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新

2017年年底，肖養标兄開始寫作以曆史著名文人為題材的散文。我覺得這很好，一方面以寫促讀，讓自己讀得更多更細更深，是很好的一種讀書方法；一方面則是不斷促進寫作，邊讀邊寫，寫作能力也就不斷提升；再者可以分享，促進他人更多地走進古人，增添知識，得到樂趣，滋潤心靈。

應該是前年吧，養标兄傳我大作《蘇轼：三個王姓女子與她們心中的王》，一讀讓我擊節贊賞。蘇轼是曆史上人見人愛的大文豪，但要寫好他，寫出特色韻味，恐怕很難，因為他被人們寫得太多了。養标兄不寫東坡如何才華橫溢，如何一貶再貶，如何樂觀達命，而是寫他與三個王姓女子深摯的情緣。首先，題目就十分精巧，惹人閱讀；其次，角度十分獨特，内容十分有趣；再次，整篇構思巧妙，小标題提綱挈領，清爽顯豁，筆墨收放自如，引用精當，表述簡練典雅。這樣一來，一篇短短的文章，就很好地表現出蘇東坡的一個重要方面，讀來興趣盎然了。

王維也是我國曆史上人見人愛的大詩人，王維研究家王志清先生說：“讀王維，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那麼，《王維：何須風月三千首，已洗塵埃一寸心》這一篇要寫什麼？怎麼寫？首先從秦觀的故事入手，很好地說明王維的詩畫充滿了禅理，“王維的人生呈現一派澄澈透亮、清幽純淨的境界”，很有說服力。接着寫母親對王維的耳濡目染，自然順當。王維字摩诘，維摩诘是《維摩诘經》裡頭的主人公，寫王維自然要對其名字和信仰加以闡釋。中華書局出的《佛教十三經》出版說明中說：“《維摩诘經》可以說是對中國佛教影響最大的一部佛經。”解釋一番，告訴讀者，王維深受母親影響，笃信佛教，讀者就豁然開朗了。接着寫其受到六祖慧能的衣缽傳人神會的開悟，對禅學又有了更深的體悟，又加以辋川秀麗，亦官亦隐，自然使他的山水田園詩極富禅意。文章最後寫道：“空谷傳音，清新靈動，佛性顯現，處相而不住相，對境而不生境，拈花一笑一詩佛，一生修得維摩诘！”結尾戛然而止，自然空靈。

我讀《舊唐書·王維傳》，非常喜歡其中的一段文字：“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得宋之問藍田别墅，在辋口，辋水周于舍下，别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嘗聚其田園所為詩，号《辋川集》。在京師日飯十數名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唯茶铛、藥臼、經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禅誦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養标兄顯然也非常注意這段文字，文章很好地體現了王維的佞佛、安恬和詩歌空靈與禅意。當然，因為文章短小，難以表達得十分豐滿。

養标兄的《高适：男兒本自重橫行》一文，題目就直截了當地的告訴讀者，要塑造一位胸有大志，在軍旅中建功立業的詩人與志士的形象。文章突出高适志向遠大，富有謀略，乘時而起，又得到君主的賞識，最後成就了大功名，成為唐代文人中少有的達官，這是偶然，也是必然。同時，以點帶面來表現唐代文人：“唐朝投筆從戎的文人可謂多矣。‘甯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從高門到寒士，從上層到市井，在如日中天的盛唐裡，一種為國立功的榮譽感和英雄主義彌漫在社會氛圍中。文人們也出入邊塞，習武知兵。”這樣就揭示了盛唐詩人的精神風貌，勾勒其群體形象，而盛唐邊塞詩空前絕後，也正是在這種大背景之下産生的。“甯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楊炯早就喊出初唐文人渴望建功立業的心聲，而盛唐詩人對此更是熱血沸騰。到了中唐，此風未熄，那位長爪郎李長吉就說“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意氣風發，可惜二十七歲就赍志而殁了。

