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曉芳

文：消失之城

一

晚飯後，我又像往常一樣鑽進我媽家的廚房裡，拾掇全家人的碗筷。我媽忽然闖進廚房，要幫我的忙，我趕緊說：“不用了媽，咱家廚房小，我一個人拾掇就可以，你安安心心和我爸看電視去，你呆着反而礙手礙腳的！”

自從我搬回娘家，以前一直忙着照顧我爸的老媽，總算有了跳廣場舞的自由。

不過，眼看春節在即，她的老姐妹們都忙着準備年貨和打掃家裡衛生，廣場舞也就暫時按下了暫停鍵，但我家的一切都被我這個女兒打理得井井有條，并不需要我媽再插手，所以她一時間竟閑得有些不習慣。

但今天有點奇怪，我好心讓我媽到客廳裡歇着，她卻就是不走，我不由看了她一眼，她果然是有啥話想跟我說，卻又張不開口的樣子。

見她臉色凝重，我心裡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這時我正好聽見防盜門響，想必是我爸又下樓散步去了，于是我趕緊問我媽：“媽你到底啥事啊？是不是我爸在你不方便跟我說？我聽見他剛出門了，有啥你盡管跟我說。”

我媽這才說道：“小芳，今年過春節你不準備出去玩幾天嗎？”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媽又想讓我帶她和我爸出去玩了。夏天的時候，我曾放下手頭工作，專門抽出一周時間，帶二老去省内外的幾個景點轉了轉，讓他們好好開了下眼，他們特别開心，還說以後讓我多帶他們四處看看。敢情我媽瞅中我春節好不容易有個長假，又想讓我帶她和我爸四處走走了？

我笑着對我媽說，帶全家人旅遊對如今的我還不是小意思？隻不過我看目前很多地方都有疫情，走哪都不方便，而且存在被感染的極大危險，加上現在正值春運高峰，不管是乘飛機、坐高鐵，還是自駕遊，到處都是人滿為患，我害怕老人這個時間出去旅遊受罪，所以才沒安排春節旅遊計劃，等錯過這個時間段，正逢春暖花開時節，我們再出門玩耍不遲。

二

我解釋了半天，我媽卻一臉尴尬，頓了頓，她才吞吞吐吐說道，其實并不是她和我爸想出去玩，我爸這兩年不再外出打工，她一個家庭婦女也沒啥事，啥時候出去玩都可以的，關鍵是我一年忙到頭，也就這幾天假，能玩還是盡量出去玩玩，讓自己好好放松下，我爸的身體也好多了，眼看現在吃完飯都能一個人出去散散步了，一般的小問題，她自己就能應付，所以我不用太擔心家裡。

我跟我媽說，我前幾年做銷售，全國各地跑，早跑膩了，盡管這大半年為了照顧我爸身體，想辦法換了不用總是出差的崗位，但也還是蠻累的，趁着春節幾天假，我想好好休息幾天，就不往外亂跑了，何況還有疫情作祟。再說，過年很多親友都要來拜年，我還得幫她和我爸招待客人呢。

隻是，我越解釋，我媽的臉色越是難看，最終，她用幾句話簡單粗暴地終結了我的長篇大論：“不管咋樣，曉芳你還是出去玩玩吧，你弟好不容易才說服他那個女朋友跟他回老家過年，但那女孩說，他們老家有個風俗習慣：離了婚的女兒不能在娘家過春節，否則會給全家人帶來黴運……”

我弟女朋友的意思，如果已離婚的我執意要呆在娘家過年，她無論如何不會跟我弟來我家。

我聽了隻覺五雷轟頂。

我氣憤地問我媽：“天，這是哪個落後地方的陳規陋習啊？再說了，她是一個還沒過門的人，有啥理由插手我家的事！難道你們為了一個面都還沒見過，毫無感情的人，就要大過年的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推到冰天雪地裡去？”

我又道：“我對我弟也不薄，他上大學，讀研究生，我從來沒在錢上少幫過他，否則也不可能在前公婆那兒落得個扶弟魔的美名！他們還因此戳戳得他們的兒子和我離了婚！

最可笑的是，因為我幫娘家人太多，我的小家沒了，我的娘家人，尤其是我從小疼愛的弟弟，為了一個認識不過仨月的女人，卻讓我這個姐姐，大過節的——在一個全國人家都在合家團圓的大好日子裡，去外面的冰天雪地像個孤魂野鬼一樣遊蕩！”

