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元月底,聽說高速公路在交通部門的努力協調下,回湖南老家的路已經可以通行了,但通行緩慢。據報導的車行速度算,開車回家,幸運的話大概要三四天,稍出點意外,一個禮拜也不算怪事。
我算了下時間,現在再怎麼說也要出發了,不然就隻能在路上過大年了。于是,在臘肉糍粑的招呼下,我終于開始了漫長的回家之路。
開始還好,走走停停,平均算下來每小時四十公裡還是有的。清早出發到中午時間,現在差不多就要進湖南地界了。我算了下,把速度再打個折,最遲明天中午一定會吃到家裡的臘肉炒豬血丸子,過一把家鄉菜的瘾,感受到年的味道。
可惜我高興的太早,越往北路面的雪越厚,行駛的也更加緩慢。過了湘粵交界處,我行駛了半天,到傍晚時分,還沒見到下一個路口。要是沒有下雪,路上沒有結冰的話,這時我應該早就回到了湖南老家,現在是酒醉飯飽,躺在暖哄哄的火桶内,盤算着明天該去拜訪哪位長輩,或者和發小聊聊一年來各自的見聞。
都是這該死的風雪。汽車一停就是幾小時,走的時候比蝸牛還要慢。假如不是風雪滿天,找不到蝸牛。不然的話,捉一隻蝸牛放在車前面,我開足馬力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不上它。
此時的風雪根本沒有停下來的迹象,我坐在車上,真是又冷又餓。車上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口袋中就剩下半包煙。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點上,緩緩地吸着,驅趕着心中的寂寞煩躁。
唉,我這人啊,做事從來就沒什麼遠見,總想着服務區裡什麼都有,一點準備都沒做。現在好了,服務區遙遙無期,隻能讓上肚皮去親吻下肚皮,口中冒酸水了。
好難熬啊。天朦朦亮了,雪還在下。我遠遠看見前方有挑着貨擔的當地村民,向堵在路上的人銷售着各種食物。這可真是及時雨,又冷又餓的我跑過去,問道:“有什麼好吃的嗎?”
“有啊。快餐,雞蛋,方便面,應有盡有,你需要點啥?”小商販熱情地招覓生意。
“怎麼賣的呢?”
“快餐二十,雞蛋五元,方便面十元,要熱水的話十五元。”價格從小商販兩片凍得通紅的嘴唇中随熱霧飛快地吐出來。
“這是不是太貴了?”又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價錢怎麼會高得如此離譜呢,我不解地問。
“是有點小貴啊!”小販應和着,“要不你先等會,看有沒有人賣得便宜些。”然後就不再理我,賣力向行人推銷着他的物品。買的人不多,應該都和我的想法差不多,嫌貴不買。
小販一點都不介意,挑着擔子在車輛之間穿梭着。我想,在火車上的快餐賣到最後都會減點價,再等等,等他減價後再買。
可惜,他的食物很快就賣光了,挑着空擔子往回走。我也顧不得貴了,問他還來不來。
小販點點頭,算是回答。
“快點,再來我笫一個買。”我囑咐他說。
“好咧。”
當他第三次來到我身邊時,隻剩下兩個雞蛋了,問我要不要。
“要,當然要。”一夜多時間沒吃東西,這餓的滋味真不好受。
“二十塊,給你。”小販把雞蛋遞給我,說。
“什麼二十塊?剛才不是五元一個嗎?”這坐地起價也真是太離譜了,十元錢都可以買十多個生雞蛋。
“要不要?我這是特意留給你的,不要的話我賣給别人了。”小販一副吃定了我的樣子,問我。
“要,要。”本想到最後買個便宜,沒想到比開始還貴。但肚子不容許我再顧及腰包,喉嚨差點伸出隻手來,再貴也隻得買了,不然還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有一口吃的。
司機最怕的聲音是交警的警笛聲,司機最怕的人是開着警車,鳴着警笛的交警。
但此時,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警車的鳴笛者,仿佛就是仙樂在身後響起,真的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交警來了,離路通還會遠嗎?
