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正月,山東“拉面哥”程運付的人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他的走紅,也讓38歲的楊明,翻開了人生新的篇章。他和大多數從全國各地趕來圍觀拍攝程運付的人一樣,成為了一名網絡主播,開啟了人生的第一場直播。
從全國各地趕來圍觀拍攝“拉面哥”網絡主播
“拿出不要臉的精神來”
1983年出生的楊明,中專沒畢業就出去打工,後來靠自己的努力,創業做起了配件生意,最多一年能掙兩三百萬。“去年,因為生意不景氣,損失了2000多萬,車房都賣了還債,到現在還有幾十萬的外債。”
去年10月份,很偶然的一個機會,楊明看到朋友在刷直播,而且還笑得特别開心。這讓此前從來沒有看過直播的楊明特别好奇。在向朋友請教之後,楊明下載了兩個最火的短視頻APP。
“我就天天刷别人直播,覺得很有意思。最重要是啥吸引了我呢?他們搞直播能賺到錢,我心想這也是一種工作,後來就研究要不要幹。”打定決心要做主播之後,楊明便開始廢寝忘食地學習别人的直播。
但是,幾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楊明一直沒敢邁出那一步。“本來下定決心在過年的時候開始直播,因為那時候大家都不工作,看直播的人肯定會非常多。”為此,楊明專門從網上買了綠色的發套和帽子,“就為了搞個新形象讓人笑話我。”
楊明為吸引粉絲準備的造型
但是害怕村裡人指指點點,楊明又一次放棄了。“害怕村裡人還有親戚朋友看到笑話我,你又沒什麼顔值,沒什麼本事,你還想當網紅?我就顧慮這個沒敢播。”
“正月十五那天,我正好看到有人在直播‘拉面哥’。我的媽呀,太火了,有将近30萬人在線觀看,人嘩嘩地在下面評論。”退出直播間,楊明在平台上搜索“拉面哥”,發現大量關于“拉面哥”的視頻都非常火。
楊明心動了,就想到臨沂去拍“拉面哥”,但是又害怕被人說蹭熱度。“我看别人直播間裡好多人都在罵他們蹭‘拉面哥’的熱度。我就想如果我也去蹭,别人肯定都會罵我,就沒敢來。”
到了正月十六晚上十點多,楊明發現,關于“拉面哥”熱度,居然更高了。“我下決心了,在網上訂了第二天最早一班到費縣的汽車票。”
正月十七,恰逢拉面哥消失了一天之後重新趕集出攤。在費縣梁邱大集上,從全國各地趕來圍觀直播“拉面哥”的網絡主播,足足聚集了數百人。楊明直到中午才趕到了目的地,雖然到得晚,但是楊明奇特的造型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綠色的頭發,黑色的古裝漢服,甚至引得不少在場的主播都将鏡頭對準楊明。“我還有個綠色的帽子,急急忙忙出門忘拿了,要不然效果會更好。為啥呢?拿出不要臉的精神來,火了不就行了嗎。”
“誰紅我拍誰,越罵我我越火”
勉強找了個還算合适的位置,楊明熟練地擺好了支架,打開手機直播頁面,這是楊明演練了無數次的動作。但是真正開始直播以後,楊明才發現,原來這并沒有這麼容易。“太緊張了,不知道說啥。點開關鍵的時候我的手都在發抖,開了以後緊張得我秋衣秋褲都濕透了。”
也許是現場的氣氛,也許是此前幾個月的積累,沒多久,楊明就找到了狀态,開始和觀看他直播的網友介紹現場的情況,和網友互動,忙得不亦樂乎。
楊明坦言,他第一次開直播,就有很多人在他的直播間罵他。“罵我蹭流量,蒼蠅、臭蟲、無賴……罵什麼的都有。他們罵我,我就說感謝你們誇獎我。”但是楊明也直言,他确實是來蹭流量的,雖然他也知道會打擾到“拉面哥”的生活。
“誰紅我拍誰,越罵我直播間活躍度越高。我就是來蹭熱度的,過年的那段時間我沒蹭上,我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楊明說,網友要罵他,就得在直播間的公屏上打字。打字的頻率越高,他直播間的熱度越高,平台也會優先給他推流。
