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大母（外祖母）趙太夫人行狀（叙述死者世系、生平、生卒年月、籍貫、事迹的文章，常由死者門生故吏或親友撰述，留作撰寫墓志或史官提供立傳的依據。）

天乎，天乎！何乃（為何）遽（jù倉猝，匆忙）以（使，讓）吾外大母逝耶！悲哉！不肖宗道，稚年（幼年）喪母，外大母每見不肖（作者自謙），辄（總）淚涔涔（形容汗、淚、水等不斷往下流的樣子）下，且泣且拊（撫摸）曰：“兒饑否？将無（莫非）寒乎？”辄取衣食衣食（動詞）之。故不肖即（即便）茕然（孤單）弱子（幼兒;小孩）乎，無殊（不同，有區别）乎在母膝下也。今壯矣，而外大母何在耶？悲哉，悲哉！

譯文：天啊，天啊！為什麼這麼快讓我的外祖母去世啊！我太傷心啊！不孝孫宗道，幼年喪母，外大母每每見到我，總是淚水止不住地流，一邊流淚還一邊撫摸着我說：孩子餓嗎？感覺冷嗎？就取來衣服給我穿上并喂我食物。所以我即使是孤單一身的幼兒，也和在母親膝下成長沒有差别。如今我已長大成人，可外祖母在哪裡啊？悲傷啊，悲傷啊！

太夫人姓趙氏，其先江陵人，景泰間徙公安，遂占籍（上報戶口，入籍定居）。四傳（第四代傳人）為處士（古時候稱有德才而隐居不願做官的人）文深（人名），贈中憲東谷公與處士同裡闬（lǐ hàn，即同鄉），雅（平素）相歡（交好）也，因（因為）悉（知道）太夫人勤慎狀，曰：“是真我家婦。”遂命方伯公委禽（下聘禮。古代婚禮，納采用雁，故稱）焉。

譯文：太夫人姓趙，她的先祖是江陵人，景泰年間搬遷到公安縣，于是在此入籍定居。四方傳言先祖是處士為人思慮周密，贈中憲東谷公與處士住同一裡巷，平素相交甚歡，因此詳盡地知道太夫人勤勉謹慎的情狀，說：“這實在就是我家的兒媳。”于是命方伯公前去下聘禮提親。

贈中憲公性嗜飲，日偕諸酒人遊，顧（隻是）以生計蕭疏（蕭條；不景氣。），不無（有些）阻酣暢也。自有婦（兒媳婦）蔔（選擇。如蔔老(選擇住地養老)）太夫人（自從選擇了太夫人做兒媳婦），而甘滑（名詞，甘甜柔滑的食物）盈幾（幾案），取辦（置備；置辦）咄嗟（成語：咄嗟duō jiē之間。一呼一諾之間，表示時間極短。）。諸故酒人驚相語（談論）：“前從（跟随）夫夫飲，且少鲑菜（古時魚類菜肴的總稱。）耳，今何突緻此衎衎（kàn kàn）者？”（意思是現在怎麼突然變好了呢）遍視其囷箧（qūn qiè谷倉和箱子）而索然（空乏）若故，然後乃知太夫人啬腹龜手（即節衣縮食）适（通 事，侍奉）舅姑（公婆），心力竭矣。

譯文：贈中憲公生性好飲，每日和諸酒友一起飲酒交遊，不過因生活狀況不景氣，有些人拒絕和他酣暢地飲酒。自從選擇太夫人做兒媳，鮮美柔滑的食物擺滿幾案，置備迅速。那些原來的酒友吃驚地互相說：“先前同那人飲酒，還很少有菜肴，如今為何突然就呈現和樂的樣子？”于是看遍他家谷倉及箱子卻像原來一樣空乏，這之後才知道是太夫人餓着肚子冒着寒冷去到公婆處，盡心竭力地侍候。

無何，姑（婆婆）錢恭人嬰疾（患病）且亟（急迫，嚴重），則盡斥（拿出（錢）：～資。）鞶珥（pán ěr泛指首飾）授方伯公，俾（使）迎醫（請醫生），醫無問（不論）遐近。恭人不食，外大母亦絕噉（同“啖”，絕啖，不吃飯）。恭人不起（病不能愈。），而太夫人哀可知也。

譯文：不久，婆婆錢恭人患病且日趨嚴重，趙太夫人就拿出所有的首飾交給丈夫，讓他去請醫生，不管醫生是遠是近。錢恭人不吃東西，外大母也跟着不吃。錢恭人卧床不起，太夫人内心的哀傷可想而知啊。

即逮（及，到）今五十餘年，而語及辄（就）涕。居（閑居，平時）嘗語子：“吾（我們）今裕，故能施（施舍）耳，不若（不如；比不上）先姑貧而好施也。若（你們）所以有茲（此，這）日，微（無，沒有）先姑之德不及此，子孫無忘先姑（死去的婆婆）哉！”

譯文： 這些事到如今已有五十多年，但提到這些還總是落淚。平素家居曾告訴兒子說：“我們如今生活富足了，所以能樂善好施罷了，不像她老人家雖貧窮卻好施。你們之所以有今天，如果沒有她老人家的品德不能達到今天的地步，你們做子孫的不要忘記她呀！”

