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幹十神獸”也就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十脊獸，即古建築屋脊上的那一排小獸，分别是：龍、鳳、獅子、天馬、海馬、狻猊、狎魚、獬豸、鬥牛、行什。它們是中式古建築最顯眼的特征之一，所以一直得到諸多的關注，甚至有德國人專門寫了部書，書名就叫做《中國屋脊獸》。

外國人對小跑的研究

盡管在之前拙文《生肖之謎（二）“羿射九日”隐藏了什麼？中國神話還有多少秘密？》一文中，我介紹了現在人們對脊獸的通常了解。但是還是有很多謎團存在，值得深入探索。

首先當然是十脊獸的名字。最根本的，它們是叫“脊獸”嗎？這就是個問題。名不正則言不順。我曾就和一個設計師就到底是“鸱吻”還是“鸱尾”吵過一架。雖然我們指向的是同一個構件，但是标準就在那裡，不能任意命名。否則，就有冰冷的制度來約束你。

很多人都是這樣叫的，還有個成語叫“五脊六獸”，指的是人太閑，就象屋脊上的這些走獸般無所事事。但是事實上，這裡的“獸”多半指的不是我們這“十脊獸”。因為從數字上來說，它們一般都是單數，很少是雙數，特别是六個，那是極少極少的情況，普通情況下是不常得見的。

要說明“六獸”指的是什麼獸，首先得知道什麼是“五脊”。它指的是中國建築屋頂的最高等級，也就是四面坡的“庑殿頂”，也可以叫“吳殿”。它由一根正脊，四根垂脊（也就是斜脊，也有叫“戗脊”）組成，故稱“五脊”。而所謂“六獸”，就是放在這脊上的裝飾。

事情好象很明白，問題在于脊上根本不止這一排小獸，也不止是六隻。

首先最顯眼的就是正脊兩端，張開血盆大口銜着它的兩隻，這叫“鸱吻”，傳說它是龍子之一。最喜歡登高望險，也會吞火。所以将它放在這裡确保建築平安。

鸱吻的造型比較複雜，一般在它的尾巴上還有一條小龍。而在它屁股後面還有隻“背獸”，有時這背獸做得特大，反而取代了鸱吻了。這就叫“望獸”。因為它們可以背對着屋脊，兩兩相望。其實也就是另一種造型的鸱吻。

小獸們一般落座在垂脊上。但垂脊上并不隻有它們。在它們前面，有一位“騎鳳仙人”。在它們身後，有位大腦袋的“戗獸”，它們看起來才是這裡的主人。而越過騎鳳仙人，翻下瓦面和封檐闆，還有一位“套獸”，它是保護角梁的。

屋脊上的動物園

所以這麼一數，就算每個脊都隻算一次，騎鳳仙人不算神獸，留給小獸們的席位也隻有三個，那這個“六獸”是怎麼算的呢？

有一種說法是六獸應該算的是鸱吻、望獸，戗獸、垂脊上的垂獸、圍脊上的合角獸，加上這些小獸，正好六種。因為另外五種也是放在脊上的，也可以稱其為“脊獸”。所以雖然大多數時候提到“脊獸”，指的都是這十隻小獸。但為了區别，小獸們可以叫“蹲獸”、“跑獸”、“走獸”，外國人直接把它們都叫做“龍犬”。其實還不如直接叫它們“小跑”，這樣聽起來很可愛。

但是這種說法有個漏洞，那就是垂獸、合角獸這些都不是用在庑殿頂上面的。從名字就可以知道。它們是用在向下的垂脊和圍脊上，而這種垂脊是在歇山頂建築或硬山頂建築上，圍脊是在多層頂的下一層上，這樣會導緻一個結果，那就是脊就不止五條了。比如歇山頂，它又叫“九脊殿”，再加上下層的圍脊，輕輕松松就有十多條脊，那還談什麼“五脊”？

歇山頂

所以這個說法也不完美。然而我卻找到了第三種解釋的線索。

那就是等級制度。

一般在五脊殿中，有個規定，那就是“小跑”的數量不得少于五個。這樣加上旁邊的戗獸，正好是六個。至于離得遠些的套獸和鸱吻，就不算上它們了。因為實際上這倆也很忙的。它們的作用就是防止雨水侵入房頂内部，導緻木構件腐壞，這樣也就不“五脊六獸”了。

至于小跑和戗獸這幾位，雖然有說法它們是作為固定戗脊的釘子的裝飾。但其實這實用價值真的不大。因為現實中這工作其實灰泥也可以幹，就算釘子顯眼，也可以埋在裡面。因此很多古建根本就沒有用脊獸，直接用灰塑的線條搞定了。所以它們不閑誰閑？