直播的人群
“罵的越多越好,直播間熱度上來了。如果你的黑粉過多,說明你跟火已經扯上關系了。”從外地趕來的李振也向記者表達了同樣的看法。和楊明不同,李振已經直播了近半年的時間。“那天在大集上直播,有5000多人同時在線,我從來沒有達到過,之前開播的時候最多才2500人。來的時候是1000多粉絲,來了3天漲到了3000多。”
“‘拉面哥’火了,有流量,所以我過來拍他。”李振說,“我下定決心了,現在是‘拉面哥’火了,可能過幾天或者過幾個月,突然哪個地方又爆了一個熱點,我會毫不猶豫立刻去的。全國各地的人都坐飛機來了,也不差我這一個。”
“在家直播的時候,也就一兩百人觀看,來這就是為了讓更多人觀看,就算最後進來兩千人,留下五百人,也賺了。”記者在現場采訪時,很多主播都表達了類似的想法。
“在家隻有幾十人看直播、刷禮物,在這有上千人看直播、刷禮物”
“這些人,從東北、廣東過來,大部分都是不可理喻的。”李振說,有些人專門過來做直播,因為在家直播沒有人,花點錢過來,直播間就有人了,但是肯定是花得多賺得少。”李振說,“就像現在每天來個幾千人,沒有幾個能賺錢的,最多就是能漲幾個粉絲。”
李振向記者講述了他們的“生财之道”,“在家可能隻有幾十人觀看直播,幾個人打賞刷禮物,在這會有上千人觀看直播,上百人給我打賞刷禮物。”因為播的是當紅的“拉面哥”,所以直播間觀看的人數就多,給他們打賞刷禮物的人也多。(李振所說的“禮物”,是指抖音平台推出的虛拟禮物,用于打賞給主播或平台創作者。不同的禮物需要不同的抖币購買,而抖币是抖音推出的向用戶提供用于該平台進行消費的虛拟貨币,主播或者平台創作者收到禮物後可以提現。記者注意到,目前該平台最貴的禮物,價值約合人民币近7000元。)
“第一次直播賺了20多塊錢,有了200多個粉絲。”這幾天,楊明住鎮上最便宜的賓館,仍然花費了上千塊錢。雖然收益可能還趕不上一頓飯錢,但楊明認為這并不會打擊到他做直播的信心。“現在是不賺錢,隻要做起來了,流量大了,賺錢自然就來了,現在還是以長粉、增加關注度為主。”
王強在自己的房車裡直播
今年53歲的王強,對此也是深有體會。此前幹過律師、開過飯店的他,為了做直播,專門花30萬買了房車。“也得需要投資,我在全網拜訪了這麼多老師,光學費交了七八萬。有去當地拜訪的,有在網上拜訪的。”王強坦言,做直播4個月,他已經支出了将近15萬,一天得投入上千塊錢。
“其實每天也有收入,昨天收入了140多塊錢,但是140多塊錢還不夠加油的。不過現在的投入是為了将來賺錢,我一個月投入3萬塊錢,如果以後我的直播間能達到1萬人的話,那不就賺回來了。”王強打算,等他的粉絲達到一定的基數,能有上萬人同時觀看他直播時,他就會開始直播帶貨,他認為靠粉絲打賞根本賺不了大錢。
有賠錢的,自然也有賺錢的。
“肯定比在家掙得多!”主播老葉開着自己的面包車,車上被子、發電機、電鍋等樣樣俱全,他已經在車上住了三天。擁有三四十萬粉絲老葉,每天七點就開始直播,最多的時候能有上萬人觀看直播、一天掙了兩千塊錢。
“我老家山上所有的杏子被我一個人賣完了。”1991年出生的張濤,第一場直播,一個小時就賣了987單,每單掙兩塊錢。“但最後還是虧錢,因為水果存在保鮮的問題,很多人退貨,我那一次賠了一萬多。但是總體來講是賺錢的,直播了三個月總共賣了接近十萬單,掙了幾萬塊錢。”
“像我的話做了這幾個月,一共賺了六七萬塊錢,一個月平均1萬塊錢。我的目标就是一天300塊錢,掙完就拉倒。有的時候一天掙1000塊錢,有時候一天可能就掙200或100。”李振表示,直播獲得的收益,遠比他一個月6000塊錢的工資要高。而在現場關于“拉面哥”的第一次直播,就比他以往的每一次直播收益要高。“但是現在不行了,平台限流不給推薦了,直播拉面哥的人也多了,分流了。”