警笛聲是越來越近了,但一直是隻聽到聲音,沒見到警車。我甚至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現幻覺,在人迹罕至的高速公路上根本就沒有什麼行速的警車。
想想也是,在這種天氣,能在辦公室内烤烤火,幾乎就是人間天堂,誰又願意來這天寒地凍的地方巡邏呢。
正當我對交警感到失望時,警燈的藍光閃到了我車窗的玻璃上,我看到在輪胎上盤着鐵鍊的警車,以烏龜般的高速行駛在公路上,速度絕對是輾壓了所有的蝸牛。不過隻要交警來了,通路是遲早的事。
我的夢想還是太美好了,希望的肥皂泡很快就在失望中破滅,交警過去了,路一點通的迹象都沒有,車輪因久久未動,差點被凍在路面上了,結了一層薄冰。難道這個春節要在路上過了嗎?我想,不會這麼倒黴吧!假如一直這樣的話,就是不被凍死餓死,煩也會把我煩死在公路上。
本來,進了湖南地界,離家最多也就四百公裡,要是在平時,就是四五個小時的事。這時,我真正明白了咫尺天涯的含義。
正在我想入非非的時候,後面又傳來了警車的天籁之音。
警車過去良久,車流終于動起來了,不快,差不多時速20公裡左右。隻要能動,家還是遲早會到的。原來是前面有一輛汽車想加塞,沒控制好速度,和一輛正常行駛的汽車結了親家,把路都堵得死死的。直到交警到了,用人力都兩輛車推到一邊,道路才暢通起來。
一路走來,路面上到處看到撒有白色粉末,路面的冰也融化了不少。我忽然想起來,在初中時學過,在冰上撒上鹽,冰的熔點好像能降到零下20多攝氏度。現在溫度再低也不會超過零下5度。在冰上撒鹽,那還不立即融了。是誰這麼聰明呢?這人幾乎可以說是天使大姐派來拯救世界的。
很快就到了下一個路囗,我給我的一個兄弟打電話,他是今早下高速走國道的。很快電話就接通了,我問他:“王哥,你到哪裡了,國道能走嗎?”
“别提了,下高速後,我到現在還沒走兩公裡呢?”王哥垂頭喪氣地說,語氣中充滿了失望。“現在高速能走了,想上高速又上來,真倒黴。”
“不會罷。高速都能走,國道怎麼又不能走了呢?”我有點不解,奇怪地問道。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高速能走,是交警在前面用警車開路,并在路面撒上鹽,避免路面重新結冰。”王哥說。
“不會吧!交警在前面開路,你是不是在逗我開心?”
“逗你開心?我現在又凍又餓,還有心思開你的玩笑。”王哥停了下說,“你打開收音機,聽聽交通台不就知道了嗎?你這傻冒。”
“交通台?”這時我才發現,車載收音機一直是關着的。急忙打開收音機,調到交通頻道。原來拯救我們的天使大姐是我們的交警叔叔。出口到了,我想起王哥的話,最終沒敢下高速。
行行停停,停停行行,到下午六點時,前面的車一輛輛停了下來,我也隻得停下來。收音機裡說,因為氣溫下降,下午六點鐘後,路面開始結冰,今天就不再走了,請大家耐心等待,明天上午八點後繼續行走。
車停了,不用集中精力開車,饑餓感又襲擊來了。餓着肚子,今晚怎麼辦啊?
車停了,小販一下子好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又開始在車前車後兜售起生活物品來。
這次我吸受了昨天的教訓,小販一來,我笫一時間買了一份盒飯。雖然還是有點小貴,但吃着還冒着熱氣的飯菜,我的五髒廟立即舒服了許多。
隻要車能走,回家的路再遠也有盡頭。飯菜有點小貴也能理解了,想想也是,人家頂風迎雪把飯菜送上高速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說,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有飯吃就是一種幸福。
正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在路的另一邊迎面開來一輛警車,通知我們明天八點,交警将準時在前面開道,請大家不要随便離開車輛,以免影響大家通行。
按今天的速度,我算了一下,明天再行駛一天,後天再走上兩個小時,也就該下高速了。下了高速雖說離家還有三十多公路,哪怕不開車,走上一天也能回到家裡。想起家裡的熱被窩和臘肉的香味,心情舒暢了不少。
這時,有人敲了敲我的車窗。我搖下窗子,是一個中年大叔。說是大叔,其實比我這個被人叫了多年老頭的人還要小。
他見我搖下了車窗,問我:“大哥,你是邵陽哪裡?”
“洞口的,你呢?”
