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孫女與孫子,相差180度
沈居裡熬了九個月的大戲,就這麼冷不丁地上演了,沒有預告,沒有彩排,甚至剛開始練觀衆都沒有,她措手不及,滿頭大汗,心慌意亂地被推進産房,那感覺好像是小時候做滑滑梯,隻要進了那個軌道,便不由自主地溜下去,最終着陸,但這一回,居裡不知道自己将要滑向地獄還是天堂。她叫着羅東方三個字,無人應答,追上來的,隻有安秋萍那張她不太願意見到的臉,居裡叫她媽,涕淚橫飛。秋萍隻說,好孩子,快了,加油加油。這一刻,她對她是真心的。因為居裡歸根到底,要生的還是羅家的孩子,雖然秋萍不姓羅,但這孩子身上,多多少少也有她的血脈,于是乎軍功章,便自自然然有她安秋萍的一份。
産房外,羅進寶和安秋萍坐在長椅上。居裡被推進去了,有知覺,尚能自然生産,但也保不齊破腹,兩口子等兒子來簽字。
秋萍埋怨道:“真是什麼樣的人就做什麼樣的事,腦子缺根筋的人就會做出這樣的事。”
進寶歎氣,“你少說兩句吧,你也沒做什麼善事,就要臨産你突然開始吃素,幸虧我媽最近沒下來吃飯。”
秋萍一驚,想不到這個羅進寶,揣着明白裝糊塗,現在打開天窗說亮化了。秋萍感到難堪,好像遮羞布被扯了一般。菩薩生日的話她沒必要再跟進寶說,她隻說:“天冷了,你媽要冬眠,不是我不讓她下來。再說了,我這不是為你得不到孫子出氣麼,而且那天你也聽到了,他們說,醫生說了這孩子營養過剩,我這是遵醫囑,現在不是以前了,吃吃不上喝喝不上,現在就是要少吃少喝,别孩子還沒生出來呢,就三高了。”
進寶道:“能不能不要說破嘴話?你這是矯枉過正。”
秋萍笑道:“行啊,羅進寶,滿嘴成語,這麼多年被我熏陶得也慢慢成為文化人了。”
進寶說:“文化是要在心裡的。”
秋萍不看他,撇嘴道:“你那些小衣服白準備了。”
進寶說:“小孩衣服又不分男式女式。”
秋萍不饒他,“得了吧,你買的那些,一看就是給男孩穿的。”
進寶歎息,“人生哪,哪能事事都如自己的意。”
秋萍站起來,天神般對進寶,“要不你回去吧,沒什麼太大問題,有事再打電話叫你。”
羅進寶擡頭,“産婦保證書你簽?”
秋萍毫不含糊,“簽就簽。”
東方來了,氣喘籲籲,一頭汗,“媽,怎麼樣了?”秋萍讓兒子坐下,遞上紙巾,“問題不大,月份足了,又年輕,有勁兒生。”東方擦着汗,秋萍就抱怨開了,“你這個老婆也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還往外跑。”東方沒說話,算是态度。秋萍不高興了,兒媳婦不在旁邊,兒子都不幫自己說話,這說明什麼?兒子的心被居裡收服了。這是精神控制!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秋萍越想越心寒。嘴上忍不住多說幾句,都是有傾向性的。“媽你現在改吃素了。”東方輕輕地說。安秋萍瞬間炸了,居裡跟東方告狀了?說自己受委屈了?這什麼孩子?反了教了?逆了天了?!“是你老婆跟你說的?”秋萍眼似銅鈴,瞪着兒子。“媽——”東方兩手插進頭發裡。這是叫闆!秋萍站起來,道:“也不看看肚子都大成什麼樣了,這存心要生出巨嬰來,吃那麼多,孩子怎麼能好生?我這良苦用心誰知道?誰知道。”眼淚出來了。真真假假,秋萍自己都分辨不出什麼,這麼自言自語說着,她真真覺得,自己委屈,一萬個委屈。丈夫,兒子,老太太……媳婦就更不用說了,個個都跟自己作對。“媽,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居裡不懂事,你就讓着她點。”東方說。一句話到,秋萍的眼淚又回去了,哦,兒子還是向着自己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秋萍坐下了。