歐陽修是宋代大文豪，寫歐公要寫什麼呢？一般來說當然要突出其詩文成就，但這樣寫來可能很平淡，可讀性不強。養标兄《歐陽修：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一文，分三點寫歐公，一是剛直，二是大度，三是得意，寫出歐陽修的為人和生活情趣。這樣寫來與衆不同，内容有趣，同時更加彰顯其人品峻偉不凡，眼光銳利，汲引晚輩不遺餘力，寫出一代文壇領袖的個性特色和對有宋一代文學做出極大的貢獻。這樣也讓人更多思考文學家的才能與德行的關系，個人品格的重要性，以及道德品格是如何影響個人的才能和成就，會使讀者有更多的收獲。

其實，這樣契入正是抓住了歐陽修更本質的東西。從歐陽修的《雙泷阡表》可以看出，其父親注重事功對其影響極大，他汲汲于發現和提攜後進，這是氣度不凡，人品高潔，也是注重事功。“文章一小技，于道未為尊”，在“文”“道”“事功”三者，他更看重後兩者。當然，這樣寫作也緣于作者個人的認識，養标兄說：“每回讀歐陽修，總覺得他是個善養浩然之氣的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觀其一生，用其學生蘇轼的詩句形容極為貼切：一點浩然氣，千裡快哉風！”寫作是十分個性化的，也隻有自己最有感悟的東西，寫出來才會得心應手，才容易感染他人。

比起王維、歐陽修、蘇東坡來說，袁宏道的名氣相對就小了很多，但他并非等閑之輩，而是明代著名散文家，提倡性靈，極富個性。養标兄的《袁宏道：誰是乾坤獨往來，浪随歡喜浪悲哀》一文，寫出袁宏道棄官不當，大膽宣言，推介“淫書”《金瓶梅》，縱情山水，著述《瓶史》，其言行驚世駭俗，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大頑主，玩出名堂，玩出極緻。養标兄筆墨生動活潑，引用精彩，文字少而内涵多，讀來讓人覺得有大快朵頤之感。

将這樣的曆史人物挖掘出來，對當今人們的生活追求和思想情趣，無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借鑒樣本。如今很多人喜歡美食、旅遊、冒險，追求趣味，反對束縛，但往往層次不高，或者蜻蜓點水，淺嘗辄止。這也緣于今人束縛太多，太過追求官職、金錢、名譽等等，名缰利鎖，拖泥帶水，又缺少超邁的精神追求和脫俗的眼界。袁宏道不做縣令，毅然甩掉烏紗帽，還要大聲宣言，我們很多人則是以當官為終極目标，迷戀官場，如何舍棄得掉？到了挂冠之年，還是戀棧不已。

寫作著名曆史人物，需要大量的多方面的閱讀，有一定的深廣度，有自己的思考取舍，有很好的角度切入，有足以表情達意的筆墨，最好要有一枝生花之筆，左旋右轉，随心所欲。養标兄在不斷積累和努力，他的思想在不斷提升，他的筆墨在不斷淬煉，我想後邊他的曆史人物的文章還将越寫越多，越寫越精彩。

兩年多時間已經完成了15篇這類文章，成績不俗。現将它們投給微信公衆号“今日頭條”，不斷被發出來，可見該公衆号編者慧眼識人，表明這樣的文章會赢得讀者的喜愛。

養标兄這類文章，我尚未盡讀，品味不深，以上選取數篇，率意談談一己私見。去年讀到養标兄寫晏幾道的文章，讀後草就七絕《讀養标兄寫小晏大文有感》一首：“一介蕭生筆墨滋，叔原真率乃情癡。老夫拟坐寒窗下，把卷重吟二晏詞。”被他的文章一激發，我又重讀起《二晏詞箋注》來了。

我希望讀到養标兄這方面更多更美的大作，也希望更多人去賞讀，并且從中得到知識、感悟和樂趣。

2020.4.8晚草拟，4.9上午草成，下午修改，晚再改，約2720字，時在簾青室。

（程建新，古田縣高中語文名師工作室領銜名師，古田縣語文學會會長，古田一中語文組組長，傾心于古典文學研究，為人古道熱腸，這幾年着手唐詩選析，拟作成唐詩選注本《簾青室選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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