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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最有影響力的女詩人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1-20 12:11:02

作者|王屏

翻譯|趙汗青

美國最有影響力的女詩人(美國華裔詩人王屏)1

王屏,美國著名華裔詩人,麥克樂思特大學英文系終身教授,講授英文詩歌寫作二十餘年,曾獲美國最佳人文書籍獎、美國創作文學協會圖書獎、美國亞裔文學獎等。2020年入圍美國普利策詩歌獎、美國筆會詩歌獎、格裡芬國際詩歌獎。

露易絲·格麗克獲得了2020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也引發了不少争議。很多人攻擊她是“悍婦”,形容她“狂傲”、“難以相處”、“明顯地不讨人喜歡”,仿佛一夜之間她就被定義成一個惡女人,一個平庸的詩人,配不上諾獎。

這是一種需要從特定視角解讀的社會現象。“悍婦”一詞已成為美國成功的女政治家、女科學家、女學者、女總裁以及有個性的女演員的代名詞。尤其是違反慣例并挑戰傳統的女性,如艾米莉·狄金森、艾絹·麗奇、亞曆山大·奧卡西奧-科特茲、伊麗莎白·沃倫,都被稱作“狂妄、不馴、惡婦、悍婦”。現在輪到露易絲·格麗克被扣上這頂帽子了。

露易絲真的是人們所指責的那樣“狂妄”嗎?

二十幾年前我在紐約窮困潦倒,試圖以英語作為第二語言寫詩時,露易絲作為客座編輯将我的詩歌《靈與肉》選為最佳美國詩歌。同年,我還獲得了美國國家藝術詩歌獎。當時評委們的名字都不透露,但直覺告訴我——露易絲就在評委之中。這是美國詩歌界競争最激烈、最令人垂涎的獎項了。每年,成千上萬的人,包括很多有成就的中老年詩人,以及有抱負的青年詩人,都希望得到此獎,而露易絲和我從未見過面,卻選擇了一個默默無名的移民。我的前未婚夫當時嘲笑說:“你想用二年級英語水平寫作和發表詩歌,可比進天堂還難哦!”我的詩人朋友也指着我的臉不客氣地說:“王屏,你得獎隻因為你是中國人!”這話聽來似曾相識吧?它暗指:你配不上這個獎,因為你是個女孩,而且是個中國女孩。但露易絲·格麗克看到了我的潛力,推我走上了詩歌之路,一下步入“天堂。”老實說,如果沒有她的“悍婦”行為,我可能早已放棄夢想,去蒙特利爾結婚,攻讀MBA(我被麥吉爾大學商學院錄取),成為一個“悍婦”式的商業女性。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非裔美國傳奇詩人、教授、音樂評論家昆西·特魯普、華裔美國詩人肯·陳以及許多其他人身上。他們大多是她的學生,少數民族,同性戀和移民詩人,因為露易絲的慧眼識珠,都成為美國頗有成就的詩人、作家。

這是因為露易絲審美的判斷隻專注于詩歌本身。在詩歌中,她不分膚色、口音和階級的差異,拒絕向男權、種族、階層和習俗低頭。在詩歌中,一切都是平等的:悲傷、喜悅、恐懼、焦慮、希望……所有這些都糾纏在一起,織成了一幅人性的挂毯,造出一座人類與自然、文化之縱橫交錯的迷宮,也聚成一束隧道盡頭的光。這就是詩歌存在的目的和必要性。為了找到迷宮出口,穿過隧道抵達光明,我們不能被慣例束縛,被規則分心。

美國最有影響力的女詩人(美國華裔詩人王屏)2

格麗克

從這個角度看,被稱為“狂傲不遜”是一種榮譽徽章,閃耀着與諾貝爾獎一樣奪目的光芒。

露易絲顯然明白這個道理,她從未被幹擾。她一生都緻力于寫詩、教學、觀察與感受……所有對她的攻擊和流言蜚語都隻是些雜音。詩人的使命就是集中精力,不斷向前沖;到最後,隻有駕馭了時間的人,才能成為赢家。她的詩作《哀歌》充分說明了她對人性及其複雜性的敏銳觀察。此詩看起來簡單、随意、口語化,但它引用了聖經,涉及了猶太教正統派的習俗,探讨了家庭關系,并對我們的“存在”這一深刻命題進行了探索。

《哀歌》

王屏 黃梵 譯

你死後,那些

一直争吵不休的朋友

突然間,對你的人格達成了一緻。

如同一屋子的歌唱家

隻練習同一支曲子:

