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小動物保護協會救助綠鬣蜥

紅星新聞記者丨陳卿媛 實習生丨張潔

編輯丨餘冬梅 彭疆

今年夏天，一隻市場價值一萬元左右的布偶貓，被人裝在貓袋裡遺棄到路邊。烈日暴曬下，貓袋内溫度很容易飙升到攝氏四五十度，貓可能很快就脫水而死。派出所民警聯系到寵物救助中心，該救助中心工作人員無奈地表示，對于一些有錢的寵物主而言，遺棄可能成本最低。

表情包、短視頻、朋友圈……我們日常生活中随處可見萌寵，“吸貓”“撸狗”也成為一些人的生活日常。随着寵物數量逐年增多，寵物被棄養的數量也與日俱增。

紅星新聞記者發現，除了常見的寵物貓、狗被主人棄養的現象存在以外，近年來，“另類寵物熱潮”一浪接着一浪，比如王思聰買羊駝、宋茜養香豬、程潇養蜥蜴等等。一些人甚至為了滿足心中所“愛”，将輻射陸龜、薮貓、畫眉鳥等國家保護動物當作寵物飼養。被遺棄的寵物中也包括一些另類寵物，這關聯到的法律和生态等方面的風險不容忽視。

棄養寵物原因：

跟風、生病、家人反對、備孕……

據《2021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的數據，公衆最不能接受的不文明養寵行為中，棄養排在首位。

張女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在網絡上經常看到一些寵物被棄養的帖子，“有的人‘病了’，他們養貓、養狗、養鴨子……不是為了照顧好動物的一生為目的，而是跟着流行趨勢，把動物當成‘愛馬仕’。它們不隻是商品，還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啊！”

“棄養動物的原因五花八門，患病、搬家、家人不同意、備孕、八字不合等等都有。很多人棄養寵物，其實迫于無奈或者不可抗因素。”寵物醫生朱鹭迪說。紅星新聞記者了解到，還有的人因“寵物熱”沖動性購買，或者被商家忽悠購買……

價格相對高昂的柯爾鴨，也存在被遺棄的現象。柯爾鴨，外形圓滾滾，羽毛雪白，因王思聰高調購買和各種有趣的表情包爆紅。

柯爾鴨的相關市場也很火爆。市場上，一枚柯爾鴨鴨蛋價格100元起步，有的高達2000元。一家專賣柯爾鴨的淘寶店客服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柯爾鴨成鴨價格普遍為幾千元不等，極品成鴨價格更是高達3萬元。

一位網友分享了同小區另一業主“放生”柯爾鴨的經曆。起初，那隻柯爾鴨被主人放到小區的小河裡，其他業主曾看到鴨子可愛地在水裡遊來遊去。後來，鴨子被流浪狗咬傷尾椎骨，被其他小區業主救助送醫。一個業主将鴨子安置在家中，其他業主衆籌資金，供鴨子治療和飲食。一名寵物救助者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也收到過一隻腿有缺陷的柯爾鴨，它原來是一名小學生所養，之後因家人反對被送走。

朱鹭迪曾救助過被遺棄的蜜袋鼯。蜜袋鼯是近幾年新興的另類寵物，在抖音平台話題#蜜袋鼯#達到28.8億次播放，還有3個破億的相關話題。

這隻被遺棄的蜜袋鼯，當時和一個爛蘋果一起，裝在一個空的礦泉水瓶子裡，被扔在路邊。朱鹭迪的一個客戶撿起瓶子送到他所在的醫院。“身子很瘦，也沒有什麼精氣神。”經過朱鹭迪的救治，這隻蜜袋鼯被他的一位客戶領養。

紅星新聞記者從北京黑豹野生動物保護站站長李理處了解到，在保護站的日常工作中，他曾救助過不少不屬于北京市的物種，有的甚至是國外的動物。李理分析，“有人想突出自己的個性，表現跟别人不一樣，為了顯擺，飼養一些另類寵物，有的還是野生動物，這是違法的。”