三

我沒想到的是，面對我的一串靈魂發問，平日口才并不怎麼好的我媽，卻給了我一串無力反駁的理由。

她讓我别怪自己的親弟弟，我弟其實知道我的苦，也說過要好好報答我，在我前夫和我鬧得最兇的日子裡，我弟曾幾次跟他們說，恨不得替我把姜海龍打一頓。

隻是，我爸媽一把年紀才生下我弟，我爸年輕時吃了太多苦，落下一身病，現在歲數也大了，沒準哪天說走就走了，但如果等不到我弟結婚生子，他肯定死不瞑目。所以，他必須在有生之年，把我弟的一系列人生大事辦得妥妥的，這才對得起老祖宗！

隻是，我弟雖說也是個研究生，但因為沒有家庭背景，好些的單位根本進不去，端鐵飯碗想都别想，所以走出校園後，隻能在沒啥保障的民企打工，一年忙到頭，手裡也攢不下幾個子，加之沒車沒房，根本沒有條件優越的城裡女孩願意嫁他。

這些年，長得還不錯的他雖然也談過幾次戀愛，但都沒能進入談婚論嫁的階段。在我爸媽的催婚壓力下，我弟一個老同事給他介紹了打工妹小馬，小馬人長得漂亮，比我弟小兩歲，因為家在農村，家裡的條件又比較差，這才沒交上正牌男朋友，我弟對她還算滿意，小馬也願意和我弟交往，倆人的感情迅速升溫。

受疫情影響，加之害怕回老家過年時很容易被親友催婚，我弟已經有兩年沒回家過過年了，今年，他好不容易說服女友小馬跟他回老家過年，還買了好幾件像樣的衣服和首飾，想讓本就漂亮的小馬好好給自己和家人長長臉，也算衣錦還鄉。

想不到的是，當小馬跟她父母說了男友姐姐，也就是我，離異後目前住在娘家照顧爸媽的事後，她父母立刻就炸了，說了一大堆理由，比如按照她們老家的風俗，離了婚的女兒不讓回娘家過年，怕帶來黴運甚至厄運，等等，比如娘家住着個離異女兒，很容易給其他兄弟姐妹造成負面影響，帶動離婚風氣等等。

四

隻是，這些觀念在我看來都太愚昧，太落後了，我驚歎：“現在這世道，全宇宙人都快出來了，怎麼還有山裡人會迷信這些封建腐朽的東西？這女孩要是真的這麼迂腐、固執，我看，就算她真和我弟成了，他倆也未必有多少好日子過！”

我媽不高興了，立刻朝地上呸了幾下：“你也趕緊把剛才說的話呸掉，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咋能說這麼不吉利的話？自己親弟弟，你居然詛咒他沒好日子過！”

我也很來氣：“我隻是道出了一個事實罷了，我弟一個研究生，找一個滿腦子封建迷信的女孩，他倆真要結了婚，就算傻瓜也看得出來不會多幸福！”

我媽厲聲對我說道：“你不幸福，就盼着别人都不幸福？你離異後，親戚們給你介紹多少對象了？你這個看不上，那個看不上，行吧，你愛一個人過就一個人過，你畢竟是女兒，我們管不着，但你弟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願意跟他談婚論嫁的女孩，他想趁熱打鐵趕緊把婚姻大事解決了，有錯嗎？”

又道：“再說，人家女孩就這麼一個小小條件，又沒提出八萬十萬的見面禮，你這個當姐的就不能成全自己親弟弟一把？”

看着我媽冰冷的面孔、嫌惡的眼神，我的心涼透了，嘴巴也不由惡毒起來：“為什麼我弟女朋友嫌我不吉利，我看分明這就是你和我爸自己的意思！”

我媽毫不示弱：“你知道就好！你不知道，自從你離婚後搬回娘家住，我和你爸承受了多大壓力！明裡暗裡别人不知道說了咱家多少難聽話！偏偏你自己又不争氣，不管你二姨給你介紹的對象，還是你表姑給你說的人家，你都不滿意，嫌這個有口臭，嫌那個太摳門，到最後，不管好的壞的統統不見！要我說，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沒想到，平日和我處得不錯的親媽，心裡竟藏着這麼多對我的怨氣，我驚得半天沒接上她的話。