乙卯，方伯公領（兼任）鄉書，丙辰成（考中）進士，己未（年）官比（至）部郎。太夫人相從京師，為置側室（指正夫人以外的偏房；妾。）高，禮訓（有關禮儀的教育訓導）慈育（仁慈撫育），閨内穆如（和美。成語：穆如清風，和美如清風化養萬物。）。居四年，不置一鮮麗服。

譯文：乙卯年，方伯公考取得鄉試中式，丙辰年成為進士，己未年便官至比部郎。太夫人跟從着來到京師，為照顧生活起居，教導撫育子女，家中和美。四年裡，沒有置辦過一件鮮明豔麗服飾。

丙寅，方伯公佥憲（qiān xiàn官名，這裡是動詞）江西，時長憲者（執政的人）喜敲撲（鞭打的刑具，短曰敲，長曰撲。指敲打鞭笞。），公庭（公堂）号楚聲不絕。太夫人聞之，戚然曰：“彼（那）盛怒易解耳，而生命難續（延續），且若之何以（用）人灼骨之痛，博（博取）己一快也？”方伯公為（因為）之改容（改變神色）曰：“請（請允許我）佩此言當韋（皮帶）。”

譯文：丙寅年，方伯公任江西佥憲，當時的長官喜歡用刑具，公庭上哀嚎聲不斷。太夫人聽到了，面帶憂傷地說：“他們的怒氣很容易消解，但受刑人的生命卻難以延續，況且怎麼能用别人的灼骨之痛，來博取自已的一時之快呢？”方伯公聽後為之動容說：“請讓我拿這句話來提醒我。”

戊寅，方伯公以大參備兵（駐守軍隊）通、泰，尋由河工（管理治河工程的官員）超遷（越級提拔）河南右轄。未幾，轉左（左轄）。日夜期會（操勞）簿書間，力漸耗（消耗）。

譯文：戊寅年，方伯公因為參與駐守通、泰的軍隊政事，不久由河工越級升遷為河南右轄。不久，轉任河南左轄。日夜置身文書簿冊中，體力逐漸耗損。

太夫人時時風（通諷，勸說）方伯公：“且休（休息）矣！即（即使）不能爇 ruò琴燔鶴（焚琴煮鶴）以飽（指填飽肚子），夫豈其無雙田之毛（通“芼”。草木;五谷，不毛之地），東湖之水（讓你享受歸隐之樂）？”方伯公曰：“所謂拂衣（振衣而去。謂歸隐。）者難（為難）妻孥（妻子和兒女。孥（nú）。）也，汝若是又奚（何，）難！”而癸未需次（按照次序）調補，竟（最終）請告歸（告老回鄉），從（聽從）太夫人意也。

譯文：太夫人常常勸告方伯公：“該要休息了！當下不能焚琴煮鶴（這裡指糟蹋身體）來求溫飽，你難道沒有到雙田種莊稼，喝東湖水的打算？”方伯公曰：“你所說的隐居生活是讓妻子兒女生活艱難，你如果這樣說又為難什麼呢！”癸未年需依官員等第調任官職，最終請求告老回鄉，順從了太夫人的意願。

居嘗語諸子曰：“爾父累（積攢）俸，稍（稍稍，稍微）拓（擴展）田廬（田地和房産），然（然而）不盡與（給）爾曹，而推（退出，拿出）以贍族（贍養族人），亦惟（隻）是念（考慮）祖父之餘（遺訓），不可專食也。爾當識（通“志”。記住）此意附譜後，絕（杜絕）孫曾（孫子和曾孫，泛指後代）他腸（異心），令吾族人得世世食此土（依靠這些土地生活），不亦美乎！（不也很好嘛）”其平居語識大義類若此。 （她平常說的識大體的話都像這樣）

譯文：平素家居曾對兒子們說：“你們的父親多年享受俸祿，稍微擴充了家裡的田地房屋，但這些不會全給你們，而要推讓來贍養整個家族的人，也隻有這樣除顧念你們祖父之外，也讓你們明白不可以獨自享有這些。你們要把這個意思記在家譜中，杜絕後世子孫的其他念想，讓我們族人能夠世世代代依靠這些土地生活，不也很好嘛！”她平素家居的話語就像這樣識大體。

不肖宗道，甥也，義（道義上）不敢飾（粉飾）吾外大母之行，然亦不敢隐（隐瞞）也。惟慨惠之銘（隻有慨然恭敬地為她寫下銘文），以肉百年骨（肉骨：使白骨再生肌肉。比喻受人深恩。生死肉骨，漢語成語，意思是使死人複生，白骨長肉，形容恩惠極大。），則家舅氏厚幸（大幸），宗道厚幸。

譯文：不肖孫兒宗道，是太夫人的外甥，從大義上講不敢虛美外祖母的行為，然而也不願隐瞞外祖母的美德。隻有不吝啬地把她的事迹用文字記下來，使她的精神長存，就是舅父家的大幸，也是宗道的大幸。

（選自《白蘇齋類集》，有删節）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