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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水暖鴨先知徐建融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9-28 12:09:48

春江水暖鴨先知徐建融(春江水暖鴨先知)1

錢松喦《春江水暖》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蒌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蘇轼的這首《惠崇春江晚景》詩千百年來脍炙人口,尤以“春江水暖鴨先知”被作為冬寒盡褪的标志性形象。但清代,卻引起了毛奇齡的質疑。有一次,他與汪蛟門論宋詩,汪舉此句以為“不遠勝唐人乎”,毛答:“水中之物皆知冷暖,必以鴨,妄矣。”一時傳為笑談,而王漁洋、袁子才乃訛毛言為“定該鴨知,鵝不知耶?”錢锺書先生《談藝錄》以為:“是必惠崇畫中有桃、竹、蘆、鴨等物,故詩中遂遍及之……西河(毛奇齡)未顧坡詩題目,遂有此滅裂之談。”又補訂:“蓋東坡此首前後半分言所畫風物,錯落有緻,關合生情。然鴨在畫中,河豚乃在東坡意中:‘水暖先知’是設身處地之體會(mimpathy),即實推虛,畫中禽欲活而羽衣拍拍;‘河豚欲上’則見景生情之聯想(association),憑空生有,畫外人如饞而口角津津。詩與畫亦即亦離,機趣靈妙。”極是。

這裡需要補充指出的是,不僅在惠崇的圖畫中,就是在江南的現實生活中,江水、河水、溪水、塘水的冷暖分界,确實也是以“鴨先知”的。雖然,隻要是水禽,鴨也好,鵝也好,一年四季,冬去春來,未嘗一日離于水,則于水的冷暖,必以鴨為先知,而不能鵝先知,豈不妄乎?實在這裡的“鴨”并非成鴨,而是指乳鴨。成鴨成鵝,于水的冷暖,所知無先後;但乳鴨雛鵝,于水的冷暖,所知約相差二十來天。

江南諺雲:“雞正鴨二鵝三。”意謂雞在一月(農曆,下同)下蛋,鴨在二月,鵝在三月(實在二月下旬);而雞蛋孵化為小雞約18天,鴨蛋孵化為乳鴨約20天,鵝蛋孵化為雛鵝不到25天。所以,乳鴨的出生在三月,雛鵝則要到四月,故于水的冷暖,乳鴨一定是先于雛鵝的,而且為一切水禽中之最早。

惠崇以畫“江湖小景”著名,所謂“江湖小景”也即描繪洲渚水鄉鵝鴨雁鹭遊息飛集的潇灑虛曠之象,有春夏秋冬四景之别。其傳世作品今天還能見到的有若幹,但這幅《春江晚景》未見。據我的揣測,畫面上除錢锺書先生所述的物象外,當還有乳鴨——或許錢先生所舉的“鴨”中就包含了成鴨和乳鴨。現藏故宮博物院的馬遠《梅石溪凫圖》(下圖)倒是與蘇轼的描繪十分相近:山居村野的溪塘一角,花影曲折,溪水清漪,一群子母鴨正遊戲追逐于水面上,有的乳鴨依偎在母鴨胸下,有的乳鴨騎到了母鴨的背上,十分自然生動。隻是沒有蘆、竹兩物。江南又有諺雲:“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乳鴨的孵出并下水既在三月,則畫中的花影當為桃花;如果是梅花的話,鴨蛋還沒有生下,何來乳鴨下水?如果有乳鴨的話,溪水裡還結着冰,如何經得起寒冷?故知舊題“梅石溪凫”有誤,當為“桃石溪凫”。

春江水暖鴨先知徐建融(春江水暖鴨先知)2

惠崇以畫著名,但他同時還長于作詩,是宋初的“九詩僧”之一,九僧分别為希晝、保暹、文兆、行肇、簡長、惟鳳、惠崇、宇昭、懷古。但奇怪的是,與他們生活在同時而稍後的歐陽修竟說:

國朝浮圖以詩名于世者九人,故時有集,号“九僧詩”,今不複傳矣。餘少時聞人多稱其一曰惠崇,餘八人者忘其名字也。……今人多不知有所謂九僧者矣。

這就難怪同時的劉原父要嘲弄“歐九不讀書”,而清代的閻若璩要認為“學術之陋,亦無過公(歐陽)”。但仔細想想,今天的我們,可以輕易地百度出九僧的姓名、行狀及其詩作,是否就能證明我們的“學術之富,甚于公”呢?在我看來,九僧的詩,包括歐陽修所例舉的幾句“佳句”,實在并不怎麼樣,忘記了他們和它們,可以省出不少的心力去記住更重要的人和事;而記住了他們和它們,反浪費了不少心力,以緻無法關注更重要的人和事。

