并judge我的身材。”
“我知道你可能沒有惡意,但你好像沒想過,我也會因為你的這種話受傷。”
聽到這番話,我一瞬間有些愣神。
《我叫金三順》
又或者,又曝出某個性侵新聞時,我感慨:“如果那女孩穿個長褲,說不定那個變态就不會盯上她了”。
她默默地發給我一個東西,然後丢下了一句:
“那你看看這個。”
那是一個以“你當時穿了什麼”(What Were You Wearing)為題的展覽,展出了18個女生在遭受性侵時所穿的衣服。
長袖長褲、成套睡衣、運動褲、童裝T-shirt……
我無言以對。
我似乎總是在不經意間,觸及女權的開關。
但真的開始意識到女權,是有一次我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
婚禮緻辭環節,新郎誇新娘時說了這麼一段話:
你是我見過的最善良、最美麗的女孩。
你也是我見過最溫柔賢惠的女孩,從戀愛開始就給我洗衣服做飯、照顧我包容我……
婚禮結束,在回去的路上,女朋友跟我說那段緻辭最讓她不适的點在于:
在這段關系中,女性似乎理所當然地要承擔那個照料者的角色。
他們的包容和照顧,不是互相的。
此情此景之下,那些話更像是丈夫對妻子的一種俯視的誇獎。
《再見愛人》
我當時不以為意,男人能看到妻子的付出有什麼不對?
這件事當天我們并沒有争論出什麼結果。
直到後來某次我回家。
我爸一進家門就要吃飯,我媽說,去交煤氣費所以回來晚了,飯還沒熟。
我爸的臉瞬間就垮下來,表現得極其不耐煩。
晚飯後我爸躺在沙發上,稍稍一擡手就能夠到我媽切好的水果,并習慣性地指手畫腳。
而我媽,一直在廚房和洗手間之間不停打轉。
我這才注意到我之前忽視了多年的我爸單方面的、好吃懶做的大爺做派。
這一切,讓我越來越厭惡。
《當幸福來敲門》
但我媽說:“習慣了,你爸的工作畢竟更累一點,這活我不幹誰幹。”
而我也是在那時才意識到,之前女朋友為何對那個新郎的緻辭如此不适。
照顧好家庭、教育好孩子,本是夫妻共同的事情,但已經無形中成了女性的“職責”所在,成了被寫進女性基因裡的東西。
男性不僅可以天然幸免,還常常以“評價者”的姿态出現。
但更糟糕的是,有很多男性根本不會有這種覺悟,甚至有一部分女性都認為“大老爺們兒圍着鍋台轉的,沒出息”。
當我意識到習以為常的日常中,那些并不對勁的存在時,很多不對勁也慢慢顯現了出來。
比如上學的時候,我都經常聽見這句:
“别看男孩現在成績不好,等上了高中,優勢就顯現出來了,女孩就隻是用功。”
可能這樣的教育太根深蒂固,所以之前我從未懷疑過它的邏輯,甚至此前我一直為此沾沾自喜。
為自己“先天優勢”的性别、智商,生出一些些優越感。
《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
但現實不是這樣的。
在我的整個學習生涯裡,年級或專業裡一直都是女生常常拔得頭籌,甚至讓男生難以超越,奉為對手。
可這時又有人說:“女性在各個領域的頂尖者沒有男性多。”
言外之意,搞事業還得看男人的。
且不論這是不是有權威機構驗證過,即便成立,隻看結論卻沒有客觀分析,對女性來說也十分不公平。
因為不可否認的是,中國的女性直到近代才擁有了受教育權,時間遠遠短于我們男性。
《唐頓莊園》
而且重男輕女導緻的家庭資源傾斜,比如繼承權,這些統統都會影響女性在社會上的發展。
還是拿我媽來說。
同樣是姥姥的孩子,但因為是嫁出來的女兒,所以沒有繼承權。
而我的舅舅們,如果想創業或者做生意,就可以再拿到一筆“原始資金”,助力他們在事業上更上一層樓。
我和女朋友讨論過這個問題。
這一問題,反映出來對女性不公的地方有三:
第一層是原生家庭的重男輕女。
第二層反映了大部分女性還是隐形“冠夫姓”,一旦嫁人就被“驅逐”出家門,活着不拿娘家一分一毛,死後進夫家祖墳。
第三層是,從人權角度講,女性的财産權被潤物細無聲地剝奪。
《唐頓莊園》
現在在公司,同事們有時調侃我是“女權代表發言人”。
我倒不敢說我把女權這事搞明白了,畢竟女權很少有人在做系統地科普,甚至“女權=平權”這樣的基本常識,都還沒被普及。
但我倒也不覺得,現在網上男女聲音有對立是件壞事。
