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7日,南京市第九中學高考考點内,結束了語文考試的考生們從“狀元門”走出。 (視覺中國/圖)
“大學究竟應該怎麼上?”當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也許人們大不以為然,似乎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套路,照此辦理就是了。
什麼是成型的辦學套路呢?那就是高中畢業後參加統一高考,選擇一個滿意的專業,按照教學計劃,逐門課程聽講、考試直至獲得畢業文憑,然後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工作。
這是天經地義的嗎?是培育人才有效的途徑嗎?對此,大學的辦學者或是求學者,少有人提出質疑,更沒有人敢于打破這個傳統的窠臼,去嘗試某些新的教學模式,以培育出傑出的人才。
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靠本人,這是舊中國學藝拜師的行話。那麼,對于大學生來說,他們通過高考被大學錄取,這也就等于說他們已經跨入了學藝的門檻。但是,他們是否能夠成為傑出的人才,究竟是取決于名校或名師,抑或是取決于自己的志趣呢?我無不遺憾地說,現在的大學既沒有導師給他們以指導,也沒有開設指導他們如何學習的課程,以至于他們不得不在迷茫中摸索,而僅僅隻是獲得事倍功半的效果,有的甚至是收效甚微。
《示子通》是南宋大詩人陸遊教兒子作詩的一首詞,其中寫道:“詩為六藝之一,豈能資狡狯?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這是陸遊在逝世的前一年寫的,他的意思是說,不能僅僅就寫詩的技巧來學寫詩,必須勤學苦讀,在生活實踐中下功夫。他反思了自己學寫詩的經曆,年輕時隻是注意辭藻、形式、技巧,但到了中年才發現這些方法是不對的,轉而注重詩的立意、構思和意境的修煉,因而他寫出的詩詞在文學史上都是不朽的,成為千古傳頌的名篇。
同樣的,大學生們的學習,重要的不是專業,也不是按部就班地随堂聽講。其實,隻有經曆了勤學苦練并且感悟到讀書真谛的人,才能夠體會到讀書的功夫也是在書外,在課堂以外。迄今為止,我國大學仍不易培育出傑出的人才,更遑論大師級的學者。究其原因,這與我們大學教育失當、與大學生們學習不得法也有着密切的關系。
那麼,一個大學生在進入到學校後,面臨的任務究竟是什麼?究竟怎樣才算是完成了大學的學習任務呢?我的一生就是讀書、教書和寫書,直到老年以後,我才悟出了一個大學生應該怎樣度過大學的四年學習生活,應當達到怎樣的目的。獲得優異的學習成績,獲得合格的畢業文憑,甚至是碩士或博士學位。這些僅僅隻是形式上的意義,隻是表明一個學習者的學習經曆,并不表明他們獲得了真知灼見,更不代表學習者獲得了智慧,對于他們今後就業創業也不會起到根本的作用。
大學究竟應該怎麼上?這是關系到一個學習者是否能夠真正成才的問題,如果他們真正明白了上大學的根本意義,将不僅使他們在大學過得非常充實,而且還可以為他們日後創業打下堅實的基礎。依我之見,當今的大學生應當在以下三個問題上劃清是非界限,摒棄陳舊的教學方法,堅持開明的和終身受益的學習方法。
首先是淡化專業思想,真正覓得自己的志趣。我早在1980年代中期就著文表示,一個大學生學什麼,(就)做什麼和成就什麼是不可能的,在計劃經濟時代做不到,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更是不可能的。我認為大學就是進行普通高等教育,它培育出來的畢業生,做任何工作都是對口的。對于每一個大學生來說,成才的關鍵是要尋覓到自己真正的志趣,并且要把它作為使命去追求,這樣才能成為傑出的人才。現在的問題是,絕大多數的學生,直至畢業也沒有找到自己的志趣,以至于懵懵懂懂地度過自己的青春韶華。
什麼是志趣?人們的喜愛、興趣和志趣是有高低境界之分的,喜愛是低層次的,興趣又進了一步,而志趣是高境界的。一個人把所學的專業僅僅當作謀生的手段,那是低境界的;如果當作事業去追求,那就進入到中等境界;如果把所從事的事業當作使命去追求,那就進入到了高境界。綜觀古今,凡是學業或事業有成者,都是把學業或事業當作使命去追求。大學教育的不成功,就在于沒有指導學生如何選擇自己的志趣,也沒有引導他們如何把志趣當作使命去追求。大學生是學校的弱勢群體,雖然他們無力改變這種僵化的狀況,但可以改變和掌握自己的命運,那就是通過閱讀和實踐尋覓到自己的志趣,它将使你們受益終身。
