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都市現場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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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教師、工程師、醫生、護士等許多行業來說，發表論文是獲評職稱的“硬條件”之一。有需求就有市場。在網絡平台，用“論文”“刊發”等關鍵詞進行搜索時，就會出現大量中介或者賣家，他們号稱提供選題、寫作、刊發一條龍服務。隻要買家肯出錢，似乎在他們的“幫助”下，想在正規期刊上發表論文，那都不是事。最近，湖南長沙的羅女士向《都市現場》24小時新聞熱線反映，前陣子，她通過百度搜索關鍵詞，接觸了一家位于江西南昌的“論文代寫”機構，可拿到手的文章，讓她覺得水平很差勁。

羅女士反映，單位正在舉辦論文征集活動，平時自己工作繁忙，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對付，于是打算花錢找人代寫。在百度上搜索“論文代寫”等關鍵詞之後，一家名為“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彈了出來。

消費者 羅女士：百度上面打了這個廣告，江西有一些這樣的機構，幫别人做課題、寫論文，然後我就試一下，沒想到寫得很差。

羅女士向記者吐槽，這篇4500多字的論文要價1200元，可實際上質量堪憂，而且她身邊的同事朋友中，有同樣遭遇的不在少數。

消費者 羅女士：連句子都寫不通順的那種，朋友們說這些人隻有初中、高中的學曆，連本科都沒有。

由于代寫的論文質量低劣，羅女士找到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要求退回部分錢，可對方的态度就是打太極。

消費者 羅女士：其實有很多人被他們騙了，因為找人代寫這個事情本身也違規違法，所以很多人不敢舉報他們 ，被這樣被騙了錢。

羅女士坦言，退錢其實隻是小問題，她人在湖南，目前來不了江西，于是請求記者深入調查，揭露這個“灰色産業”利益鍊，希望不要再有人上當受騙了。

記者在百度搜索“論文代寫”、“職稱評定”等關鍵詞後，的确彈出大量廣告信息，它們是來自全國各地的類似公司，還宣稱“不成功不收費”，很是吸引人。根據羅女士提供的信息，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就是一家提供這類服務的機構。

這到底是一家怎樣的公司呢？4月29日，記者通過網絡招聘平台，應聘了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發布的“網絡銷售”職位，薪資7000-14000元。不過，在招聘頁面中，公司對于主營業務的描述，顯得很含糊。當天下午，記者根據該公司一位董經理的指引，來到了位于南昌市高新區紫陽大道紫陽明珠寫字樓B2棟17樓的公司總部進行面試。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人事部 工作人員：我們的客戶對象是老師、醫生，還有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他們要不斷評職稱，像大學老師要評正高、副高，小學、中學老師評高級教師，他們升職加薪都是要看職稱高低來定的，就會找到我們來幫他們做材料。

記者：什麼材料呢？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人事部 工作人員：論文、課題、專利、期刊，這是我們的産品。

這位人事部的工作人員在介紹公司“産品”的時候比較含糊，籠統地以“做材料”為代名詞，并沒有直言不諱，講清楚到底是做什麼材料。那麼，這些客戶群體都是從哪來的呢？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人事部 工作人員：我們的客戶不需要你自己找，抖音、頭條、百度、360等，就是哪個比較火爆都會有。

職稱評定對于一些事業單位的人來說，确實挺重要。但職稱越高，要求也越高，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評上的，比方說需要專業論文、專業課題等。一些技術崗位得在行業核心期刊有論文發表，甚至需要專利發明、專著書籍。那麼，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人事部工作人員所說的，給有需要的客戶“做論文、課題、專利等方面的材料”，這些到底是些什麼材料，又是通過什麼方法做呢？

和人事部的工作人員簡單溝通過後，公司又來了一位銷售總監對記者進行第二輪面試。對于公司的主營業務，對方有了更為詳細的說法。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什麼叫科研材料，像論文發表，寫一篇論文發表到刊物上面去，這就是屬于他的論文成果；還有比如說做課題，國家每年都會下發一些課題文件給到相關單位，相關單位就會競争課題，相當于标書一樣寫申請書，立項了就可以進行下去，沒有立項就不能進行，課題的話我們就負責幫他寫材料。因為客戶自己不一定有時間，還有就是像那種小白不知道怎麼寫，他就會找到我們。

銷售總監告訴記者，課題方面的業務，一般都是客戶給到課題方向，他們來負責撰寫具體内容，根據客戶需求進行定制。而論文代寫、代發，則操作空間更大。

記者：論文這塊，我們也有這個業務嗎？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有。

記者：就是他給我們一個題目，我們幫他寫一篇論文出來，是這個意思嗎？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對，或者說我們根據他的方向給他拟題，然後讓他去選，我們再寫、再發。

記者：那會不會被單位發現學術造假？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這要看他自己了，一般不會發現，都是以他的名義去發表的。

記者：對于發表刊物，他也可以挑，對吧？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對。

記者：比方說我舉個例子SCI核心刊物，這種也可以發嗎？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SCI發不了，我們隻能發國内普刊。

記者：比方說有大學生論文這塊，做嗎？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大學生論文要看，也寫，寫作的話我們要看寫什麼材料，一般我們都能寫。

随着調查的深入，記者發現，該公司對于專利發明、專著出版方面的客戶需求，也能提供相關服務。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比方說出書，我們就幫他出一本書。不需要他來寫，我們有渠道會去做，然後還有專利發明、 申請專利。

記者：專利是怎麼弄呢？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總監：我們有專門的渠道、寫作的工程師，幫他寫作專利文案，寫完專利文案後提交到知識産權局，下證之後就屬于他的學術成果。