啟明動物救助中心工作人員喬偉告訴紅星新聞記者，把狗遺棄到救助中心的人很多。“我們治好了一些有病的狗，還有主人要把它們要回去的情況也并不少見。”喬偉說，遇到這種情況，中心是不會退還的，會給寵物找一個新的主人。

就在今年6月末采訪的當天，派出所聯系啟明動物救助中心領回一隻被丢棄的布偶貓。布偶貓的市場價格在一萬元上下浮動，盡管價格并不低，但也不乏将其丢棄的人。這隻布偶貓被主人裝在貓袋裡遺棄在路邊。因為在太陽下面暴曬，貓袋裡溫度很容易飙升到攝氏四五十度，貓可能很快就因為脫水而死。

喬偉說，有些有錢的寵物主不在乎轉賣的錢，買了品種貓、狗就直接丢棄，懶得花費時間和精力賣。對于他們來說，遺棄可能是成本最低的。

喬偉還提到，一些嘗試繁殖的飼養主因為養的動物貶值就丢棄。以前貴賓狗也很名貴，這兩年有不少貴賓狗成了流浪犬，這跟貴賓狗數量變多、不值錢有關。

一隻寵物貂價值千元不等，養貂悄然成為一些都市人的新愛。小拉養過很多種寵物，曾經也是一隻貂的主人。小拉是從一個高中生那裡接手這隻貂的，“那隻貂天生脊柱不好，是前主人在野外撿到的。”小拉說，這隻貂應該是被原主人抛棄在野外，被高中生收養，不過高中生很難花足夠的錢和精力治療和喂養它。

小拉從高中生那裡接手治療到一半的貂，治好後，過了一段時間，小拉把這隻貂送給他人。也就是說，這隻貂有過至少4個主人。小拉說，“貂太臭了，花錢還不少，是名副其實的富人寵物。”據小拉了解，貂在國内的市場隻有小龍貂和安格魯，被商家過早絕育，還愛生病。也因為照顧很麻煩，貂的棄養率很高。

丢丢在一個互幫互助的貂友群裡。丢丢說，自己遇見棄養的情況已數不清了，“光上周就有3隻。”一天，貂友群的一位貂友在閑魚平台發現一隻小貂，賣家的配圖是一張很美的照片，想買的貂友與商家聯系後才知道，這隻小貂的身體不太行。丢丢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如今有的商家鼓吹雪貂是懶人寵物，很多人沒了解清楚就随意購買，導緻棄養現象很嚴重。

棄養寵物後果：

死亡或淪為流浪動物 或傳播疾病

湖北省武漢市小動物保護協會會長杜帆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被遺棄、流浪在外的動物尤其是被棄養的寵物，大概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活不下來。對整個社會來說，棄養寵物的行為無形中會給社會增添不必要的負擔，比如流浪狗容易打架、咬人，甚至可能會傳播一些疾病。

中國培森動保公益研究院發布的《中國流浪動物現狀及成因》一文顯示，随着寵物飼養數量不斷增加，遭到遺棄的犬、貓數量也在逐年遞增。據統計，全球流浪動物數量約為2億隻，中國流浪動物數量為4000萬隻，占全球流浪動物總量的五分之一，它們的生存情況異常艱辛。

“隻有少數的貂在棄養後被救助，大多數貂被棄養的下場很慘，因為在野外沒有自我生存能力。”丢丢說，不久前在上海，有一隻貂被發現遺棄在綠化帶，看起來3個月大，被好心人救助，但是它的肚子上有一個洞，裡面還有蛆，最終沒有救活。

啟明動物救助中心日常遇到的遺棄情況中，包括剛斷臍帶的小狗，被丢棄在垃圾桶裡。喬偉說，這種情況下小狗很難救活，100條裡能救活一條都很難，還需要找大一點的狗帶着小狗。

