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楊錦英
2歲父母離異,7歲父親去世,與兄姐相依為命的他,随後被親戚抱走送養,15歲外出流浪,近30歲才建立家庭……39歲的曾陶,人生充滿坎坷。
如今的他,在汕頭一個小鎮上擺水果攤謀生。離家30多年來,他從未忘記過家鄉的樣子,至今仍能回憶起幼時住的石屋的模樣。
幸運的是,今年6月,表姐刷到他的尋親信息,促使他和兄姐相認。一直在互相尋找的三兄妹,終于迎來團圓。
10月5日,曾陶回到貴州赤水老家,看到曾生活的老石屋,祭拜早已去世的父親,他淚如雨下……
曾陶尋親照片(圖片來源:“寶貝回家”)
父親去世後被抱走
1983年,曾陶出生在貴州省赤水市的一個小山村,在他之上,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們的父親是一名石匠,靠制作石磨等石器謀生。
因性格不合,父親和母親在曾陶2歲時離婚了。從此,父親一人拉扯三個孩子長大,一家人住在一間由山洞改造的石屋中。
雖然家中貧窮,但曾陶仍然享受到了全家的疼愛。一家人吃飯時,最好的東西都讓給他先吃,其他人才能動筷。
好景不長,曾陶7歲時的一天,父親因為積勞成疾去世,家裡隻剩三兄妹相依為命。而在父親的喪事辦完的幾天後,一名親戚走進他們殘破的家門,将小曾陶抱走了。那一天,曾陶的兩名兄姐都不在家。
曾陶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親戚帶着他坐了好幾天的火車,從赤水遠赴廣東,來到汕頭谷饒鎮的一個村莊中。
親戚和當地的一名老鄉碰了頭,幾天後,他們将小曾陶帶到一戶人家。這家人的大兒子是醫生,小兒子在深圳打工,遲遲未成家生子。他們的母親想為小兒子留個後,便收養了曾陶,并将他暫時寄養在大兒子家。
到了“新家”後,曾陶并沒有感受到“家”的溫暖。他的“養父”在深圳打工,“大伯”也因工作極少着家,對他不聞不問;他的“大伯母”不喜歡他,差使他幹活,給了上頓沒下頓。
曾陶13歲那年,“大伯母”将他趕到另一間空屋去住,每月給100元的夥食費,其餘的便讓他自食其力。13歲的小孩要如何自食其力?加之當時的曾陶為遊戲所迷,總是很快将錢花得精光。
忍受了兩年饑飽不定的生活之後,曾陶逃離了那個“家”,開始在外流浪,幕天席地,撿垃圾謀生。幸而有好心的朋友收留了他,并将他介紹到工廠工作。
每至除夕,工廠放假,工友們都各回各家,吃團圓飯,而他隻能離開宿舍,到外面開一間房住,孤獨地仰望窗外的煙火。
“哥哥姐姐你們在哪”
2012年前後,曾陶在工作時邂逅了馬梅,這名年輕開朗的女性後來成為了他的人生伴侶。兩人很快交往,并希望組建家庭。但曾陶沒有戶口,成為他們結婚的阻礙。
大哥一直保留着曾陶的戶口頁(圖片來源:“寶貝回家”)
曾陶回到“養父”家中,并拜托他們幫忙給自己上戶口,但被多次拒絕。眼看着馬梅懷孕生子,戶口卻遲遲未能落實,曾陶心急如焚。
轉機出現在2016年。一名好心的工友得知他的戶口難題,建議他通過“寶貝回家”網站登記信息,尋找親人。
夫婦倆聯系上了“寶貝回家”志願者語夢,登記了尋親啟事,并采集DNA入庫。在講述尋親信息時,曾陶細細地回憶了家中的情況,家中門面是用泥巴糊的,門前養了兩頭豬,父親的墳邊有一棵樹……這些細節,他從未忘記過。
但更多的細節,則無從得知。曾陶小時候,家人喊他往往是喊“弟弟”“小乖”,他記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記不得哥哥姐姐的名字。
曾陶也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何處。他多次拜訪親戚帶他初到谷饒時落腳的老鄉家,但他閉口不談,隻在某次被糾纏狠之後說了一句“赤水”。
能說的,曾陶都說了。登記完信息後,能做的唯有等待。
在此期間,曾陶繼續奔波,希望能上戶口。見曾陶四處碰壁,2017年,“寶貝回家”志願者們幫助他将戶口落到了寶貝回家志願者協會的集體戶口上,至今未變。
戶口的事就此了結,曾陶心中的大石放下了一塊。現在,他在汕頭擺一個水果攤,以此養家糊口。“賺得不多,但能維持生活。”他說。
但“再見親人”的那一塊大石,始終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我的哥哥姐姐你們在哪,過得好不好?”這樣的惦念,在曾陶離家的三十多年中從未斷絕,逢年過節,便更加濃烈。他有時悲觀地想,自己是不是一輩子都再見不到親人了。
家裡始終保留着他的戶口
在曾陶尋找家人的同時,他遠在貴州赤水的兩名兄姐也從未放棄過尋找他的下落。自從曾陶被拐走,他的二姐曾芳就時常陷入愧疚:自己當時為什麼不在家,不能保護好弟弟?