很多屋脊是不用脊獸的

當然，這隻是我的一家之言。有些朋友幹脆主張“五脊六獸”根本就是瞎扯蛋。它的真正寫法應該是“屋脊遛獸”，那可真是閑得發慌了。這也不失為一種解釋。

好吧，現在我們知道用“小跑”來稱呼“十脊獸”更精确一些，但具體到它們的個體，每位成員的名字其實也存在問題。

“小跑”的十位成員在現存最古老的中國傳統建築工程書《營造法式》中是“行龍、飛鳳、行師、天馬、海馬、飛魚、牙魚、狻猊、獬豸。”沒有“行什”。因為它是明清才出現的。

可以看出，宋代的名字其實更為精确統一，它不是單純的就多了幾個字那麼簡單。比如說“行龍”就比“龍”要好得多。因為龍要細分就可能有升龍、降龍、團龍等等，每個名字都對應着不同的造型。雖然都是龍，但背後卻藏了很多文化知識。再比如“行師”，這個“師”并不是寫錯了，而就是“獅”的古名。那個“反犬旁”是後來才加的。

但很明顯，《營造法式》的叫法在後來發生了一些改變，到清朝的《清式營造則例》中就變成了：“龍、鳳、獅子、麒麟、天馬、海馬、魚、獬、吼、猴。”這就有問題，連物種都變了。

《營造法式》中的各種神獸

當然這可以解釋，因為《營造則例》本來不是一部書。而是政府對工匠的工作驗收标準。在清朝匠人并不是什麼高大上的職業，多半字都不認識幾個。也許他們真不知道什麼叫“行什”，什麼叫“押魚”，不如直接叫“猴”叫“魚”直觀點。但為什麼我們知道它們是“行什”、“押魚”？這樣叫的依據又來自哪兒？

原來這是《大清會典》裡面來的。這是專門記載清代各種典章制度的書，那是真正的“官方認證”。但事實上這也不是很高大上，因為最後的老麼“行什”，也就是“排第十”的意思，根本不是它的真正名字。

但是事情并沒有完。因為這個名單同時也是排列的順序。就算工匠把它們的名字搞錯，順序也是不會錯的。為什麼會不一樣呢？有說《營造法式》規定，天馬和海馬，狎魚和狻猊位置可以互換。但是為什麼有這規定？而且這也和《營造則例》的順序對不上。

太和殿頂有天下獨一無二的十位小跑

其實這個問題最關鍵的地方在于完整地保留着這一套脊獸制度的隻有故宮。其他地方小跑早就不成體系了。哪怕是現存四大唐構之首的五台山佛光寺東大殿，雖然還有小跑，但也搞不清是原物還是元朝換上去的。研究者也幾乎沒給它來個正臉照。害得很多人還以為脊獸制度是明清才有的。因此無法做比較。

在紫禁城中的小跑嚴格遵照着等級制度。其中，太和殿的規格最高，用全了十個小跑，全天下隻此一家，别無分号。這就是至高無上。而作為皇帝居住内宮的乾清宮就隻用了九個小跑，沒了“行什”。而到了皇後的寢宮坤甯宮，小跑再少兩個，隻有七個，沒了獬豸、鬥牛。可以看到最後那隻的造型有點怪。因為那就是魚形的押魚。

即使是中國當代最著名的建築——天安門，也隻有九個小跑

接下來是後妃居住的東西六宮了，這裡級别再低一級，隻有五個小跑。押魚和狻猊沒了。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出來《營造則例》的确有點問題，因為按它的規矩，在減少小跑的時候，天馬和海馬會被分開，而海裡的海馬和押魚有時會被一起減掉。至于為什麼隻減少兩個，保持單數，這可以用“天陽地陰”來解釋。房頂是天穹的具象，所以隻能用陽數，即單數。在佛教裡，單數也象征着清白吉祥。而為什麼太和殿能用雙數，那應該是“九九歸一”，直接上升到天界的層級了，超出了人間的規則，同時也象征着十全十美。

再往下走就是配殿了，那就算是偏房，在上面隻有三隻小跑，即龍、鳳、獅。而這遠不是等級最低的，地位更低的就是門房了，上面經常隻有一隻小跑，也就是龍。但這還不是等級最低的，有些屋脊上隻有一隻海馬，多見于親王的府邸。

七個小跑的屋檐

從這些可以看出來，小跑組合就象一座宋式九層寶塔。它分為内外兩層，隻有單數層，也就是一層的龍、三層的獅子，五層的海馬、七層的押魚、九層的鬥牛，從它們那裡可以從外層進入内層，就象杭州的六和塔一樣。九層塔也象征着九重天，為什麼不是十層呢？行什就是塔的寶頂，到達那兒就已經登天。