但我媽還在叨叨：“雖然你仗着工資獎金高點，把自己肘得高高的，但背地裡誰不說你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還說你是離婚時淨身出戶，沒地方去了，才賴在娘家不走，害得你弟都不願回家！”

我倒吸一口涼氣，打斷我媽：“嘴長在别人身上，别人愛說啥說啥，傷及不了我分毫，但你和我爸，包括我弟，都知道我為啥會回娘家住，你們不該也跟着别人瞎起哄！”

五

我和前夫姜海龍是去年春節後離婚的，當時我的娘家人聽說姜海龍是因為怨恨我幫娘家太多，才和我三天兩頭地鬧，都很支持我離婚，而且讓我保護好自己利益。後來，我分得家裡五十多萬存款，我和姜海龍婚後買的一套二手房則歸他。

離婚後我本想按揭套房子自己住。但我爸媽的意思，我弟去了外地發展，以後很可能就不回來了，家裡還空着間房子，不如我先把錢存在銀行吃利息，等以後想再婚了，再買房子，再說，我剛離婚，心情很糟糕，一個人呆着他們也不放心。

我本來想着，不管自己有多麼強大的理由非離婚不可，但女兒的離婚，對娘家人畢竟都是不體面的，勢必會給我父母帶來極大的壓力，哪想我爸媽竟頂着壓力喊我回家住，所以我心裡還是熱乎乎的。

但讓我下定決心搬回家住得最無敵的理由，還是照顧前年突發腦梗後，多少有點半身不遂的老爸。

弟弟離家上千公裡，要錢支援不了錢，要人又分身乏術，我媽自己還有糖尿病、高血壓多種病纏身。雇人照顧他們吧，他們的經濟狀況根本支付不起保姆的工資，就算我幫他們出錢，我也不放心保姆的素質。反正我現在一個人過，也不用再看夫君和婆家的眼色，我索性搬回娘家親自照顧自己爸媽。

六

不到一年時間，我在金錢、精力上都付出不少，但眼見父母的健康狀态越來越好，我還是很開心的。春節即将來臨，我大包小包地往家裡采購年貨，每天一下班就挽起袖子打掃家裡衛生，累得腰酸腿痛，隻為了讓全家人好好過個春節。要知道，還沒離婚時，我和姜海龍光是為大年夜究竟陪哪邊父母過年，就得好好頭疼一番。

哪知道，我為了過好離婚後陪父母過的第一個春節而竭盡全力，不知不覺，我自己卻成了娘家人想過好春節的最大障礙。他們為了自己的體面和迷信，恨不得讓我變成小透明。美其名曰讓我利用春節黃金周旅遊減壓，其實我去哪兒他們根本不在意，隻要不礙了他們的眼就是。

當然，因為我多少還有點錢傍身，我這個離異的女兒才能有春節旅行的選項，假如我現在分文沒有，我又該去哪裡過夜呢？娘家人這不是一把就把我推到了冰天雪地裡嗎？

我的心生疼痛。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跟我媽說，既已知道我在他們心目中的真實分量，以後，無論是否再婚我都不會再陪他們過春節了。這一年，給父母看病、帶他們旅遊療養、幫他們改善生活，我都沒有吝啬手裡那點錢，隻因為害怕讓他們覺得我回娘家是為了啃老，為了省房租。

總之，趁着手裡還有些錢，我準備趕緊按揭一套精裝房搬出去自己住，就像我父母不愛聽别人說閑話一樣，我也不愛聽自己親人的閑言碎語。我一個人辛苦賺錢，美美享受，這日子它不香嗎？

見我收拾東西，真要搬走，我媽急了：“你弟結婚的事你不管了？他手裡可沒錢……”

我歪了下嘴角：“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個人奮鬥吧。”

說完這句話我差點掉淚，因為我發現我變自私了，但不知為何，我忽然又有種說不出的釋然。

離異的姐妹們，你們都去哪兒過年呀？歡迎在評論區說說。還有，你們覺得我做得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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