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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山公園老人生活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29 08:08:43

節奏緊密,光束流轉,燈光昏暗之中,幾十個穿着花棉襖的老人擠在一起,和着音樂手舞足蹈。

她們“舞姿”各異——有的左右扭動,有的狂甩頭發,有的跳上桌子揮舞圍巾。一個老奶奶看起來年事已高了,頭發花白、眼睛也幾乎睜不開,但依然張開十隻褶皺的手指,跟着旋律努力揮動雙手;幾乎沒有了牙齒的嘴張成“o”形,嘔嘔啞啞。

在安徽省宿州蕭縣毛營子村,一群老年人聚在一起“蹦迪”跳舞的視頻引發關注。組織者是該村村民王明樂,一個90後小夥子。跟着他跳舞的老年人平均年齡80歲,最老的有幾近百歲。人數最多時,他同時召集村裡的六百戶老人一起跳舞。

但熱鬧的背後是孤獨。王明樂說,之所以産生帶老人跳舞的想法,是因為看到了村裡幾百戶留守老人的艱難與孤獨。同樣孤獨的還有他自己,在舞曲中,這些孤獨的靈魂相互靠攏。

環山公園老人生活(帶全村老人蹦野迪)1

老人們在王明樂的帶領下,在KTV“蹦迪”。圖/受訪者供圖

以下是王明樂的自述。

【1】“我把老baby們帶得越來越皮了”

我叫王明樂,認識我的人都叫我小六。但在老家村裡,我還有另一個外号:“董事長”——這是村裡幾百個老年人給我取的,不是因為我真的開了什麼公司,而是因為我常帶着全村老人跳舞,跳着跳着,我就成了他們的主心骨。也許在他們有限的詞語體系中,像我這樣的指揮者就該叫“董事長”吧。

我怎樣“指揮”老人們呢?最開始,我會帶她們找一塊村裡寬闊的空地,前方架上手機,音響裡放上音樂,我就在鏡頭最前方扭動,讓後面的老人學我的動作——腳底踏着音樂,雙手舉到半空,頭時而高揚時而垂下,讓整個人像根水草,肆意搖擺。

跳舞時,我可能會把嘴張大,擠眉弄眼,表演各種誇張的表情,甚至有時會戴着草帽拿掃帚裝作吉他手,盡力活躍氣氛。

有時,我會帶她們去村裡唯一的KTV,開一個大包廂。旋律回旋流轉,幾十個老人簇立着擠在一起,跟随節奏扭動、揮手。我知道他們很投入,忘情時,還會有人站上桌子,解下身上的圍巾或帽子揮動。

我們的舞曲隻有一個風格,就是“嗨”。老人們喜歡“嗨”的,有時候我放段輕柔點的音樂,他們都會嫌棄沒有節奏,跳不起來。

愛上跳舞後,她們也會自備“服化道”,有的會在趕集時買些豬八戒帽子,或者顔色鮮豔的新衣服,穿來跳舞;還有些老奶奶會開始塗口紅、腮紅,打扮自己。沒有這些家夥事兒的也沒有關系,手中的拐杖、家裡的小闆凳,都能成為她們揮舞的“道具”。

老人們跳舞會上瘾,一般咱們年輕人跳個十幾二十分鐘,就該累了,但這些老人們,跳上四五十分鐘都不累。經常我都跳喘氣了,說“别跳了”,但他們還不想停下來,老猛了。

昨天,一個90歲的奶奶趁我不注意,嗖地爬上了樹,我看着都害怕。我想,我把這些老baby們帶得越來越皮了。

我會把老人們跳舞的視頻發在抖音上,老人們很喜歡看。沒有智能手機的,就找我或者子女要手機玩。她們看不懂字,但隻要看見屏幕裡的自己在扭動,就很開心,她們說自己“上了電視”。

有人說,我是在帶老人們“蹦野迪”,說我們這風格是“賽博朋克”。其實我沒蹦過迪,也不懂那些名詞,我更沒學過跳舞。跳舞隻是身體發自本心的搖擺,我們的舞蹈沒有編排好的的動作,或許連舞蹈都算不上,但是,最重要的是快樂。

還有人問我是不是給老人發了雞蛋,“5個雞蛋跳一次”,我想在這兒澄清一下,還真沒有。不僅沒有,她們還常常主動找上我家,“小六子,什麼時候再安排跳舞玩玩?”