文瑩《湘山野錄》記:

宋九釋詩,惟惠崇師絕出。嘗有“河分崗勢斷,春入燒痕青”之句,傳誦都下,藉藉喧著。餘缁遂寂寥無聞,因忘之,乃厚誣其盜。閩僧文兆以詩嘲之曰:“河分崗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偷古句,古人詩句犯師兄。”

依我之見,詩的佳不佳,根本不在是不是“偷古句”,而在有無詩才。有詩才者,雖“偷古句”而能為我所用,往往令人擊節,如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之于李白的“東風已綠瀛洲草”;無詩才者,縱“務去陳言”而獨出機杼,也一定乏善可陳。

事實上,藝術上這種移花接木的創作方法,不僅在詩歌中頗常見,在繪畫中也有不少成功的例子。如敦煌莫高窟220窟的《維摩诘經變》中,便偷了《曆代帝王圖》中的一個形象;張大千《高士圖》的創作,也常從孫位《高逸圖》中“窺陳編而盜竊”。孔乙己說:“竊書不能算偷。”這句話的本意,是講學術為天下之公器,所以,别人書中、畫中的某一段落、某一形象,我把它“偷”來據為己有理直氣壯。不過,在講究“原創”,講究“知識産權”的今天,就需要我們對這一傳統的文藝創作方法作慎重的重新考慮了。

春江水暖鴨先知徐建融(春江水暖鴨先知)3

惠崇《溪山春曉》

作為詩人的惠崇,遠沒有作為畫家的惠崇來得成功。這關系到文藝創作中的又一個方法,即“交叉互補”。他所開創的“江湖小景”畫派,便是以介于山水畫與花鳥畫之間的“交叉畫科”而風靡畫壇的。錢锺書先生曾以一個“西方舊谑”為近代以來所流行的文藝交叉探索作過提醒:

有士語女曰:“吾冠世之才子也,而自憾貌寝。卿絕世之美人也,而似太憨生。倘卿肯耦我,則他日生兒,具卿之美與我之才,為天下之尤物可必也。”女卻之曰:“此兒将無貌陋如君而智短如我,既醜且愚,則天下之棄物爾。君休矣。”

但江湖小景的誕生,算得上是山水、花鳥聯姻的“兩美相得”。前文講到惠崇留存至今的小景畫,未見蘇詩題詠的《春江晚景》,但挂在他名下的春景倒是有一件的,而且還是一個長卷,即故宮博物院所藏的《溪山春曉圖》。畫面上,碧水兩岸,桃花盛開,垂柳搖曳,水禽飛息。畫法缤紛濃麗,與其他幾件小品的澹宕清空迥不相侔。所以,基本上沒有人認為這是一件宋畫,或以為是明人的作僞。但從畫面上的印鑒、題跋以及文獻的著錄,證明它從元以來便流傳有緒,絕不可能是明人所僞。

對這件作品的看法,我曾對故宮楊新兄談過門外的意見:古代藝術品的保護,自古至今主要有兩種方法。一是複制,我稱作“優孟衣冠”。無論古代的人工也好,今天的科技也好,複制品與原作達到幾乎沒有分别,在原作并存的情況下“下真迹一等”,在原作湮滅的情況下“作真迹替身”。但優孟所扮的孫叔敖,頭面是孫叔敖,胎骨卻是優孟。

另一是修複,我稱作“整容”。今天的修複強調“修舊如舊”,也即“整容複原”,使孫叔敖達到“起死回生”。古代的修複則往往淪于“整容變相”,瀕死的孫叔敖雖然活過來了,但已經面目全非。就像雲岡北魏的石雕,敦煌盛唐的彩塑,泰山天贶殿北宋的壁畫,個别作品經過了清人的修複妝銮,哪裡還像是北魏、盛唐、北宋?但這不像的隻是頭面,其胎骨确确實實還是北魏、唐、宋。惠崇的這件《溪山清曉圖》與明人的關系,當也屬于“整容變相”。

據陳巨來所述,有一次某朋友從張大千處得一白描人物精彩絕倫,念念不忘,于是倍價請朋友割愛。朋友拿出大千的作品,白描已變成了重彩!是真所謂“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可見,“整容變相”,不僅見于古書畫的修複,也有施諸新作品的潤色的。則“春江水暖”,“先知”者亦由“鴨”變“鵝”矣!或更準确地說,是未脫換“鴨”的胎骨,卻改換成了“鵝”的頭面。

春江水暖鴨先知徐建融(春江水暖鴨先知)4

本文作者拟宋佚名江湖小景

作者:徐建融

編輯:吳東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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