我隻是擔心,互相謾罵的局面,不利于拉一些中間人進來參與讨論。
那麼女權就永遠隻能是女性“對抗”的武器,而不是女性自我保護的铠甲。
我從不覺得女性比男性差
我姓方,他們叫我方老師。
我從小一直都覺得,女性各方面都不弱于男性。
我也不覺得女性比男性強,就顯得男性沒能力,太丢臉。
在我家,我媽比我爸做事更幹脆利落,理智客觀。
就拿我的婚禮舉例。
婚禮的流程其實很繁瑣,但這一切從始至終都由她一手操辦,調度各種複雜的人和事。
我爸反而沒有發揮那麼大的作用。
我時常想,如果她走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去經商創業,必定有一番作為。
但,骨子裡“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讓她一直在後方自我奉獻。
甚至後來還為了給我帶孩子,辭掉了工作。
她自己也沒覺得有啥不合适,不甘心。
《傲骨之戰》
直到有一次她跟我說,有個算命的說她有經商頭腦,是個做生意的料。
她聽了以後非常開心。
我這才突然意識到,即便心甘情願為家庭付出,但她還是那麼想在工作、事業上得到認可和實現自我價值。
我時常想,如果她走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去經商創業,必定有一番作為。
可能或多或少受我媽影響,我天然地接受“女強男弱”的局面。
我的小家庭也是一個“女強男弱”的組合。
在世俗意義上,無論是社會地位還是收入,我都要低于我妻子。
她是清華大學老師,常年埋在實驗室裡,工作難度和強度難以想象。
但她對我影響最大、觸動最深的,不是她有多強的能力。
而是那種持之以恒,那種永遠都不會放棄的信念感。
我每次看到她實驗失敗,我都想,如果是我,早就放棄八百次了。
但我真的從來沒看見過她想放棄的時候。
《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
其實我也有自己的夢想。
我想成為一個導演,做自己的作品。
但經過幾年的掙紮,我迫于很多現實問題放棄了。
反倒是她,一直都覺得我應該再堅持一下,再努力試試,哪怕最後還是實現不了。
她從來都是這樣,又堅韌、又勇敢。
記得以前我們倆都在美國讀書。
我們所在的城市相隔很遠,每次見面都要費一番周折。
但幾乎都是她來找我。
她不舍得坐飛機,就火車倒大巴,不舍得打車,就先乘輕軌到我們學校,再坐校車來我校區。
我那時候常常想,難道她見我的欲望真的多于我見她的欲望嗎?
不見得。
隻是,這些小細節都能暴露,我的韌勁不如她。
《傲骨之戰》
這些過往,讓我發現女性真的不是很多人認知中的那般“弱”的形象。
像是我妻子,像是我母親。
從這個層面來講,我一直覺得,我其實是女權主義的受益者。
因為她們不被傳統意義上的“男強女弱”觀念所束縛,我也免于被“男強女弱”的世俗苛責——
作為男性,我有了“弱”的權利。
有人說,我們家這種“女強男弱”的婚戀模式是少數。
但縱然我們家擺脫了傳統的“男強女弱”的婚戀模式、縱然我覺得我妻子已經足夠優秀。
她依然難以擺脫一些固化觀念對女性的束縛。
比如,她在原生家庭,女兒再成功,也還是以她弟弟為主心骨。
一個家庭的話語權和關注度始終在她弟弟,而不是她。
在工作上也是,她一路讀書到博士、博後,彼時已經30多歲。
很多人就會覺得,30多歲對女性來講,似乎已經是過了最好的年紀、青春不再。
可30多歲,正是一個男人意氣風發的階段。
至少這個社會就是這麼定義的。
《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
所以我覺得不要說什麼個人選擇這種話。
個人的選擇,在很大程度上是會被環境和時代所左右的。
我們當下的環境,對女性年齡、魅力的定義,就是狹隘和吝啬的。
那女性則就不可避免地會掉入這樣的評價标準之中。
人人都應是女權主義者
兩位男性女權主義者的故事暫時告一段落。
文中兩位男性如何成為一名女權主義者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阿駱是在和女朋友溝通交流的過程中,逐漸轉換視角,進而意識到了女性在當下社會的種種處境的。