你看到她們跳舞時陶醉的神色,也會知道快樂這種東西都寫在臉上,是裝不出來的。

環山公園老人生活(帶全村老人蹦野迪)2

王明樂說,是老人們臉上的可愛笑容讓他堅持下去。圖/受訪者供圖

【2】600個老人,同一種孤獨

跳舞是從2019年左右開始的。那時,我外出打工回家,走在村子裡,發現村裡已幾乎沒有了年輕人。好多老人就在家門口搬一隻小闆凳坐着,或抱一隻大公雞,沒事兒做;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幹瞪眼,沒話說。

當我從那些老人們面前經過,我能感受到背後,我立刻成為了她們新的話題——當該聊的家長裡短都聊完了,隻要有新的一點兒變動,她們都要從中找找樂子。

那時我就意識到,這些老年人太孤獨了。村裡沒什麼出路,年富力強的孩子們幾乎都去上海、昆山、南京等大城市打工了,過年才能回來一次。平日裡,家就成了空殼,隻剩下這些高齡的留守老人。

有人家裡三四個孩子,卻都對家裡老娘不聞不問,不僅錢的方面不支持,逢年過節也不回來陪伴,你想想這是什麼世道?老人們或許也會心酸、難過,但都八九十歲了,她們又能怎麼樣呢?說得不好聽點兒,就是在村裡等死了。

在我們村,這樣的老人特别多,幾個莊加在一起,得有六七百口。

在我看來,這些留守老人所更為缺少的,是那種精神上的東西,這也成為我帶她們跳舞的初衷。

第一條視頻是從幾個老頭兒開始的,當時,我把他們從家門口的地上拉起來,讓他們跟随我的動作跳,但他們都很害羞,覺得在衆人面前手舞足蹈是件丢人的事。直到我給他們發了幾根煙抽,他們才一點點試着接受。後來,這四個老頭兒成了我們舞團初始的“四人天團”。

其中一個老頭兒叫毛宏禮,他是最全力配合我的動作要求的。自從老伴去世後,他已經獨自生活了20年左右。平時,兒女通常各自忙工作,很少抽出時間探望他。即便年歲已高,他依然自己種菜維持生活,想着少給孩子們添負擔。他說生活費一個月200元就夠了,桌上常常隻有一碗粥和一碟鹹菜。

跳舞前,他唯一的娛樂方式就是在家裡看電視,一坐半天。在我提出了跳舞之後,他很快就響應了我,說就當每天舒展一下筋骨。

而真正把全村老人都組織調動起來,是一個特别困難的過程。起初,老人們都害羞,覺得這樣的東西“拿不出門兒”,就隻在旁邊看熱鬧、不參與,或者上來扭兩下就走了,挺尴尬的。

那時,我一個個去老人家裡勸說。我自認為我在老人們心中是個好孩子,是有人格魅力的,慢慢地,“四人天團”一點點擴張成“八人組”。

時間一長,有些老人在那坐着也确實無聊,而幾個帶頭跳的老人就像一個“陀螺”,将越來越多的老人“卷”進來,一起跳舞的隊伍就這樣越旋越大。

到現在,老人們再也不害羞了,反而覺得跳舞是往自己臉上抹光輝。她們都搶着跳舞,沖到手機攝像的最前方去跳,那種心情就像是,自己有了優秀的一面,就急于向大家展示和炫耀。

随着老奶奶越來越多地加入,那些一開始比較給力的老頭們反而害羞了,現在,毛宏禮他們幾個都不怎麼好意思來跳,舞團幾乎成了一個由老奶奶組成的“女團”。在我們村,老奶奶确實更多,她們活得更久,所以很多都是單身。

去年春節,我組織了一場大型“舞會”,把村中幾乎所有老人都召集進來了,加上鄰村聞訊趕來的,一共600多人。老人們給我準備了一塊兒木闆,讓我坐在上面,村裡的男人們将他從村東頭一直擡到了村西頭,大家包圍在我的四周,說感謝我對村裡的付出。

環山公園老人生活(帶全村老人蹦野迪)3

老人們很感激王明樂。圖/受訪者供圖

【3】從哪裡缺少愛,從哪裡補回來

我想我之所以能和老年人這麼玩得來,和我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曆有關。

小時候,我和長輩的關系可沒有現在這樣和諧。我從小被父母“揍”大,哪天我不挨揍,他們都會難受那種。他們打我往往沒有原因,也許隻是哪天打麻将輸錢了,回到家也要把我揍一頓。

直到現在,我的噩夢還常常出現那樣的場景——父親随手抄起一個擀面條的竹杖,敲向我的頭或胳膊,我逃,他追,從家裡一路打到外邊的廁所。現在說起來,都還覺得好疼。

雖說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都說“隔輩親”,但我的爺爺奶奶也從不護着我——他們也不愛我。家裡如果有好吃的,奶奶就鎖在櫃子裡,留給大孫子或小孫子吃,哪怕放到發黴,也不會給我吃一口。

小時候我也沒有過零花錢。我記得學校組織春遊時,看到别的小朋友都從家裡帶好吃的,而我卻什麼也沒有。我也想吃好吃的,可兜裡就連買一瓶汽水的零花錢也沒有。不是因為家裡有多窮,就是因為沒有愛。

後來,我開始叛逆,和村裡的混混混一起翻牆頭逃學,偷家裡的電風扇賣了去網吧,帶着老師一塊兒鬥地主……那時,我恨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雖然現在也釋然了,但一回想起來,還是覺得當時如果他們能多愛我一點,我也許不會那麼叛逆。