不過,李振從來沒想過辭去工作專門去做主播。“因為這個行業不确定性太多了,隻有咱粉絲量達到了,或者做的東西可以了,才會去考慮專職幹主播。”李振坦言,他身邊也有人做主播直播帶貨三四年掙了一千多萬,但是大部分人都是試試,并沒有賺到什麼錢,甚至還賠錢了。
“主播這個行業很累、很難,算是競争和壓力最大的一個行業,放棄率高、成功率低,可能一萬人也就有一個人能真正成功。”李振說,放棄是他們這一行的常态,很多當紅主播都有過這種念頭。
“前段時間差點放棄了,學得慢忘得快,每天付出十七八個小時,視頻播放量沒有過萬的,粉絲進不來,直播間開不起來。我拍了200多部短視頻,播放量就是五百到八百之間,好不容易能破個兩千就像走了狗屎運一樣。有時候花三百多塊錢做推廣,播放量也才剛剛過萬。”王強說,在他即将要放棄的情況下,沒想到有一條短視頻爆了,又讓他重新燃起了信心。“1000萬的播放量,比我的老師都厲害,之前我的好多老師都沒有達到過。”
一個視頻漲了70萬粉絲
看到“拉面哥”火了,很多人蜂擁而至趕來蹭流量,不惜打擾“拉面哥”的正常生活。但是,也有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00後”的佳佳,是安徽的一名美食主播,正是她拍攝的“拉面哥”的一個視頻,讓“拉面哥”爆紅網絡。
“我主要是拍家鄉的一些美食、特産。很偶然的一個機會,在街上看到了‘拉面哥’,就問了他幾個問題,沒想到就爆了。我發布‘拉面哥’的第二個視頻播放量達1億,從之前的7.7萬粉絲漲到了70多萬。”
佳佳告訴記者,看到“拉面哥”遇到的這種情況,她其實也後悔過。“前兩天看到他說很累,當時心裡面确實有點愧疚,有點後悔,覺得可能就是打擾了人家正常的生活。”
佳佳坦言,她完全可以借着現在的熱度開直播漲更多的粉絲,但是她從來沒有直播過。“我一直把他當成朋友,内心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靠拍他直播掙錢。”
“其實,我們不靠這些視頻盈利,就是專程為了漲粉絲。等粉絲上去之後,可能那些商戶會更信任我們,因為粉絲基數大了以後,方便我們接商家的廣告,也方便我們後期帶貨。”佳佳說,拍視頻沒有經濟收入,為了養活自己,她平常會幫商家拍一些廣告。
佳佳說,為了創作出更火的視頻,她跑遍了家鄉的23個鄉鎮,見到人就問哪裡有好吃的東西。“有時候半夜還要去談商戶,也經常淩晨三四點起來去拍東西。”
直播表演節目的主播
楊明說,為了能成為一名主播,他天天趴在别人直播間,經常晚上兩三點還沒睡覺。“我開播的初衷是想唱歌,之前學了很多歌,哪首歌火就學那首歌。一句一句的跟着原唱學,有的歌高音唱不上去,就用嗓子喊,一天練歌練七到十小時,把嗓子喊廢了,損傷了聲帶。”
王強說,為了早日出師,53歲的他一天的直播時間超過八九個小時,有時候晚上會直播到淩晨一兩點。張濤則讓記者看了看他的頭頂,“神經性斑秃,壓力特别大。每天要寫文案,有時候氣得甚至都想把電腦砸了,因為幾百個商戶,要寫幾百種不一樣的文案,太費勁了。”
“都這個年紀了,還晃悠什麼呢”
“家人不支持,特别不支持。”采訪中,幾乎所有的受訪主播,都給出了同樣的表述。
佳佳是一名會計專業即将畢業的大學生,實習期間做起了主播。“父母不贊成,特别不同意,感覺一個女孩每天在鏡頭上抛頭露面,對以後有影響。剛開始幹這行也是和家裡吵,我父母拗不過我,最終還是妥協了。”佳佳說,堅持這件事,是因為她喜歡,感覺這份工作特别有意義。
