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遜尼、什葉這兩大伊斯蘭教派的矛盾,平時看中東新聞的人一定不會陌生。但關于二者恩怨的由來,相信了解的人卻不多。
根據伊斯蘭教史,什葉跟遜尼的恩怨,肇始于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後的權力紛争。
在之前的《地緣政治:伊斯蘭系列》中,雲石君曾對伊斯蘭教的誕生史有過簡要介紹:公元7世紀,分據近東和西亞的東羅馬帝國與薩珊波斯常年撕殺,阻斷了傳統的東西方商路因此受阻。無奈之下,商人們隻有另辟蹊徑,繞道阿拉伯半島的紅海沿岸低地,将這塊遠離戰區的邊緣地區開辟為新商道。這種機緣巧合,使得紅海沿岸低地大受其益,在商路的滋潤下,形成發達的商業文明。而商業的連接功能與流通屬性,使得當地原本互不統屬,甚至彼此仇殺的阿拉伯各部落,在利益的趨勢下,整合到了一起,最終在此基礎上孕育出後來名震歐亞非的伊斯蘭教。
隻不過,這種主要靠共同商業利益維系的政治統一,穩定性方面存在天然隐患。
麥地那與麥加一南一北,是紅海沿岸低地的兩大地緣核心。不過在當時,麥地那的實力還是在麥加之下的,新生的伊斯蘭勢力,更弱于有着多年積累的倭馬亞家族和麥加貴族。正常情況下,随着二者矛盾的激化,穆罕穆德的伊斯蘭勢力,多半會被當時尚未皈依伊斯蘭教的麥加勢力消滅。
但特殊的時勢,造就了穆罕穆德,也保護了初生的伊斯蘭。
之前雲石君已經說過,當時紅海沿岸低地的商業文明高度發達,商業的流通和連接屬性,決定了阿拉伯人要想從商業上收獲更多利益,就有必要清除阻礙商業流通的政治藩籬——既結束四分五裂的混戰狀态,在政治上走向統一。
了解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人一定知道,政治上的大一統與意識形态方面的一緻化是相伴相生的。而當時阿拉伯世界對商業貿易的依賴與渴求,又決定了,阿拉伯世界的主體思想,必須在現實層面,與商業文明相契合——正如中國古代的儒家思想與農耕文明相契合一樣。
穆罕默德最先把握住這一曆史機遇,創立了與當時商業文明精神高度契合的伊斯蘭教(伊斯蘭教義與商業的緊密關聯,雲石君會在《地緣政治:解碼伊斯蘭》系列的後續文章中詳細說明),進而站上了時代發展的風口。
伊斯蘭教由于高度迎合了中東商業文明的需要,所以甫一誕生,便獲得了廣泛支持,勢力迅速擴張。随着越來越多阿拉伯部族的皈依,伊斯蘭教的影響力,逐漸壓倒了對手。
按道理說,伊斯蘭教勢力應該一鼓作氣,蕩平倭馬亞這幫死敵,從而在世俗層面也建立自己的絕對統治。
不過,麥加貴族樹大根深;甚至穆罕穆德的追随者中,就有不少麥加貴族(穆罕默德四大追随者之一的奧斯曼·本·阿凡,就出自倭馬亞家族),伊斯蘭要向麥加舊勢力宣戰,且不說最後能否打赢,首先自己後院就得起火。
在這種情況下,妥協就成為不錯的選擇。而且伊斯蘭教與麥加世俗權力的媾和,也符合阿拉伯民族的整體利益:當時的中東,薩珊波斯和東羅馬帝國争鬥百年,已是兩敗俱傷;如果原本四分五裂的阿拉伯人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凝聚為一體,一緻對外,很有可能漁翁得利。
相較于狹小的紅海沿岸低地和鳥不下蛋的阿拉伯荒漠,叙利亞、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波斯高原,這才是中東最富庶的核心地緣闆塊。而且,這些地區才是正經的東西方商道所在,紅海沿岸低地不過是個臨時性的替代品。不趁着自己有實力時趕緊去占領,萬一薩珊波斯與東羅馬分出勝負,或者停戰不打了,到時候傳統商路一恢複,紅海沿岸這個這個臨時性的商道用不了多久就會衰落,阿拉伯人也就隻有重新啃沙子的命了!