“若寵物被棄養，會加重焦慮的壓力，并且部分動物有嚴重的自殘行為，甚至死亡。像蜜袋鼯這樣的另類寵物，因為孤獨和抑郁可能會自殘。”朱鹭迪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如果寵物被棄養，寵物的自身健康和心理都會受到影響。

随着消費者對寵物類型需求愈發多元，蛇、蜥蜴、菱鋸脂鯉等“另類”寵物，開始在市場上流通。另類寵物，也稱為“異寵”，是區别貓、狗等傳統寵物的家庭飼養伴侶動物，從兩栖動物、爬行動物、節肢動物到哺乳動物，無所不包。不過，也有相關專業人士指出，“異寵”是未經人類成千上萬年的馴化，在屬性上仍屬于野生動物的動物。

近日，國内多地景觀池中出現了鳄雀鳝，有可能就是一些人遺棄的“異寵”。據媒體報道，據專家介紹，鳄雀鳝是一種大型兇猛魚類，屬于肉食魚類，來自美洲，曾被作為觀賞魚引進國内。深圳一個小區景觀池出現了鳄雀鳝，池内的觀賞魚基本被吃了。深圳市野生動植物保護協會會員許建勇表示，在人工湖中的鳄雀鳝，應該是一些人不負責任的放養行為造成。鳄雀鳝是可能帶來危害的外來物種，不允許随意在野外釋放和丢棄，因為它會對人身安全和生态環境造成嚴重的威脅。

柳州小動物保護協會日常會救助尋常的貓、狗，也救助過美洲綠鬣蜥、刺猬、兔子等另類寵物，還有貓頭鷹、猴面鷹、號、土撥鼠等野生動物。協會志願者薇薇接受紅星新聞記者采訪時表示，2018年7月，救助隊在市區救助了一隻被遺棄在外的美洲綠鬣蜥。該綠鬣蜥是當地消防隊員發現移交在此的，當時已接近一米五長。因為氣候不同，協會僅僅照顧了兩年就去世了。薇薇表示，綠鬣蜥在國内是外來物種，城市裡出現這麼大的野生美洲綠鬣蜥，極有可能是有人飼養遺棄的。

盡管如今有很多民間救助志願者團隊自發救助各類需要保護的動物，但并非每個都有另類寵物的救助經驗。武漢小動物保護協會就發文表示，救助的是貓和狗這類動物，沒有救助異寵的經驗。救助隊會根據情況，提醒發現者聯系林業局和森林公安或其他相關部門加以解決。

↑武漢市小動物保護協會微博截圖

北京黑豹野生動物保護站站長李理提到，有的野生豹貓被人放在市場當寵物貓售賣，購買者購買時不能辨認，隻看到豹貓幼小可愛。随着豹貓的成長，它比普通家貓野性更強、更兇，有的豹貓被飼養者偷偷“放生”，有的則給保護站打電話求助。

在保護站的日常工作中，李理曾救助過不少不屬于北京市的物種，有的甚至是國外的動物。早些年有的人一麻袋一麻袋地将“不知品種”的蛇放生，有的人将巴西龜、鳄龜等動物放歸野外，“這可能對本土生态系統造成局部的毀滅性打擊。”

李理還提到，有人将藏獒、赤狐、眼鏡蛇等動物當作異類寵物飼養後又放歸山林，其本身可能沒有純正的基因或者有相關疾病，會對本地相關動物帶來傳染隐患、基因不穩定等問題，很多情況都會影響當地的生物環境。李理也表示，随着管理的加強、法律的完善，近年來保護站遇到野生動物被當作異類寵物飼養的現象變少了。

“近年來國内飼養異寵的人有增多的趨勢，但并不是每個飼養者都清楚飼養異寵存在哪些潛在風險。”世界動物保護協會孫全輝博士說道，“不斷升溫的異寵需求除了直接影響動物本身，也可能增加生态安全、生物安全以及公共衛生等方面的風險。”