初中畢業我就辍學,出去打工了。我做過廚師、服務員,還在北京幹過幾個月的導遊,但從小不被愛、不被認可,讓我沒有自信,性格羞怯,面對陌生人時常常說不出話來,這樣當然幹不好導遊,所以幹了幾個月我就回家了。我想,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後來我開始在縣城創業。我把大城市的“代駕”概念帶到我們縣城,開了一家代駕公司。我是縣城裡第一個幹代駕的,後來同行多了、有了競争,我又開始賣酒——喝了酒,然後才能找我代駕。我從河北一個酒莊進酒,然後賣到我們這兒,銷量還不錯。

從頭到尾,我沒有得到家裡人的一點支持。但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年,接觸了更多人之後,我的性格一點點變得開朗起來。我想,也許我本來就是一個開朗的人,隻是小時候壓抑着,沒有被開發出來。

也是做買賣賺了些錢後,我才感受到,家人開始愛我了,對我的态度都變好了。也是這時候,我開始帶着村裡老人跳舞,爺爺去世、奶奶在家裡,但因身體不好,也不怎麼參與我們的舞蹈。

也許正是因為從小缺少來自長輩的愛,現在,我對于老人總是格外親近,我總希望能為他們做些事兒,得到他們的認可。看到他們臉上滿意的笑容時,我的心裡總是特别的欣慰。

雖然我是舞團唯一的年輕人,但和老年人們相處時,從來沒有什麼長幼尊卑,隻有好朋友之間的平等。我從來不叫他們“x爺爺”“x奶奶”,都叫“老曹”、“老王”或直呼其名,更多時候,我叫他們“老baby”。

與老年人交朋友和與同齡人交朋友是不一樣的。同齡人吧,都喜歡吹牛,我最煩吹牛的人,所以不喜歡和他們交朋友。他們的娛樂活動也就是什麼喝酒、唱歌、洗澡,還常常做些不正能量的事兒。

而我不愛喝酒,沒事兒我就喜歡在家裡喝喝茶、養養花,或者看看雞鴨鵝。我家盆景和字畫都很多,我喜歡這些東西,有時候看一塊奇型的石頭或者一株蘭草,我都能看上一整天,不吃飯都沒事。平時我也總喜歡拿個保溫杯出門。

也許從骨子裡,我就和其他年輕人不太一樣。除了幾個玩得好的發小,我的朋友們都是五六十歲、甚至八九十歲的“忘年交”。

【4】“相比他們離不開我,我更離不開他們”

除了跳舞,我也常組織們老人一起包餃子、做飯。我家門口那個二十平方的小院就是我們的根據地。

趕集買上八九百塊錢的食材,回來用一個雙臂環繞那麼大的鐵鍋燒菜:紅燒雞塊、土豆片炒肉、燒豬蹄……以前我在飯店當過廚師,現在就能也能給她們露一手。

環山公園老人生活(帶全村老人蹦野迪)4

王明樂在自家院子給老人做飯,他說,這是朋友們的聚餐。圖/受訪者供圖

去年我還租了兩輛大巴車,載着村裡的100多個老人去縣城旅遊,遊覽了那裡的代湖公園、植物園。有的老baby一輩子沒去過縣城,我就帶她們也在城裡的樓市裡也轉了一圈。

今年春節,我還買了許多煙花,叫那些一個人過年的老人來我家院子裡看。進口的煙花一桶要一千多,但可好看了,砰砰砰砰射擊到天上,炸出形式各樣的特效,聲音還響。老人們很喜歡——他們就喜歡熱鬧。

平時,對那些家裡有困難的老人,我也沒少送雞蛋和送肉。去年我粗略算了下,我給老人們花的錢有幾十萬,都是我賣酒和代駕的利潤,我都不知道怎麼花的這麼多。

其實疫情期間,生意劃入低谷的我也想過放棄。那時沒有心情帶老人們一起玩,但常有老人來我家找我,找我唱歌、讓我拍照片,或者讓我放段音樂給她們聽。一想到我是她們精神快樂的支柱,我就不忍心放棄,所以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有時候他們自己家蒸饅頭,炸丸子,或者收了什麼菜,都會送過來給我吃。有一次一個老baby在山上一步一步地挖了蒸地棗苗子,回來炒了送給了我,我知道這種棗苗恨難挖,賣到集市上也價值不菲,真的特别感動。

由于現在我還是單身,這也急壞了村裡的老人們,除了跳舞,她們每天就着急給我介紹對象,去年光是相親,我就相了八十多個,都是她們的親戚,或者打工認識的女孩。

這些相親對象我一個都沒相中,沒有長得好看的,我總覺得老人和我的審美還是不太一樣——我喜歡瘦的,但老人們總覺得女孩胖點好看;我不喜歡濃妝豔抹的,但老人們看不出來化妝品的掩蓋,有的女孩兒,臉和脖子不是一個顔色,但老人也覺得沒什麼。我不忍心辜負老人們,所以她們說的對象我都會去看。

都說老人們現在已經離不開我了,但其實,我覺得我離不開他們更多一些。

去年,我們中的兩個小夥伴永遠地離開了,是平靜地走的,但我還是很傷心。有時我晚上睡不着的話就會害怕,怕萬一哪天他們中的誰又離開了。我希望時間可以慢一點,再慢一點,希望他們能再多陪我,陪我的時間更長一點。

九派新聞記者 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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