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個大家庭裡,每年有兩次大型的聚會,一次是春節,一次就是父親的生日。
父親屬羊,農曆二月二十四生日。民間有種說法"二月羊撂過牆",意思是,二月的羊正處在缺草的季節,生命力特别脆弱。也許正是應了這種說法,父親一生命運多舛,苦難深重:父親的童年是凄苦的,還在奶奶腹中的時候,就随着一九四二逃難的大潮從河南一路颠沛流離來到陝西澄城一個小村莊,降生在村頭的一處破廟裡。出生沒多久,爺爺就得傷寒去世,孤兒寡母生活難以為繼,奶奶為了讓孩子能讨得活命,忍痛将尚在襁褓中的父親送給了一李姓人家。在李家,年幼的父親又遭遇了養母去世的家庭變故,從此他過上了流浪般的生活,經常饑一頓飽一頓,走到哪睡到哪。好在李家爺爺還願意供養極想上學的父親,作為長子的他初中剛讀完就被迫辍學回村務農幫襯家裡。父親天生倔強,從不向命運屈服,他在逆境中自強,在困苦中拼搏,憑借自己寬厚豁達的性情和超強的組織協調能力,從隊上的一名小記工員,沒幾年就成長為一名響當當的村支書。壯年時的父親除料理好村上的各項事務外,和母親一道,起早貪黑,勤勞苦幹,家裡十幾畝地,還有豬,牛,雞,全靠他和母親一手操持,他很少讓我們插手農活,鼓勵我們專心讀書。在他的關懷和教導下,我們姐弟五人發奮學習,相繼參加了工作,各自成家立業。我們努力工作,積極上進,為的就是能讓操勞了一輩子的父母安享一個舒适,康樂,幸福的晚年。但是,父親還是沒有等到……一場突如其來的腦溢血将我們敬仰的那個勤勞質樸,善良豁達,樂觀自信,幽默健談,風風火火的父親永遠定格在了65歲那年。此後的9年中,可憐的父親倍受病痛折磨,癱瘓在床,半身不遂,神情呆滞,隻能說一些簡單的話語,徹底喪失了生活的能力。一張病榻,一把藤椅,幾身睡衣,半流食的飯菜,就是父親晚年生活的全部寫照。
父親一直在困苦中長大,從小無人關愛,小時候從沒過過生日,後來成家後,随着我們姐弟相繼出生,日子過得拮據而艱難,整天為溫飽而奔忙,也從沒注重過自己的生日。我對父親生日的記憶是從大姐出嫁後開始的。出嫁後的大姐念及父親凄苦的身世,感恩父親為家庭為兒女的無私付出和辛勤操勞,就給父親張羅起了生日。每逢二月二十四這天,大姐和大姐夫就會帶着禮物專程來為父親慶祝生日。随着二姐和我相繼出嫁,我們便自然地加入到了這支慶生的隊伍裡。後來,弟弟們也都參加了工作,娶妻生子後,這支隊伍便越來越壯大,要是再适逢周末,那場景至今讓人回想起來還是那樣的激動和享受。這一天,也許是父親最得意最開心的一天。一大早,他就忙着灑掃院落, 燒水泡茶,然後換上幹淨整潔的衣服,等待我們的到來。當我們攜夫(妻)帶子陸續抵達後,小小的農家院裡霎時便充滿了歡聲笑語。父親坐在他辦公桌前的太師椅上,女婿兒子們圍坐在一旁,和父親侃大山,拉家常,不時傳來陣陣笑聲;而我和姐姐弟媳們則幫着母親邊閑話邊準備飯菜;孩子們則在院子裡奔跑跳躍,打鬧嬉戲,玩得十分開心。很快,飯菜就上桌了,大家圍坐在一起,敬酒,唱歌,說祝福語,共同為父親慶祝生日。父親一邊喝着酒,一邊暢說着自己的人生感慨,話裡話外都透着幸福和滿足,他不停地說着,喝着,笑着……父親病倒後,住到了縣城,雖然這一天我們也相約給父親慶祝生日,但看到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父親,心裡總覺得堵的慌,再也沒有了那種激動的心情和開懷的笑語,有的隻是對父親的無限疼惜。
2012年的二月二十四,父親患病的第四個年頭,适逢父親七十壽辰,我們經過近一個月的籌謀,為父親操辦了一場盛大的生日宴。親戚朋友,鄰裡鄉親,父親的故交,還有遠在眉縣父親的表弟妹也都聞訊趕來為父親祝壽。父親病前在村上當了近30年的村支書,後來還幹了幾年信貸員,在老家那一片,父親的口碑極高,人緣極好,可以稱得上是德高望重,所以那天前來祝壽的人特别多。當身着大紅壽裝的父親被我們簇擁着擡上台前,看到那麼多熟悉而熱情的笑臉,父親呆滞的眼眶裡淌出了滴滴淚珠,幹癟的嘴唇不停地抖動着,整個拜壽過程中,父親的眼淚就沒有停止過。這眼淚包含了怎樣的情感,激動?興奮?幸福?抑或是對命運的不甘?父親說不出,誰也理解不了,我的感覺 除了心痛還是心痛。
2015年的二月二十四,是父親的本命年生日。依民俗,本命年要穿紅,我們除給父親準備了紅秋衣秋褲,紅背心褲頭,紅襪子外,我還特意買來2斤多大紅毛線,為父親親手織了件毛衣外套。這一針一線,不僅包含了我對父親的濃濃愛意,還包含着我對父親深深的祝福和祝願,祝願病痛中的父親能遠離病魔和一切災難的糾纏,平靜地度過餘生,祈願父親能一直這麼堅持,陪我們更久更遠……可是,父親還是走了,還有75天才74歲的父親于2017年元月3日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此後的二月二十四這天,我們再也不能攜夫(妻)帶女(子)在父親膝下承歡,再也不能當面對父親說聲"生日快樂",再也不能親手給父親喂口生日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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