你正義,仁慈,一生有福氣。

沒有和聲,更沒有對位。隻是

他們都不是演員;

他們的淚是真的。

幸好你離開了人世,不然

你會癫狂大笑。

當一切結束,

當客人抹着淚離開靈堂,

他們就這樣

被正經關了一整天

已是九月的下午——

陽光還是如此燦爛

當出埃及的逃亡開始,

你才真正感到

嫉妒的陣痛。

活着的朋友相互擁抱,

站在路邊閑聊

太陽下山了,晚風

吹起女人的披肩——

“一生有福氣”的意思:

就是活着。

作為一名翻譯,我差點忽略了這些看似平靜的句子背後豐富而微妙的暗示性。我曾學習和教授新舊聖經,在明尼阿波利斯的威斯敏斯特教堂當女高音歌手,也嫁給過一個猶太人,養育了兩個猶太血脈的兒子。每當我看到、觸摸《摩西五經》時都淚如泉湧,會想起自己曾和前夫為以色列問題争吵,曾為自己作為一個女人、母親、詩人和教授如何在美國生存下去而煩憂。這首簡單的詩好似一面彈痕累累,血迹斑斑的戰旗,讓人在一瞬間回憶起過往的戰鬥、淚水、相聚、交談、痛苦和喜悅。這也正是諾貝爾委員會授予露易絲詩歌獎的原因:“因為她充滿詩意的聲音,嚴峻的美使個人的存在具有普遍性。”

我也差一點忽略了《紅罂粟》一詩文字間的暗流,乍一看,它質樸、抽象、簡單,且破碎到了極緻。但最後一句令人目眩:“我說話/因為我已破碎。”此句瞬間從全詩貧瘠的“風景”中迸發出來,成了“種子,燦然耀眼”(摘自《萬聖》一詩)。

《紅罂粟》

王屏 黃梵 譯

最好

不要有

思想。情感:

哦,我有;它們

已統治我。天堂裡

有我的主人

他叫太陽。我把

心裡的火敞開

給他看,像他一樣

燃燒

假如沒有心,有那種榮耀

又能怎樣?哦,我的兄妹,

從前,還沒有成為人類的你們,

是否也像我一樣?是否

也允許自己

敞開一次,然後永遠

關閉?因為說實話

我現在說話的樣子

和你們一樣。我說話

是因為,我已破碎。

正如《哀歌》一樣,此詩也是一面彈痕累累的戰旗,會喚起老兵心底無數的情感與記憶。通過詩歌藝術,她一舉解決了哲學家們千年來一直試圖解決的所有争論。

難怪中國詩人黃梵也有同樣的說法:當詩說話時,哲學也隻能停止解釋。

許多詩人抱怨說,他們從露易絲質樸的詩作中感受不到任何東西。我的大膽建議是(或許是個“悍婦”式的建議):要有耐心和毅力,敞開心扉直面生活的苦痛;在你受難、掙紮、奮力走出深淵後,再去讀她的詩,看看此時能否感受到什麼。也隻有到那時,你才有資本、體力和勇氣,探身窗外,就像《萬聖》一詩中的“農婦”那樣,伸出手來“償還”,并低聲說道:“來吧,孩子”。如果幸運的話,詩歌的精魂才可能會“從樹裡探出頭”與你相逢。

十幾年前,我很榮幸參加了美國國家藝術獎的翻譯評委會,與露易絲在華盛頓首都進行了為期三天的評選工作,我們每天就譯者的優缺點交換意見,有時會有激動的交鋒,但露易絲理性而專業,一點都不狂妄,也并不難纏。分别前,我們在專業且友好的氛圍下,擁抱告别。她不僅有很強的專業性,而且專注、真誠、敬業。我從她身上學到了很多。如果人們仍形容她為“悍婦”、“狂傲”、“明顯地不讨人喜歡”,那就随他們去吧。諾貝爾文學獎不是“人格競賽”。談到文學品質,諾獎不可能逼我們去喜愛每一位獲獎者的作品。它指向的是作品本身,詩歌本身。詩歌不分性别、膚色、種族、國家,詩歌是在這個破碎的世界裡,從美的共同空間中生長出來的。

露易絲·格麗克說話了,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破碎。

她知道自己破碎,所以更需要說話,幫助别人說話。

她也許根本不在乎别人稱她為什麼。

因為她開口了,世界得以變得更美好;即使她被稱為一個 “桀骜不馴”的,“nasty”的女詩人。

這就是詩人的工作,也是唯一的工作。

作者|王屏

翻譯|趙汗青

編輯|張進

校對|李銘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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