綠鬣蜥在一些國家和地區，是很受歡迎的爬蟲類寵物。但也存在綠鬣蜥的入侵，給當地帶來嚴重的環境問題及經濟損失。“在我國台灣地區，因人為放生和遺棄，目前綠鬣蜥已在當地形成野生種群。由于缺乏天敵，綠鬣蜥大肆繁殖，不僅破壞當地植被，還被報道過在河堤上蛀洞，嚴重威脅當地居民的生命财産安全。”孫全輝博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

志願者薇薇呼籲：“大家要謹慎選擇寵物，法律禁止飼養的動物堅決不能養，就算可以合法飼養的也希望做到終身負責，盡主人的義務和責任。因為生命不是玩物。”

專家法律分析：

随意丢棄可能涉嫌犯罪

世界動物保護協會孫全輝博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對于飼養貓、狗等傳統意義上的寵物，我國《動物防疫法》、各省市出台的《飼養寵物管理規定》《犬隻管理條例》等，都有明确的相關規定。”

紅星新聞記者檢索發現，一些地區在防止棄養寵物行為方面，正在完善相關的規定。

上海首例養犬人遺棄犬隻案發生在2020年，兩位外賣小哥在路邊發現一隻被人棄養的受傷的老年犬。上海浦東警方介入後，根據《上海市養犬管理條例》，對棄養人吳某處以罰款500元。

在湖北，今年3月1日施行的《湖北省動物防疫條例（修訂）》規定，遺棄飼養的犬隻的，由養犬登記機關收容犬隻，并處1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罰款。

在福建，棄養犬隻造成疫病傳播或将被罰款一萬元。近日，福建省十三屆人大常委會第三十四次會議表決通過了《福建省動物防疫條例》，該《條例》将于10月1日施行。該《條例》要求，飼養犬隻的單位和個人不得随意棄養，并明确規定，單位和個人随意棄養犬隻，造成動物疫病傳播的，由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動物防疫主管部門處最高一萬元的罰款。

中南财經政法大學錢葉芳教授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中對放生有限制性規定，但對遺棄寵物沒有特别規定。隻有一些地方性法規對于犬這樣常見的寵物規定不能遺棄，例如山西省呂梁市公安局和城市管理局發布的《關于切實規範文明養犬行為的通告》規定，不得虐待犬隻，不得遺棄犬隻。

孫全輝博士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不少被販賣的異寵種類其實屬于瀕危物種，被《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禁止國際貿易，有的受到我國法律保護，禁止非法飼養。”一些人棄養的綠鬣蜥，被列入CITES附錄二，依法被核準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因此，收購、運輸、出售綠鬣蜥在我國是違法的。

“據了解，飼養野生動物寵物的法律法規目前尚在起草之中，未來部分人工繁育的鳥類和爬行動物有可能被允許作為寵物飼養。”孫全輝博士還提到。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刑法專家阮齊林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如果飼養、丢棄的是外來入侵物種或者是國家保護動物，那麼有可能涉嫌犯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規定，“違反國家規定，非法引進、釋放或者丢棄外來入侵物種，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

阮齊林提到，被列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以及各省的一級、二級保護名錄的動物，是不能由個人擅自飼養作為寵物的。中國已加入CITES，其附錄一、二的物種等同于國家一級、二級保護野生動物，若飼養會涉及法律風險。

阮齊林表示，《民法典》第1249條規定，被遺棄或者逃逸的動物在被遺棄或者逃逸期間給他人造成損害的，原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不管是什麼寵物，隻要不涉及破壞環境，不是保護動物，一般來說飼養是沒有問題的。如果飼養的寵物給他人造成損害，侵犯到他人的權益，寵物主便需要承擔民事責任，情節嚴重的需要承擔刑事責任。

“喜歡動物要選擇正确的方式，在旅遊、保健、飲食、養寵等生活消費中，奉行善待動物、尊重生命的理念，減少對動物的不利影響，避免給動物造成不必要的痛苦和傷害。”孫全輝博士表示，“保護和善待動物是和諧社會和生态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人與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必然要求。”

（文中姓名小拉、丢丢、薇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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