然而以上隻是皇宮裡的标準做法，到了民間，就不一樣了。

特别是嶺南地區，天高皇帝遠，根本就沒遵守這一制度，或者可以說：“你不讓我用，我還不稀罕呢！”嶺南的小跑組合五花八門，有人物的，有植物的，根本沒有按照官方意見來。

閩南建築的屋脊，完全不遵遁營造制度

就算稍近一點的地域，如山西、河南，也往往在這裡面玩點花活。有不按數字來的，如放置兩個、六個小跑。有重複放置的，也就是放同時放幾個一模一樣的小跑，隻有龍或者隻有獅子什麼的。很多時候官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時候管理者甚至親自下場搞創新。如故宮的雨華閣和承德的須彌福壽廟妙高莊嚴殿，就用一整條金龍來做脊，取代了多獸組合，彰顯皇帝的威武霸氣。

妙高莊嚴殿

小跑的區别就說明了不同的文化底蘊。一個例子在沈陽故宮，在相對于太和殿的崇政殿的屋脊上，左右兩邊的小跑也大不一樣。左邊是“羊、海馬、龍、鳳、獅”，右邊是“馬、獅、龍、鬥牛、鳳”。專家認為這是滿族做為馬背上民族的心理反映。在他們心中，馬與羊與龍和鳳還重要。

還有個例子是

沈陽故宮的脊獸

在甯夏，在那裡的西夏陵中，就出土了以摩羯、海獅、金翅鳥為造型的小跑。這被認為是當年西夏王國受佛教文化影響的反映。

其實就是在北京，《中國屋脊獸》的作者就收集到過白兔造型的小跑。可惜的是，做為一個外國人，他不理解這背後的意義，要不可能會有更驚人的發現。

所以說《營造則例》上的組合未必沒有存在過的可能，隻是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其實說到底，這些小跑隻是作為裝飾使用，是最容易更換的。很多時候工匠可能就突發奇想來個新鮮玩藝。又或者在一些特殊場合，那就不遵循制式。這背後雖然可能有些名堂，但很多時候其道理流傳不下來。就象十小跑的老大“騎雞仙人”吧，其實在北京，在少數建築中它有一個同事，那就是“騎犼仙人”，象頤和園排雲殿東北角脊上就有它的身影。年齡比騎雞仙人輕些，一般是黃琉璃制品。然而老佛爺都沒說啥，它卻被現代管理部門用統一的騎雞仙人給替換了。後人當然也無從知曉其中的秘密。

少見的騎犼仙人

那接下來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從萬千生物中挑選這十種動物作為小跑？

這個之前有很多解釋，最廣為人知的理由就是這樣的：龍象征皇帝，鳳象征皇後，獅子驅邪鎮宅，天馬代表吉祥，狻猊可以吸煙，就能防止火災，獬豸代表公平正義，海馬、鬥牛、狎魚都是生活在水中的靈獸，也用來防火，行什用來防雷。

這個說法看起來很實際，但卻沒有将這十種動物在建築文化上的意義說透。因為在中國文化中，這些動物的故事都不是一兩句話能講完的。就拿狻猊來說吧，它為什麼會被說成“麒麟”，它與獅子有什麼關系？背後都有很多故事。還有“鬥牛”，它到底是龍還是牛？為什麼長得這樣怪異？

特别當小跑們被引入建築後，其體現的價值就不會僅僅應用在屋脊上，而是會面對更多的領域。就象龍，脊獸中除“小跑”外的其他幾位也還是以它為主題。無論是鸱吻，還是戗獸。獅子也一樣，它不僅僅在房頂上，還往往在大門前鎮宅。而作為“海外移民”的它又怎麼會成為中國人所喜愛的頂級神獸？

鸱吻明顯是龍的變形

還有很多東西值得探究，比如說小跑起源于哪個朝代？最早的小跑又是什麼樣的？它們一開始的順序是什麼樣的？這些都沒有現成的答案。

而這些就是我們即将展開的探索。在古代典籍中找尋這十位“小跑”的蹤影，以重新發現它們的故事，也許會有對古人智慧令人驚歎的發現。更關鍵的是，在現在的時代，我們也需要全新的解讀。因為時代都是在發展的，一味強調“制度”，也就會象大清王朝一樣日薄西山。而打破一些觀念的束縛會讓文化恢複活力。在這方面，十二地支，也就是十二生肖已經領先小跑們太多了。這幾年的影視劇如《十二生肖傳奇》都是全新解讀的成果。為什麼這種成功不能在小跑們身上重現呢？

脊獸就象一座九層寶塔，深藏無數秘密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