銷售總監告訴記者，這些文字内容的撰寫，他們有專門的“編輯部”來負責。而當記者問到“編輯部”成員是什麼樣的身份時，對方表示不便透露，以後都會接觸到。走出公司大門，在樓梯間，記者碰到一位來自南昌市某學校的教師，正在電話咨詢該公司的一位銷售人員。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專著主編署名有備案的，也有沒備案的。

南昌市某學校教師：要多少錢？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像這種的就是12000元。

南昌市某學校教師：沒有備案的呢？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沒有備案的就是6800元。

南昌市某學校教師：你給我說說這個專利是什麼情況？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專利的話要看你申請哪個類型，像發明專利也有實用新型專利，還有一個外觀，實用新型幾千塊錢就可以搞定。

這位老師在電話裡表示，以自己的資曆和年紀，突然搞一個專利發明出來，有點兒不切實際，于是咨詢起了專業著作出版業務。而對于這個業務，再聯想到自己的實際情況，她也有點糾結。

南昌市某學校教師：專著的話，校長才出專著，普通老師出專著，感覺像造假。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也不能這麼說，沒有絕對的，不一定校長才有能力做這個事情。如果你在撰寫方面比較突出，一樣也可以出書。

南昌市某學校教師：撰寫什麼東西都是你們負責嗎？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對，我們這邊幫你寫，一條龍服務，你這邊隻要提供一些個人信息就行。

記者調查發現，論文代寫、代刊發等相關業務已經催生出完整的利益鍊，但背後的風險隐患，容易被一心走捷徑的人所忽視。記者在網絡查閱資料發現，不少人由于發稿心切，被引流至各家良莠不齊的代發機構，更有甚者，連後續錄用通知、期刊雜志都是假的。

為了更深入地了解到該行業的内幕，記者又以“客戶”的身份，聯系上了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的一位銷售人員，并表示，記者和一些朋友都有課題代寫的需求。5月3日下午，記者跟這位銷售在該公司樓下進行了見面溝通。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其實相對于我們這邊來說，省級課題都算是比較一般的課題，像二三月份申報國社科、國自然基金課題，這種國内頂尖的課題，當時都有不少老師來找我們寫，市級或者省級課題差不多概率在七八成左右。

這名銷售告訴記者，他們在這個行業深耕多年，對于各行各業課題申報流程、立項流程都比較熟悉。一般市級或省級課題代寫費用在3000元左右，論文代寫、代發費用在8000元左右。而一些特定行業職稱評定要求的專利、專著等科研成果，費用則高達上萬元，甚至更多。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一些大學的教授，知名教授，甚至一些知名的作家，他們都找我們做材料，南昌那幾個醫院裡的醫生，找我們都找得差不多了。

記者：他們醫生好像要求更高，我聽說。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他們動不動就是出書，好幾萬塊錢起步，要不然就是發核心期刊。

記者：可是醫學類的文章，你們還敢代寫？這種不是專業性很強嗎？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我們請到專業的醫生寫，不就可以了。

通過天眼查記者看到，這家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營業執照上許可的經營範圍為：出版物互聯網銷售、出版物批發、出版物零售、電子出版物制作等。而這位銷售人員告訴記者，他們開展這種業務，是在進行所謂的“文化傳播”活動。

江西伴優教育科技有限公司 銷售：其實現在對于評職稱這塊，我不說100% ，70%-80%都是代工的，你不要以為我們沒有營業執照，我們都有很正規的營業執照，營業執照上面寫的就是文化傳播，隻要跟文化搭邊的都會寫上去，當然他肯定不會寫課題代寫、論文代寫。

其實，關于職稱、職稱評審，我國人社部在2019發布的《職稱評審管理暫行規定 》中就明确，職稱評審是按照評審标準和程序，對專業技術人才品德、能力、業績的評議和認定。職稱評審結果是專業技術人才聘用、考核、晉升等重要依據。職稱評審堅持德才兼備、以德為先的原則，科學公正評價專業技術人才的職業道德、創新能力、業績水平和實際貢獻。簡單來說，這是我國選拔和培養專業技術人才的重要手段之一。如果連這個嚴肅的評審都被有心人所利用，那“職稱評審”規則的底線何在？

2021年11月8日，中國科協官網發布了《關于開展中國科協主管期刊濫發論文問題專項檢查的通知》。根據該通知，此次專項檢查的對象是由中國科協主管、刊發論文的所有期刊。其中，重點核查全年發表論文數量在2000篇以上的期刊、每期大部分論文篇幅不超過5000字或不超過3頁的期刊、近3年年檢審讀中涉嫌超範圍發論文的期刊，以及刊期為半月刊、旬刊、周刊等出版周期較密的期刊。通知還提到，對存在出租出賣期刊刊号版面、與“論文中介”合作等嚴重違規行為的，要依法嚴肅處理和糾正。對辦刊難以為繼、不具備相應出版和把關能力的期刊作出變更主管主辦單位、停辦注銷等處理。

而根據《職稱評審管理暫行規定》，申報人通過提供虛假材料、剽竊他人作品和學術成果或者通過其他不正當手段取得職稱的，由人力資源社會保障行政部門或者職稱評審委員會組建單位撤銷其職稱，并記入職稱評審誠信檔案庫，納入全國信用信息共享平台，記錄期限為3年。

評論員 劉錫秋：我們要建設一個創新型國家，主要要依賴這些專業技術人才。如果說創新型人才是靠代寫代發公司濫竽充數上來的，那麼它直接影響的、最基礎的危害、最根本的危害是我們建設創新型國家，或破壞或減弱了我們社會的創新能力。如果一家公司以代寫代發、以從事學術造假為主營業務，那麼可能涉嫌非法經營罪。

劉錫秋表示，要行之有效地治理學術造假的“投機取巧”行為，需要靠各部門綜合治理，從出版社、到市場部門，再到各企事業單位。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不正之風才有可能被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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