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局部

鞏義宋陵景色

一千多年前的北宋，算不算是中國曆史上的“三好學生”，史學家向來褒貶不一，難下準确定論。

因為在這個由戎馬倥偬、“黃袍加身”趙匡胤一手創立的顯赫王朝，不僅以“重文抑武” 政策受人诟病，而且還以城市繁榮、商業發達著稱于世。

重視發展、繁榮城市商業，既可以養活動辄百萬計的龐大城市人口，又可以給國家提供可觀的财賦稅收，富國惠民，何錯之有。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史記·貨殖列傳》）

史稱汴京商人相當富足，“資産百萬至多，十萬以上比比皆是”。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裡記載皇城東南“界身巷”的金銀采帛交易時頗為感慨：“屋宇雄壯，門面廣闊，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動即千萬，駭人聞見”。

可以說，着力表現宋王朝一大亮點的、熙熙攘攘的城市商業繁華，無疑是大畫家張擇端在這幅寫實主義曠世傑作中，刻意描繪、反映的創作重點。

但是，北宋王朝過度的“重文抑武”、“重商逐利”，與花錢買平安的“檀淵之盟”外交模式疊加産生的連鎖反應，百姓“四十二年不識兵戈”的國防意識淡泊，導緻國家武備廢弛、戰力衰退、士氣低落，面對北方虎視眈眈、國力日增的強大對手（金人政權），北宋王朝面臨着潛在緻命的重重危機。

在這幅栩栩如生的寫實性宋代市井生活畫卷中，忠于現實創作的巨擘畫家，在對彼時國際一流大都市——東京汴梁商業繁榮進行精彩描繪之餘，又客觀、生動地将王朝隐憂，帝國頹勢的“征兆”“迹象”不時在畫卷上“閃過”“浮現”，令人感慨萬千，擊節贊歎。

1

圖卷中的兵備廢弛。

《清明上河圖》中涉及到的城牆、士兵等軍事防備的細節描寫，直接反映出了北宋王朝後期綜合國力的衰退，軍民防範意識的淡薄和缺失。

要知道大凡古代城池多有城防功能，城内、城外必有武備，更何況都城。《清明上河圖》中的城防“虛設”，顯然是國勢衰弱的表現，國力走向衰敗的“象征”。

01 城牆的描繪細節。

在畫面上，細心者不難發現，修葺一新的城門樓，裡面居然無一士兵站崗，顯得空空蕩蕩，與前景刻意描繪、生滿雜樹、年久失修的小土堆似的城牆，形成了強烈對比。此一土城牆（全畫唯一的“負面意象”）暗示出太平日久的閑散，與不知兵事的安逸。

畫中東京城牆上，前後左右居然沒有一個守備人員，土牆上面也沒有任何城防工事，連射箭的城堤也沒有，甚至連虛設的城防都取消了。從畫面上看，整個汴京正沉浸在濃厚的商貿氣氛中，完全是一座不設防的都城。

這并非張擇端的有意設計，而是真實反映了宋徽宗初期，已日漸衰敗的軍事實力和日趨淡漠的軍事防範意圖。

徽宗醉心享樂，為了修建大型園林“艮嶽”，方便南方船運花石綱的穿越，汴京水門城牆竟被“破牆開肚”；甚至為了視覺美觀，一度将部門馬面的城牆修直，影響了“東京保衛戰”中城牆的防護禦敵能力。

通過不設防的北宋都城寫實性真實描繪，人們不難得知，為何堂堂北宋京都，居然會被女真鐵騎輕易攻破，北宋的國家危機，由此可見一斑。

大夥也不難想象，在公元1127年的冬季（靖康二年），金軍鐵騎沖進了一座座像《清明上河圖》上所描繪的不設防城門：從通津門→善利門→朝陽門→宣化門→南薰門（北宋皇宮禁城大門），俘虜徽欽二帝，享國167年的的北宋宣告滅亡。

《清明上河圖》中的城防

02 士兵的描繪細節。

在創作于北宋後期的《清明上河圖》上，描繪有涉及各行各業的各色人物數百人，但隻繪有少數幾個兵卒，确切地說出現在城外一衙門大宅門口，顯得十分慷懶和松弛 、“飽食安坐”、精神萎靡，無所事事。畫家如實地反映了當時的戰備狀态，更是北宋後期兵卒生活的真實寫照。