“一看你車牌就知道你是老鄉,我也是洞口的。”來人高興地說,“大哥,打牌麼?晚上的時間也太難熬了。”
“哦,不好意思,我不會。”在娛樂這一方面,我一向是很笨的,會打,但隻要打,基本上是孔夫子搬家,全是輸。所以我除了和兄弟姐妹以及非常熟悉的朋友偶爾玩玩,基本上不和生人玩牌,禮貌地拒絕道。
“沒事。我們就在前面一點,無聊的話可以過來看,消磨消磨時間。”來人說道。
“好的,”我答應一聲。嘴上雖然應承,但在心裡并不感冒,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是做局騙人。
很快,前面就熱鬧起來。我坐在車上想睡又睡不着,反正無聊,鎖好車門,也去前面看起熱鬧來。
他們打的是升級,打牌的隻有四人,但圍觀的至少有十人之多。這些看熱鬧的人比打牌的人興緻還要高,各找一方出謀劃策,口沫四射地指點着江山。
一看這情形,我明白這牌局是不帶彩的,也就心安理得地圍觀着。
看人打牌,這時間過得還真快,老天也作美,這段時間沒有下雪,雖然有點冷,但大家的興緻都在打升級上,有的人額頭上還冒出了細汗。
晚上九點,我想這牌看得差不多了,準備回到車上去眯一會。向來叫我的那個鄉親打聲招呼,就準備回車上去睡覺。鄉親看了我一眼,說:“老鄉,緩下再走,我們還有好節目呢?”
“什麼好節目?”我不解地問。
“你看,那不是來了嗎?”順着鄉親指的方向,我看到兩個人提着東西正蹒跚而來。“大家都是老鄉,再等會,喝一杯再走吧!”
“喝一杯?不了,明天還要開車呢!”萍水相逢,雖說是老鄉,我還是小心翼翼地拒絕道。
“沒事,少喝點,暖和暖和。不會誤明天開車的。”打牌的另一個人也挽留道,想在高速上發揚一下家鄉熱情好客的酒文化。在我老家有一句俗話叫做來者就是客,隻要開心,酒桌上随時可以加雙筷子。
“這,那也太不好意思了。”這畢竟不是家裡,我還想拒絕拒絕。
“别假惺惺的,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這天寒地凍的高速上相逢,再怎麼說也是一種緣份,是男人就留下來,不喝酒吃點菜也好。”
“就是就是,”有兩個看牌的鄉親也說道。
看樣子我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在這一會兒,提東西的兩個人已經從車上搬下一張桌子,桌上放了一個燒瓶裝氣的液化氣竈。這時我才看清楚,來人用小推車推着一個鍋子,鍋子内盛滿了煮好的羊肉。把鍋子放液化氣竈上,開火,很快鍋子内就冒出了熱氣,香噴噴的羊肉味彌漫在四周。
張羅好後,其中一人告别離開了,我感到好奇,來人怎麼不和我們一起吃呢?
既來之,則安之。我回車上拿了兩瓶家鄉的開口笑,和大家一起,圍桌而站。
酒杯一端,一切八卦就開始了。一問,打牌的四人是我隔壁鄉的,來叫我打牌的人叫阿偉,還是我高中的校友,比我低兩屆。這樣一來,話題有了,母校的老師同學甚至連校舍都能聊起來。在聊天中,知道了這中間的一切,停車後,阿偉覺得離高速出口不遠,想到車上有液化氣竈,提議說大家都沒有在風雪中吃過火鍋,要不要試一下。
反正大家都閑得蛋痛,這一提議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同意。一個叫阿軍的小夥子自告奮勇去找飯店買火鍋。剛才離開的人是飯店的老闆,連鍋都賣給了他們,并親自送了過來。
寒風中喝酒,是不是一種獨特的風景,大家的興緻越喝越高。但考慮到第二天還要開車。喝到最後聊起了龍門陣,白話下菜,最後盡歡而散。離開時,我偷偷在駕駛室内放了200元飯資。
酒足飯飽好睡覺,在車上一覺醒來,迷迷糊糊聽到了後面的喇叭聲。我睜眼一看,前面的車已經在緩慢前行。
我急忙發動汽車,連早餐都沒吃跟着車流,開始了回家路。今天的氣溫高了兩三度,也沒有下雪,一路上還算順利。隻有在中午時,前面有兩輛車碰了一下,但沒有什麼大礙,在交警的調解下,很快就又開始動起來。
到下午六點停車時,離回家的高速出口不足七十公裡了,明天到家應該沒什麼問題。這一次停的位置更好,剛好是在鄰縣的服務區附近。停好車沒多久,阿偉就過來,叫我過去一起吃晚飯。
既然是校友,再客氣那就是假惺惺的了。我跟着他,還有另外的幾個同鄉,亦步亦趨,一起往回走,向服務區出發。