産房燈滅了,隐約有哭聲,不那麼響亮,又一會,助産士出門,擡頭便說,“恭喜,是個千金,晚上六點零六分。”東方一臉是笑,他扭頭對秋萍,“媽,晚上六點零六分,好時間。”秋萍幹笑笑,吞了吞口水,道:“我回去告訴你爸,恭喜他喜得孫女。”
秋萍回去禀報,進寶也并沒有不高興,但也無雀躍,倒是羅老太太知道了,高興得晚上多吃一碗稀飯,四世同堂,是一種福分,老太太嚷嚷着要去看曾孫女,秋萍勸着,說剛生完,不方便,天色又晚。隻好作罷。第二天,進寶上班,秋萍借故說有事,又沒帶老太太去醫院,自己溜達過去,媳婦生産,她有她的責任要盡。
沈居裡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東方握着她的手。秋萍站着,居高臨下。沈居裡欠起身子,“媽。”不知怎麼的,她多少有些愧疚,因為沒生男孩?沒滿足他們的期待?可居裡轉念一想,她為什麼要滿足别人的期待,女兒是她的,她何必抱歉?想到這,居裡臉上的表情又平靜了。
“躺下吧。”秋萍說。
不多會兒,護士抱來個嬰孩,笑嘻嘻地,“家長看一下,你們的女兒,六斤三兩,沒變化。”東方喜不自禁,“六斤三兩呢,别餓瘦了,大眼睛多像你。”居裡随口說:“鼻子像媽,媽的鼻子挺。”東方望着秋萍,嘴角上揚,“隔代遺傳。”秋萍端詳了許久,說:“不像。”居裡笑不出來了。
護士要抱走孩子,居裡戀戀不舍,目送。老太太拄着拐杖,進門,羅進寶攙扶着她。“怎麼不叫我,我來看看我的重孫女。”東方忙迎上去,說剛抱去保育室,不過有照片,說着,拿着手機湊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笑彎了眼,道:“這小小的還真可愛。”又轉頭對進寶,“跟你小時候像。”進寶嘟囔一句:“性别不同。”老太太發火,“我是說樣子!” 進寶這才說:“好像是有點像。”老太太問:“名字取了沒有。”進寶道:“媽你着什麼急啊,這才剛生下來沒幾分鐘。”秋萍笑道:“媽要取你就讓媽取,媽知識淵博。”老太太扭頭看她一眼,道:“不過比你書香門第好一點。”東方說:“孩子是晚上六點零六分出生的。”秋萍搶白道:“要不叫六六,羅六六。”老太太道:“不是有個女人叫六六了嗎?我最反對疊字,什麼六六七七八八,又不是打牌。”進寶道:“媽你又生氣了,秋萍隻是随口一說,你說一個。”居裡本來想說叫多多,聽老太太這麼一咋呼,也不言語了。老太太問她,她便說聽奶奶的。老太太想了想,道:“按輩分算,他們這一輩應該是世字輩了。”秋萍道:“哪個事,事情的事?”居裡問:“世界的世嗎?”老太太一拍手,道:“就叫世卉!”東方立刻說好。秋萍卻說:“女孩子家取這麼一個名字以後怎麼出嫁?世卉,世界大會。”老太太道:“單名是花卉的卉。”進寶東方都笑了。幾個人坐了一會,進寶陪老太太回去,還是東方和秋萍留下照看,秋萍不大高興,撇撇嘴。
晚八點,東方問居裡餓不餓,居裡說想吃粥。東方說門口有家粥店,要去買,又問秋萍喝不喝。秋萍有些不悅,這種事,怎麼還要問,給老媽買東西,不是應當應分的?再說這粥,秋萍也不稀罕吃,媳婦有,老媽是順帶才有,不是獨家獨分。如此想着,秋萍便說:“不要給我買,家裡有,亂七八糟的粥我也喝不慣。”東方不以為意,扭頭去了,臨到門口,被居裡叫住,“最好配點韓國蘿蔔幹,或者橄榄菜也行。”她口淡,想吃鹹。秋萍直皺鼻子。作!病房裡靜悄悄的,窗台上一枝花,泡在瓶子裡,軟了,耷拉着,垂頭喪氣。秋萍盯着居裡看,居裡有些不好意思,偏過頭去。秋萍帶笑不笑,拉着老腔老調:“生孩子這種事,說辛苦也辛苦,不過女人都要走一遭,奶奶那個時候,生育條件沒有那麼好,産婦是有危險的,我生東方的時候,危險也比較大,我失血很多,進寶上班,你奶奶也上班,就我一個人在産房裡,就那也生了。所以居裡,你們現在是很幸福的了,醫學發達,産婦受罪少多了,我看你生個孩子,幾個小時也沒費勁,跟下個蛋似的,噗,就把世卉生下來了。”居裡小聲說:“也差點痛得不省人事。”秋萍笑說:“不過生孩子也好,可以排排毒,你看那些不生孩子的人,很多都會有婦科病。”居裡沒接話。秋萍跟着笑道:“現在國家政策真是放寬了,可以生第二胎,兩個孩子好,熱鬧。”