最令人洩氣的是，在該有兵的地方竟無一人把守。張擇端在城郊繪有一磚砌的望火樓，樓下的營房本應“有官屋數間，駐屯軍兵五百人，及有救火家事”,然而畫作之望火樓上無一人觀望，樓下更無一兵把手，兵營已被作為商業用房，軍力渙散可憐至此。

在王安石變法之前，北宋政府養育了上百萬的士兵，終年隻是“飽食安坐以嬉”，戰力超級差，王安石在變法時“将兵法”得到普遍施行，軍隊戰力有了可喜提升。然而北宋後期新法廢除，宋軍戰力渙散，依舊故我。

03 冷兵器時代，最重要的軍馬居然沒有出現。

在張擇端的筆下，《清明上河圖》中繪有五十多頭毛驢、駱駝、耕牛等牲口，但大跌眼鏡的是，竟然沒有一匹像樣的戰馬，倒是來自域外的駝隊長驅直入，匹匹精壯，讓人唏噓。

宋代經曆了從“文武并治”到“重文抑武”的曆史過程，其具體體現之一就是宋代最重要的戰略物資——馬匹從多到少。

到宋仁宗時期，大臣宋祁曾上奏： “今天下軍馬，大率十人無一二人有馬。”（《曆代名臣奏議》）

也就是說，宋軍十之八九的官兵沒有馬匹。而結合彼時的曆史背景來看，畫中軍馬的意外缺失，也在情理之中，不足為怪。

宋徽宗趙佶畫像

2

圖卷中發達的酒肆青樓，讓人們體會到了宋末達官貴人，笙歌燕舞，醉生夢死的亞健康精神狀态。

宋人孟元老在回憶早已變成廢墟的、汴京酒肆娛樂繁華時稱 ：

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戶珠簾。雕車競駐于天街,寶馬争馳于禦路,金翠耀日,羅绮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東京夢華錄》）

作為汴京城的繁華地标，大名鼎鼎的樊樓酒具居然都用純銀打造，極盡奢華。

“酒保見說，便将酒缸、酒提、匙、筋、碟，放在面前，盡是銀器。”（宋話本《俞仲舉題詩遇上皇》）

其建築恢弘，裝飾豪奢。宋代話本《趙伯升茶肆遇仁宗》曾引詞為證：

城中酒樓高入天，烹龍煮鳳味肥鮮。

公孫下馬聞香醉，一飲不惜費萬錢。

招貴客，引高賢，樓上笙歌列管弦。

百般美物珍馐味，四面欄杆彩畫檐。

北宋樊樓就是穿越到今天的大都市裡也是毫不遜色，力壓群芳。

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有這樣的記載：“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

《清明上河圖》中的酒肆

宋代的酒肆競争激烈，招徕生意有奇招。史書記載樊樓就有不少能歌善舞，多才多藝，明豔動人，風情萬種的歌女名妓助興。《東京夢華錄》還列出了北宋末期京城瓦肆的群芳譜，李師師名列第一。據說宋徽宗不理朝政，曾多次和李美人在樊樓飲酒作樂，流連忘返。

梁國歌舞足風流，美酒如刀解斷愁。

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

汴京城餐飲娛樂空前發達，酒肆青樓比比皆是，社會精英們把酒狂歡，醉生夢死。可這對于一個面臨内憂外患、武備廢弛的王朝而言，絕非什麼好事。

果不其然，就在這幅驚世名畫完成沒幾年後，龍顔大悅揮筆題名的宋徽宗，卻因國破家亡成了金人的俘虜，徽欽二帝從天堂跌至地獄，成了說起來都是淚的“亡國之君”。

從這種意義上講，寫盡東京盛世繁華的《清明上河圖》，更像是20年後旋即滅亡北宋王朝的“回光返照”“南柯一夢”。

北宋京城著名酒肆——樊樓

3

諾大的恢弘長卷，為何卻出現“千漢一胡”？

有學者曾借助放大技術，對這幅生動記錄中國11至12世紀城市生活面貌上出現的814人，一一進行仔細觀察。

無論是遠郊的行旅，河邊勞作的人群，嘈雜熱鬧過橋的民衆，還是城内酒樓、店鋪、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們從服飾、面貌上毫無疑問都是中原漢人。

