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一貫“草蛇灰線伏延千裡”，大觀園的修建，本就是為群芳和賈寶玉修建一處私人天地。各人身處期間早有安排。比方蘅蕪苑之所以叫蘅蕪苑，是曹雪芹專為薛寶钗準備。本系列大概分八章，逐一解讀下大觀園各處房舍以及主人的命運。第一講，聊聊“蘅蕪苑”。

“蘅蕪苑”之名是賈元春省親時根據賈寶玉的題額“蘅芷清芬”做的更改，賈寶玉對他眼中的蘅蕪苑是這麼說的。

（第十七回）寶玉聽說，便回道：“此處并沒有什麼‘蘭麝’、‘明月’、‘洲渚’之類……如此說，匾上則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對聯則是：

吟成豆蔻才猶豔，睡足荼蘼夢亦香。

蘅蕪苑中一株花木也沒有，全部都是香草。所謂“蘅蕪”“蘅芷”代指香草。清芬說明香氣清雅，沁人心脾，恒久彌新。

薛寶钗被稱“山中高士晶瑩雪”，曹雪芹用“高士”贊美她。“蘅芷清芬”是寶钗高潔品質的象征。她不愛花不愛粉，“蘅芷”香草，契合寶钗的品味。豔爾不俗，清香隽永，是古代賢人高士君子的風貌。

不過，薛寶钗一介女子，以高士自律。她居室簡樸，不事鋪張；待人不分尊卑貴賤寬仁以待；才學過人豔冠群芳。看似最好相處，實則拒人于千裡之外，所謂“任是無情也動人”。賈政對蘅蕪苑的評價也是寶钗其人的客觀評價。

賈政道：“此處這所房子（衡蕪苑），無味的很……隻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賈政不禁笑道：“有趣！

賈政先說“無味”，指出薛寶钗明明一介少女卻故作老成，失于天性自然不可愛而“無味”。等見到蘅蕪苑包羅萬象，雖無花團錦簇，卻内含錦繡，奇香異草清芬隽永，令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就像寶钗其人，真正了解她的都會發現她不為人知的好。林黛玉對此心悅誠服，連說：

“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錯了，實在誤到如今……我往日見他贊你，我還不受用，昨兒我親自經過，才知道了。

林黛玉“心似比幹多一竅”，為人敏感，她對寶钗有敵意，尚且被寶钗給征服。可以證明寶钗是真正的好。賈政開始對來賈家“攀附”的薛家并不認同，對寶钗也不太重視。商賈出身，根本配不上榮國府的嫡子賈寶玉。直到賈政從新認識薛寶钗，對她刮目相看，從無味到有趣，是态度的180°轉變。

“有趣”并非一個詞，要先“有”後“趣”。比方南朝齊國王融《芳樹》詩：“綺羅已自憐，暄風多有趣。” 宋代梅堯臣《依韻和達觀師山中見寄》：“今來閉戶自有趣，世上沄沄非我為。”“有趣”二字指出薛寶钗具備令人刮目相看的意趣。

“先無味”再“有趣”也是薛寶钗在賈家角色的轉變，她嫁給賈寶玉之前，賈政認為她不過“雞肋”一般，與賈寶玉婚後，賈家衰敗，寶钗尚能與之“齊眉舉案”相處，正是其可貴高尚之處。做為公婆，賈政對兒媳婦刮目相看，滿意之下驚異于心，才有“有趣”一說。

“蘅蕪苑”在賈母眼中又是另一番樣子。賈母一見薛寶钗“雪洞”一般房間就大皺其眉，直言“不吉利”，年老之人要住馬圈去了，主動替寶钗布置起房間。

賈母因見岸上的清廈曠朗，一同進了蘅蕪苑，隻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隻有一個土定瓶中供着數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奁茶杯而已。床上隻吊着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賈母眼中“蘅蕪苑”闊朗大氣，奇草仙藤，異香撲鼻，結實累碩，累垂可愛，這與賈政所說“有趣”對應。但進了房間就大不一樣，房内“雪洞一般”，老年人都不住，賈母說“不吉利”，寓意是寡婦居所。整個賈家，也就李纨的居所與之類似，甚至都沒有這般樸素。

賈寶玉、賈政、賈母三人眼中的“蘅蕪苑”，代表了薛寶钗人生的三個階段，少年時“蘅芷清芬”，香氣隽遠，“豆蔻才猶豔”；青年時，婚前婚後在公婆眼中先“無味”再“有趣”，符合貴族大家庭媳婦的道德标準；賈寶玉離開後的餘生孤獨寂寥，冷落清秋孤寡一生。

蕪者無也。薛寶钗一生為家族所累。薛家瀕臨崩潰，不得已進京尋求庇護。薛姨媽得兄長王子騰授意推動金玉良姻，薛家就像“蘅蕪苑”的芳草仙藤，攀延纏繞，不但糾纏着薛家，更是束縛了薛寶钗一生。

有人認為寶钗有青雲志，妄想選秀入宮為妃，失敗後退而求其次不得已才選擇賈寶玉，并不正确。寶钗選秀不過是薛家的炒作！商賈出身，做宮女都難更何況還做妃嫔。薛家進京本就是為“金玉良姻”而來，賈家也是他們能攀附上的唯一門第，否則薛寶钗何至于進京七八年無人問津，京城權貴們對其不屑一顧本就說明薛家遭京城權貴所鄙棄。

“蘅蕪苑”代表了薛寶钗的一生，有其榮，有其哀，身不由己的一生，就像力争上遊的藤蔓，空有青雲志，奈何自立不起來，隻能選擇攀附！

「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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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80回本 ；《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80回本

《紅樓夢》通行本120回本 ；《紅樓夢》繪全本·清·孫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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