居裡心裡明白了,婆婆是想讓她再生,她氣,這也太着急了,第一個剛落地。居裡賭氣道:“那也得謹慎,經濟上不必說,生孩子不是買菜,得負一輩子的責任。”秋萍道:“以前城裡誰家不是幾個,農村更多。”居裡道:“農村是因為需要重勞力,需要分地,需要男的撐門頭。”秋萍忙道:“現在就不需要立門頭了?”居裡呵呵笑道:“生了養不起啊?媽給貼不貼補?”秋萍說:“窮有窮的養法!”居裡見縫插針,“媽,我打算生完孩子還出去工作,想跟您請示一下。”秋萍兩手抓住居裡的胳膊,“哎呦,這還沒開始坐月子呢,就想這麼遠啦,你孩子心真重。”居裡說我也怕給家裡增加負擔。秋萍站起來,用一種娓娓道來的口氣,“千萬不能這麼想,沒有負擔,我們三個老的,不需要你們負擔,你和東方隻要能負擔你們自己就成。話說回來,以後帶孩子,還得以你們自己為主力。你爸你也看到了,打着小工,經常出去給人修修水電,他是個男的,你讓他帶孫女也确實有困難,我吧,可以帶,不過身體一年不如一年,隻能說幫把手,不能當主力。至于在這個之餘,你是去工作也好,幹什麼也好,我都沒意見。”居裡腦中一片空白,但很快又恢複清醒,婆婆不給帶孩子,這幾乎是鐵定的了,秋萍這麼說,就是想把自己摘幹淨。也好,自己的孩子自己帶,能出去工作就是萬幸,再不濟,居裡也想到了一個人。沈居裡望着安秋萍,四目相對,仿佛四鴻秋水,猜不透的深潭,但居裡還是撐着,隻說:“謝謝媽的理解。”說出口,才覺得有些像髒話,理解,去他媽的理解!秋萍說:“相互理解。現在是新時代了,我絕對不是那種封建家長。”
羅東方小跑進來,拎着外賣,有粥,橄榄菜,擺在床頭,小心翼翼打開,端到居裡面前。沈居裡瞄了一眼秋萍。秋萍說:“吃吧。”居裡挖了一口,嚼吧嚼吧,皺眉頭,故意說:“有點鹹了,還是甜的好。”東方立即,“那我再去買。”秋萍白了一眼,卻偏偏被居裡捕捉到了,她歡喜着,不為别的,就為這一刻,東方完完全全聽命于她。秋萍的大權開始旁落了。
等東方再端着粥進來,秋萍已經先回去了,坐在這,哈欠連天,居裡看着沒得來氣。碗又端到跟前了,居裡嘗了一口,不吃了,隻問東方,“你媽是什麼意思?”東方不知所以,忙問怎麼了。居裡道:“這孩子落地才幾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東方詫異,“沒有啊。”居裡問:“你看看現在幾點?”東方說八點多。居裡說:“才八點,你媽的哈欠大得恨不得都能吃人了,不想待沒人強着,何必演戲。”東方說:“這兩天媽也挺累的,别誤會,她沒那麼多心眼。”居裡搶白道:“剛才還勸我生二胎呢。”東方笑道:“人之常情。”居裡恨不得蹦起來,“婦女有不生二胎的自由!”東方還是微笑,“沒說你不自由啊。”居裡說累了,便道:“不跟你說了,沒力氣了,你去看看病房什麼時候換,說好了要單人病房的,我媽出錢,隻是我提前生,不過過幾天應該就能勻出來。”東方應承着,剛巧護士進門,他便問護士單人病房的事。護士走過去,翻了一下沈居裡床頭的病牌号,問:“産婦沈居裡是吧?”東方答應。護士道:“剛才您家屬已經去病房部退訂了,已經有别人訂上了。”居裡聲音顫抖,看東方,“家屬,哪個家屬?”護士說就是一個中年婦女。東方忙站起來,說是不是弄錯了,哪知居裡掌不住,把粥灌在地上,“羅東方!我不過了!”說着,掙紮下地,體力不支,沈居裡重重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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