曾芳和大哥曾明多次到抱走弟弟的親戚家追問他弟弟的下落,但直到幾年前該親戚去世,他也沒有透露曾陶被他帶到何處,隻知道是在廣東。
親戚去世後,曾家兩兄妹又多次詢問其親屬,亦無所獲。
兩兄妹也曾到赤水當地派出所報警。但工作人員告訴他們,希望渺茫——他們沒有曾陶的相片,過去這麼多年,他的姓名或許也早就改變。
但兩人始終相信,弟弟會回來,一家人會有重逢之日。三十多年來,曾明始終保留着曾陶的戶口信息。
每遇人口普查,調查員詢問“這個‘曾陶’是誰”,曾明都會告訴對方,這是自己的弟弟,失蹤多年,但他們不打算注銷他的信息。
2000年前後,曾芳離開赤水,跟随老鄉來到廣東打工。路途中,她險些被老鄉賣掉,幸而逃了出來。這樣的經曆也讓她更加痛心弟弟的遭遇,憂心他會不會過得不好。
在廣東打工的數年間,曾芳吃盡苦頭,但她沒有忘記過尋找弟弟,曾和住在潮汕的二叔一起四處打聽,也曾到公安局登記失蹤人口信息。
2021年,曾芳回到赤水老家,得知大哥正着手修繕他們家曾住過的那座已經40多年曆史的山洞石屋。她很詫異,因為這是個大工程——由于風雨侵蝕,石屋的泥土門面已經全部脫落,内部也殘破朽壞。
但曾明說,他們村已經全部搬遷了,過去那個山村變為荒地,萬一有一天弟弟回來了,他擔心他找不到地方。
之後,曾明每天都會在社交平台上發視頻,更新房子的修繕進度。他渴盼着,弟弟刷到自己的視頻,想起曾在那座石屋中生活的記憶,回到家鄉。
30餘年後終回故鄉
相認的曙光降臨在2022年6月。一天,曾芳的表姐在抖音上刷到一則“寶貝回家”的尋人啟事。她立刻将這則視頻發給曾芳,激動地說:“你看,他長得和你媽一模一樣!”
曾芳和大哥一看,也十分震驚,太像了!他們忙和“寶貝回家”志願者聯系,交換信息後,采集了曾明的血液樣本,送去進行DNA比對。
曾陶夫婦也收到了來自志願者的消息,說是有認親者出現了。
但這時雙方都還不敢相信,對方就是自己苦尋多年的親人。直到7月,比對結果出來了,确認曾明和曾陶是親兄弟!
曾陶一邊激動,一邊不敢置信。知道自己的家鄉後,他買了飛赤水的機票,打算過了水果銷售旺季後,于9月回家認親。
但好不容易盼到9月,突如其來的疫情又打亂了曾家人認親的計劃,曾陶無奈取消了機票。
“他特别失望。” 馬梅說,“為了認親,他還提前買了幾件新衣服,想體體面面地回家。”
見此情形,“寶貝回家”志願者們建議,可以先進行線上認親。于是,9月30日,曾家三兄妹首次在“寶貝回家”線上認親儀式中相見了。
上線之前,曾陶特别緊張。妻子馬梅坐在他身邊,看到他的手腳一直抖,話也說不利索了。“有好多話都沒說出來。”曾陶事後說。
曾芳的激動之情也不遑多讓。進入直播間後,她連連催促不熟悉手機軟件的哥哥趕緊上線,恨不得穿越時空親自幫他操作。
等到曾家三兄妹全部上線,網友們紛紛在彈幕中留言:“太像了,一看就是一家人”“三個人就像用一張臉似的”……
在認親儀式中,兄妹三人講述了多年來的經曆,說到情深處,曾芳多次淚目。儀式結束後,她又和弟弟通了3小時電話,細細詢問了弟弟這麼多年來的經曆,以及他的家庭情況。得知曾陶曾經流浪,她心疼不已。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給他多一點愛。”曾芳說,三兄妹都已年過不惑,時隔三十餘年能相認,是莫大的奇迹。他們已經約定好,今後無論發生什麼,都要互相扶持,互相包容,不再分離。
祭拜父親墳前落淚
10月5日一早,曾陶從家裡出發,坐了近10小時的飛機,到達貴州省仁懷市茅台機場,之後又坐2個多小時的車回到赤水老家。
老石屋(圖片來源:曾明社交賬号)
大哥曾明将他接到村子裡。村子的模樣和曾陶印象中的别無二緻,四周包圍的大山仍然矗立,幼時居住的石屋也還在原地。曾明将門面重新修葺,改成了磚牆。隻是山洞潮濕,漏水嚴重,加之還未通電,無法居住。
看過老屋,曾陶又到暌違了30餘年的父親墓前祭拜。時過境遷,父親墳邊的田地已變為荒野,酸梅樹已經變成老竹。他手持香火跪在父親墳前,心頭思緒萬千,不禁潸然淚下。之後,曾陶又到外公外婆的墳前祭拜。
老石屋(圖片來源:曾明社交賬号)
5日晚,曾明帶曾陶到仍居住在村裡的堂兄家吃飯。事實上,由于離家時年歲還小,曾陶對堂兄的印象不深,但堂兄卻和曾陶的大哥一樣,多年來仍然惦記着他。能看到曾陶回家,堂兄表現得分外熱情,他拿出家鄉特産——豆花和臘肉招待曾陶。“這就是我小時候的味道。”臘肉甫一入口,曾陶感歎。
這次回家,他還重溫了許多小時候的回憶。一有時間,曾明便會和他聊小時候家裡發生過的故事,以及兩人一起玩耍的趣聞。慢慢地找回塵封已久的記憶,對于曾陶來說是一種珍貴而奇妙的體驗。
(文中均為化名)
(來源:極目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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