他此前并非有意作去貶低女性,但在結構性的父權制社會的籠罩之下,不去掙脫就隻能浸淫其中。
當他開始意識到了某一點的不對勁,就會意識到這“不對勁”無處不在。
阿駱說,他長大後再去看《北京愛情故事》,竟也發現一些不對勁兒。
陳思成扮演的程峰,本是個挖人女朋友牆角的花花公子,但當他被真愛馴服走上正軌後,我們稱之為“浪子回頭”。
可另一邊,楊幂扮演的拜金女楊紫曦,不僅命運就此定格,幾乎無翻身的可能。
哪怕她重新來過,我們都找不到“浪子回頭”那樣的詞形容女性。
阿駱意識到,很多時候社會環境和輿論意識,不僅沒給女性更高的容錯率,甚至連詞彙都有失公允。
他不僅能看到自己身邊女性的困境。
還能由此自主地觀察和思考整個女性群體的現狀。
很難得,也很欣慰。
有男性依舊能夠從這些更細枝末節和隐蔽的地方,意識到女性的真正處境。
而意識到這種“不對勁”,便是具備女性主義視角,成為女權主義者的開始。
方老師是身處在本就背離傳統“男強女弱”婚戀模式中的男性。
他身在并非完全由父權制籠罩的小的家庭結構之中,因而天然地具備了女性主義的視角。
采訪中,有一個細節讓她姐很是感動。
當我問方老師,你覺得婚姻當中什麼是最重要的,女性最需要的保障是什麼?
他幾乎沒有思考地說:“對她理想的支持”。
他還說,“她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
她姐的感動不在于付出本身,而是“被看見”。
在具有女性主義視角的男性眼中,女性是作為一個具體的人被看見和尊重的。
當女性開始作為一個具體的人被看見,那我們離常常期待的那些公平就更近了一步。
當然,她姐寫這篇文章,無意強加給男性更多責任和負擔,更不是隻強調男性要對女性付出。
而是要破除“女權主義就是挑起性别對立”“争取女性權益就是憎恨男人”的迷思。
因為女權主義的定義,是男性和女性應該擁有同等的權利和機會。
甚至,“女性主義,将會開啟一個真正解放男性的時代”。
或許有人要發出疑問——
如果男性是父權制下的既得利益者,那為女性争取權益為何是解放男性?
畢竟父權制是男性比女性占據更多的經濟資源和社會資源的社會。
男性可以賺更多錢,獲得更多的資源。
而女性則難以通過自己的能力實現經濟獨立,隻能依附于男性所占有的經濟資源。
從表面來看,男性比女性獲得了更多的利益。
但在這樣的經濟不平等的結構之下,造成的必然是文化上的不平等。
因為剝奪了女性的權利和機會、否定了女性的能力,就必然要有男性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
比如男性在約會中要承擔約會費用、要出高額的彩禮、要有房有車才能具備進入婚戀市場的資格、要撫養家庭……
韓國作家孫雅蘭在演講中提到,這是男性要為性别不平等付出的代價。
這是“歧視的代價”。
“歧視的代價”不止在經濟上。
在這樣的剝奪女性機會、貶抑女性能力的社會,對女性的評價維度注定是單一的、帶有性别刻闆印象的。
即,柔弱的、溫柔賢惠的、顧家的、情緒化的……
但被性别刻闆印象要求的,也注定不隻是女性。
男性則被要求是強硬的、陽剛的、有力量的……要有“男子氣概”的。
不被允許弱,更不能脆弱。
而這對男性和女性,都是一種束縛和壓迫。
所以,女權主義并不是在否定男性。
女權主義的最終目的,也不是女性壓倒男性,女權壓倒男權。
而是如上野千鶴子在《厭女》一書中說的那般:
“女性主義否定的是‘男性性’,而不是個體的‘男性存在’。
女權主義也不僅僅是在争取女性權益,而是争取“人”的權益。
每一個人都被當做一個具體的人、獨立的個體——
被看見,每個人都能有同樣的機會。
被尊重,每個人都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無論男女。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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