在這冰天雪地裡,商人都是遂利的,一樣都會坐地起價,服務區的東西應該也便宜不到哪裡去,但出乎我的意外的是,服務區的價格和平時并無二緻。我招呼阿偉去餐廳時,他把我拉到一邊,在過道中找了一張空台子,和幾個同鄉坐好。其中一個同鄉打了一個電話,說了我們的位置。
不久,一個中年婦女提了兩個食盒走了過來。打電話的同鄉招呼道:“姐,我們在這裡呢。”
“小龍,”中年婦女答應一聲,把食盒擺在台子上,拿出兩大碗臘肉炒豬血丸子,一大盆米飯。招呼我們道,“大家開了一天的車,應該餓壞了吧。先吃點飯填填肚子,小龍他姐夫還在炒菜,到時過來陪大家喝一杯。”
說完和大家打聲招呼,提着食盒往回走。小龍解釋說,本來準備帶大家去姐姐好好吃一頓,但想到大家開了一天的車,腳都是軟的,高速外的路又不好走,打電話給姐姐時,姐夫主動答應他炒菜送到服務區來。
正說間,小龍姐夫和他兩個外甥提着酒菜在她姐的帶領下,走了過來。他姐夫熱情地說:“鄉下沒什麼好吃的,大家都别客氣,慢慢吃。”
邊說邊把炒好的雞鴨魚肉擺上台子,把台子都擺得滿滿的,沒有一點空位。并從兒子手中接過酒壺,為大家倒上酒。
年底了,人家大老遠的送來酒菜,自己多少也得表示表示。我看了看小龍的兩個小外甥,給他們一人遞了一個紅包。
兩個小外甥一邊說着謝謝一邊躲開了。小龍和他姐也說,不用,在外靠朋友,都是鄉裡鄉親的,相逢是緣,再這樣就生分了。
也罷。我這個人比較随便,那就甩開大膀子吃罷。
小龍姐夫的酒量不行,隻是一味地招呼我們吃菜。我們也一樣,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考慮到明天一早還要開車,覺得微醺最好。吃着美味的家鄉菜,喝着香甜的家鄉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家越來越近,天氣也可以說是越來越好。在中午十二點時,我終于下高速了。
剛出路口,我就看到阿偉在前面等我。我急忙搖下車窗問道:“阿偉,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是想和老同學再說幾句話。”
“好,”我正準備把車停在一邊和他再聊會天時,阿偉趁我不注意,向我車内扔了兩張紅票子。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急忙問道。
“這不是你前晚扔在我車内的飯錢嗎?”阿偉邊走邊說,“大家都是鄉親,一起吃點飯喝點酒還要給錢,是不是太生份了?”
“這是應當的。”我拉開車門,準備追上去,阿偉已經上了車。我剛想開車去追,一個交警向我招了招手。交警有請,我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追,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阿偉遠去。
以前,我是很怕交警的,但這次風雪回家,交警叔叔冒着生命危險在前面開路,我對他們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變,認可了他們說的,罰款隻是手段,道路安全才是目的。風雪回家路,有他們真好。
這是一個還帶有幾份稚氣的交警同志,他對我說,雖說現在沒有下雪,但在有些陰冷的公路上,還結着冰,特别是在中午過後,氣溫下降,最好在輪胎上綁上鐵鍊,才安全。
我想也是,托朋友送來鐵鍊後綁好才出發。下午四點,我終于回到了溫暖的家。
一路風雪一路情,感謝你們,在前面開路的交警,雖然我沒有看到你們,但你們在我的心中,如天使般存在,是交通安全的守護神;感謝你們,一路陪伴我的鄉黨以及小龍姐姐一家,有了你們,風雪交結的路上不再寂寞,讓我明白了親不親故鄉人的真谛;還有那些小商販,我同樣感謝你們,當我坐在暖和的家中時,我理解了你們。在冰天雪地中,你們也是冒着生命危險在賺錢,擡擡價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然,難道堵在路上的我們,抱着錢能飽肚子嗎?
總之,風雪回家路,我感謝所有的人。有你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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