而張濤以前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直接辭了工作開始做主播。“家裡人也是都不支持,父母接受不了,妻子也不同意,現在好一點了。”張濤說,就是想做這個行業,雖然開始生活很困難,慢慢地總會好一些,堅持就熬出來了。
“這個年紀了,還晃悠什麼。”王強說,開始做主播以後,這是他最常聽到的一句話。“朋友、鄰居說我不務正業,老伴也很反對,一天打好幾個電話,讓我回去。”王強說,他認定的目标,就一定要全力以赴,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直播帶貨的那種主播。
“說實話我爸媽非常質疑,他們年齡比較大,接觸網絡很少,覺得直播這個東西看不到,摸不着,還不如老老實實出去打工。哪怕一個月掙2000塊錢,能看到錢,誰知道做這個什麼時候能賺到錢呢?也有同學、朋友勸我别做了,覺得直播太虛幻了,一個老爺們三四十歲了,不如老老實實找個工作,多掙點錢。”
但楊明不這麼想,“我看了幾個月,别人直播也都賺到錢了。萬一我做主播能幹起來,可能一個月掙的能比出去打工兩個月都多。”楊明認為,直播也是一種工作,平台相當于一個企業,他做主播等于是給平台打工。“我産生了效益以後,平台給我發工資。”
“雖然收益肯定沒有花費多,但我會一直做下去,啥時候幹紅了啥時候再說。我要是三年前知道有直播,我早幹上了,真的後悔幹晚了。”楊明說,他做主播是為了生存,不是說為了發大财當網紅。正常一天能收入100,他就很滿意了。“一天收入100塊,一個月3000塊,那不是和出去打工差不多?”
“作主播應該有一定的底線”
記者在山東臨沂持續采訪近一周的時間,“拉面哥”有五天沒有趕集出攤。每天都有數百人圍在他家門口拍攝直播,唱歌跳舞,扮醜博眼球,從早晨五六點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一二點,不僅嚴重影響了他的正常生活,更阻礙了當地村民的正常出行。
“一些扮醜的主播,我連看都不看,他們不能給社會帶來正能量,創造不了價值,即使這些人富有了,也是騙取的别人的錢。主播一定要有底線,有一定的行業準則。”王強說。
楊明也認為,作為一個主播應該有一定的底線。“在不觸及法律的情況下,拿出不要臉的精神想辦法賺錢,我是為了生存,沒辦法。”楊明也承認,他現在的這種打扮,肯定不會長久的留住粉絲。
圍觀直播拍攝的網絡主播
“博眼球的這種情況很多,但是很難火起來。”李振認為他是一個有底線的主播,“我不會去亂碰瓷,也不會扮醜下跪什麼的博眼球。我雖然臉皮厚,但是我也沒法做到那種無恥的地步。”
“我給我們的定義一直就不是網絡主播,我挺讨厭這個詞,現在主播已經成為一種不好的代言詞了,太飄了,不接地氣,應該算是播主吧。”張濤說。
記者注意到,2月28日,某短視頻平台發布《打擊蹭熱點、過度消費當事人内容公告》稱,“山東拉面哥”走紅後,有用戶專門跑到當地合影、拍攝視頻或進行直播,嚴重幹擾了他的正常生活。2月26日-2月28日,該平台對相關内容進行打擊治理,共處置直播間52個,處置冒充“拉面哥”賬号202個。
該平台表示,堅決反對用戶蹭熱度、惡意炒作,對熱點當事人過度消費等行為,尤其是刻意利用其流量謀利的行為,一旦發現過度消費當事人的短視頻或直播相關内容,平台将做下架、不推薦等處理。
隻是,此舉似乎效果并不明顯,“拉面哥”家門口的主播依然有增無減。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均為化名)
來源:大衆網·海報新聞記者 張穩 解強民
來源: 大衆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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