其次是不要看重課堂學習,要學會自學,這是決定你們能否成才的關鍵。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早就指出,自學在任何教育制度下,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綜觀古今的聖賢孔孟、古希臘的七大聖賢、大學問家或學派的創始人,他們大都沒有進過學校,他們的學問都是靠自學而獲得的。如果說,在古代圖書資料匮乏的時代,能夠自學而成才,那麼在信息時代,獲得資料的途徑更多,也更為便捷,為普遍推行自學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可是,現在的教學制度和教學管理規定,是限制學生自學的。面對着這種束縛,大學生要争取自己解放自己,把自己從課堂上解放出來。自學是自己閱讀、自己鑽研問題、自己解決問題的過程。一個不愛學習、不會自學、不善于學習的人,是絕對不可能成為傑出的人才的。
再次是不要看重分數,要最充分地利用學校的學習資源。什麼是大學裡的學習資源?在我擔任校長的時候,曾經遇到不少的學生,他們在畢業離校時感慨地說,學校有如此豐富的圖書,自己幾乎都沒有讀過就離開學校了,真是遺憾萬分!其實,何止是圖書,大學還有其他諸多的資源,如各種實驗室、研究室、博物館、展覽館,各學科的講座,各種各樣的學術社團。一個人在有限的時間内,不可能閱讀學校所有的藏書,但是他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志趣選擇那些最重要的圖書,這對他們矢志追求自己鐘情的志業是有幫助的。
大學中具有真才實學的教授,無疑是學校中最寶貴的資源,如果一個學生不善于拜名師,那無疑是最大的損失。一般來說,一個摯愛教育的教授,他們是樂于學生拜師的,像著名的化學家盧嘉錫、唐敖慶等都是我國近代化學開山鼻祖曾昭掄先生的高足;物理學家李政道、朱光亞等是著名物理學家吳大猷的高足等。我們向學術名師學什麼呢?這些學者都是學富五車的大師,主要學習他們的學術思想、做學問的方法和嚴謹的學風,而不是具體的知識,也不是求得一個學位。著名數學家華羅庚先生僅僅是一個初中畢業生,他當年在英國劍橋大學進修時,導師哈代建議他兩年可以獲得博士學位,可是他卻說,我來這裡是求學問,而不是求學位。正是這種淡然的治學态度,使他成為唯一不稀罕劍橋博士學位的東方人,也使他成為我國百多年裡無人超過的偉大的數學家。
早在四十多年以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就指出,教育既有培育人才的作用,又有壓抑人才的副作用。
教育的保守性,主要表現在它追求标準化、程序化、形式化、統一化,并且一代又一代地沿襲下來,從而使它陷入陳陳相因的保守境地。目前,世界高等教育體制基本上是在18世紀六七十年代形成的,近三百年來從沒有變革過。可是,我國很少有人認識到教育的保守性,似乎是司空見慣了。對此,美國X大獎創立人、奇點大學執行主席彼得·戴曼迪斯批評說:“标準化是教育的原則,同一性是教育預期的結果。同一年級的所有學生都使用相同的教材,并且必須參加同樣的考試,教學效果也按照同樣的标準進行評估。學校以工廠為模仿的對象,每一天都被均分為若幹時間段,每段時間的開始和結束,都以敲鐘為号。”當代大學僵化到如此程度,難怪有人驚呼20世紀科學天才已經絕滅了,也不再像天才輩出的17世紀那樣,全才式的科學家猶如雨後春筍那樣冒出來了。
當今,世界危機四伏,環境生态受到嚴重破壞,資源日益匮乏,各種災害頻仍。如果人類要繼續生存下去,就必須培育出最有智慧的科學家和颠覆傳統理論的“哥白尼式”的發明家,實現自我救贖。為此,必須改革束縛人才的僵化教育制度。就我國而言,教育改革有兩條途徑:一是自上而下的改革,雖然這是最有效的途徑,但目前尚不具備這種條件;二是自下而上的改革,以民間和個體的力量為主,倒逼大一統的教育體制改革。如本文所倡導的,如果我們的大學生淡化了專業,擺脫了課堂的束縛,普遍采用自學方法進行學習,那麼就會對僵化的教育體制帶來巨大的沖擊,相信這是目前推進教育改革的一條可行的途徑。
(作者系武漢大學原校長,小标題系編輯添加)
劉道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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