既然相較于對抗,合作能夠收獲更大的收益,妥協就自然而然了。通過允許麥加世俗貴族皈依,伊斯蘭精神權力與阿拉伯世俗權力融為一體,實力大增之下,對外擴張的能力自然也就更強。
隻不過,這種融合,存在着極大的隐患。具體來說,以倭馬亞家族為首的麥加貴族,在世俗的軍事和經濟實力方面占據上風;而穆罕默德作為先知,則擁有無可替代的最高精神權威。
這差不多就是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與東王楊秀清的格局。了解晚清曆史的人都知道,太平天國創業階段,洪楊基于打江山,做大蛋糕這個最大共同利益,還可以齊心協力;但及至打下南京,國家格局初定,二人的矛盾便立刻激化,最終上演了一場天京内讧,實際掌控太平天國世俗權力的楊秀清,最終被代表最高精神權力的洪秀全剿殺。
不過伊斯蘭版的天京内讧并沒有發生。因為阿拉伯世界統一後沒多久,先知穆罕默德便就去世了。
不過,穆罕默德雖亡,哈希姆家族還在。貴為先知家族,哈希姆的地位,也伴随着伊斯蘭教的興盛而步步高升。到穆罕默德去世時,哈希姆家族的權勢已今非昔比。穆罕默德的侄兒兼女婿阿裡,則是哈西姆家族的繼任掌門人。
不過,雖然哈希姆家族已非吳下阿蒙,不過今比起樹大根深的倭馬亞家族,底蘊還是差了好些。倘若穆罕默德還能多活個一二十年,靠着先知庇蔭,哈希姆家族沒準有希望壓過倭馬亞。可随着穆罕默德的離世,哈希姆家族也失去了最大的靠山。
雖然哈希姆家族貴為聖裔,但這并不意味着家族的二代掌門人阿裡,就能自然而然的繼承穆罕默德的權力遺産。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穆罕默德更多的是一個宗教而非世俗領域的領袖,他的權威,主要源自于其伊斯蘭宗教體系中的”先知“身份。阿裡若想繼承這份遺産,那就意味着,他必須成為繼任“先知”。
問題是,伊斯蘭教的“先知”地位,是無法繼承的。根據伊斯蘭教義,隻有真主獨具受崇拜的權利。然後,真主派遣“先知”傳達旨意——即“先知”是真主在人世間的代言人。而穆罕默德則是伊斯蘭教義所認定的25位先知中的最後一位(其他24個都是神話人物,現實中并不存在)。
這一關于先知的界定,阻斷了阿裡繼承穆罕默德精神權威的可能性。換句話說,就算阿裡有通天之能,也沒資格成為先知,沒資格獲得穆罕默德在伊斯蘭宗教體系中說一不二的至尊地位。
既然先知的身份無法傳承,意味着哈希姆家族縱有聖裔血脈,卻不具備真主代言人的資格,所以穆斯林沒有對他們無條件服從的宗教義務。而在世俗權力方面,哈希姆家族的實力又弱于倭馬亞家族。這種情況下,倭馬亞家族不僅不會聽命于阿裡,反而會趁此機會,對哈西姆家族大加壓制。
在帝國開拓初期,兩大家族為了打江山,做大蛋糕,所以還有必要保持合作。等到帝國擴張到一定程度,利益分配的矛盾越來越大,帝國的家底也龐大到能夠經受得住内戰消耗時,攤牌也就不可避免了。
這次兩巨頭的決裂,發生在公元657年,出身倭馬亞家族的叙利亞總督穆阿維葉發起叛亂,矛頭直對已擔任第四任哈裡發的阿裡。661年,阿裡被殺,穆阿維葉獲勝,并創立了阿拉伯帝國史上的第一個王朝——倭馬亞王朝。
倭馬亞王朝的誕生,意味着倭馬亞王朝家族取得了這場内戰的勝利。但是,這并不意味着哈西姆家族就此覆亡。作為阿拉伯世界第二大勢力,哈希姆家族雖然在權力鬥争中慘敗,但依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而聖裔家族的光環,更讓它在道德上,能夠争取到一部分穆斯林的同情與支持,所以倭馬亞王朝也始終不能将其徹底鏟除。由此,伊斯蘭教正式分裂為擁戴倭馬亞系的遜尼派(多數派),與尊奉哈希姆系的什葉派(少數派)。
這便是遜尼與什葉兩大派系千年恩仇的開端。
隻不過,有一件事,可能很多人都想不通:這種權力争鬥,放在當時自然是你死我活,可是這說到底也是1000多年前的往事。随着歲月的演變,兩大家族的恩怨早已成過往雲煙——這也就意味着,遜尼與什葉的分裂肇因已沒有任何現實意義,甚至,就連哈希姆家族本身,後來都皈依了遜尼派(現在的約旦王室,便是哈西姆家族後裔,而約旦是遜尼派國家)。既然恩怨肇因已不複存在,那為什麼什葉與遜尼的争鬥,卻依然延續至今呢?尤其是,現在繼承什葉派衣缽的,是與這場阿拉伯人内部紛争風馬牛不相及的伊朗!而伊朗,又是阿拉伯世界的千年對手。他們尊奉什葉,難道就是為了幫阿裡這個死了一千多年的阿拉伯人讨個公道?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那麼,為何什葉與遜尼會積怨千年?關注雲石,雲石君下一節繼續分析。
本文為雲石地緣政治第53節——解碼伊斯蘭之第5部分。喜歡地緣政治與國際關系的讀者,可關注yunshi911(長按可複制),收看全部雲石地緣政治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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