然而，當學者的目光移到畫卷後半部的雄偉城門時，卻從一隊馱着沉重商品的駱駝中有了驚喜發現。原來隊伍中的牽駝人，竟然是一個顴骨突出、眼窩深陷、鼻子高聳的西域胡人。也是整個畫卷中被發現的唯一一枚“胡人”。

那麼，為啥作為北宋都城的東京，竟然沒有出現漢唐洛陽、長安”西域胡人比比皆是，川流不息之盛世景象呢？

史載，在宋朝建立之前的後周時期，當時東京城中的胡人數量還是相當可觀的。

“東京華夷臻辏，水陸彙通，時向隆平，日增繁盛。”（《五代會要》）

可是，當曆史的指針撥到宋代之時，西部邊陲受到西夏、吐蕃的人為戰争阻隔，來自中亞的西域胡人要比漢唐時期大為遜色。與此同時，宋代航運（海運）業蓬勃興起，海上貿易、海上絲綢之路全面取代陸上“絲綢之路”的地位。

畫中“千漢一胡” 的出現，背後折射出的是北宋政權“陸上絲路”中斷的隐憂。

這條中亞重要通商往來渠道已經在多年征戰中人為中斷，盛況大不如前，以至于在東京如此繁華的商業市場上，隻能見到僅有的一個牽駝胡人，與昔日漢唐長安、洛陽盛世鏡像堪稱天壤之别。

洛陽出土的唐代胡人牽駝壁畫

4

《清明上河圖》的無盡繁華，與背後《流民圖》的難言凄慘。

史載，宋神宗登基後的第一個十年中發生了幾件大事。其中之一就是神宗重用的王安石變法導緻朝野上下一片批評非議之聲，引發了鄭俠命人作《流民圖》。

正當神宗利用新法富國強民之際，由于王安石變法革新的速度、政策超出了人們的預期和承受力，批評之聲四起，老百姓怨聲載道，更兼連旱數月，不但顆粒無收，而且無法下種，每日流民湧向開封城門口，其慘狀令人難過、憤怒。《流民圖》正是出現在這樣的特殊關口。在這樣複雜的社會環境下，由鄭俠奉呈給神宗的《流民圖》，進一步引發了北宋朝野十數年的震蕩。

《流民圖》采用寫實手法，生動而又令人信服地記錄了東京城外流離失所的人們的痛苦生活，強烈地從視覺上打動并且說服了神宗。

在《流民圖》中，鄭俠還将民間老百姓賣兒女、典妻子、拆房毀屋賣房梁、砍伐桑拓換錢交稅等悲慘的景象一一畫在圖中。這幅真實生動的《流民圖》給宋神宗極大的震動。宋神宗的理想原是想通過變法使百姓安居樂業，但看到的《流民圖》中卻是百姓正在流離失所，宋神宗由此夜不能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歎息中。一幅《流民圖》，無情擊碎了年輕的神宗皇帝渴求并精心營造“太平盛世”的祥和形象。次日，龍顔震怒的神宗就下令暫時罷免青苗、免役、方田、保甲等18項法令。

為了給繼承皇帝宋徽宗，呈獻太平祥瑞、國家繁盛的喜慶圖畫。打破《流民圖》在先前東京開封造成的朝野擔憂的不良影響。

被譽為“立體展現一千多年前北宋汴京‘百科全書式’的風俗畫卷”的《清明上河圖》開始應運而生。

它通過藝術和寫實結合的獨特方式，形象巧妙地對大宋天子治下遭運和市井的商業繁榮發出由衷贊歎；同時不吝筆墨，極盡鋪排渲染，歌頌一個有着蓬勃景象的經濟制度，也委婉、客觀指出了北宋社會中存在的一些現實問題，無愧是一幅不乏曆史研究價值和藝術風采的現實主義國寶傑作。

參考書籍：《宋徽宗》、《“清明上河圖”新論》、《汴京之圍》、《東京夢華錄》

流民圖

開封城汴河虹橋複原景觀

,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

查看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