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女孩大多命運多桀,遭遇坎坷,但在她們如柳絮般輕柔短暫的青春歲月中,也有過幾段揮灑青春的美好時光。
蘆雪庵吃鹿肉,聯詠梅詩,秋日暖陽下評比詠菊詩,春光明媚中填柳絮詞……貴族小姐們連玩耍都這麼高雅、有情調。
在林黛玉、薛寶钗、史湘雲、探春、薛寶琴、邢岫煙等的美韶華中,最後一次享受美好生命的時刻,大概就是填柳絮詞。為此黛玉的大丫頭紫娟專門貼心地點上了一支夢甜香。
夢甜香——甜美無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探春僅做了半阙詞,這支夢甜香就燃盡了,探春驚呼:“哎呦,今兒這香怎麼燃得這樣快,已剩了三分了,我才有了半首。”
與前幾次詩社的酣暢淋漓不同,這次大家作的詞都非常悲觀:“草木也知秋,韶華成白頭”、“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離人恨重”……
雖然詞是悲歌,但卻不妨礙大觀園詩詞點評的熱烈。誰知,正當寶琴戲谑要罰寶玉時,窗外突然一聲巨響,柳絮詩社被突然掉落的一隻風筝終結了:
“一語未了,隻聽窗外竹子上一聲響,恰似窗屜子倒了一般,衆人唬了一跳……”看時,卻是一個大蝴蝶風筝挂在竹梢上了。
看到這個大風筝,大觀園群芳詩社也不辦了,開始放風筝玩耍。而在《紅樓夢》原著第70回中,黛玉及李纨等說,放風筝又叫“放晦氣”,如果有病痛、災劫等黴運,趁着春風十裡一放風筝,就把晦氣都放走了。
紫娟是個貼心的丫頭,鼓動黛玉剪斷風筝線,放走晦氣:“這一去,把病根兒可都帶了去了。”
《紅樓夢》的寫作方式被脂硯齋評為《推背圖》式的結構,于尋常處預言家族人物興衰大事,而此回中的悲觀氣氛,在本該歡樂的填柳絮詞時就已經透露出來了。這明明是榮國府大廈将傾前的預兆。
柳絮本是無根物,恰似古代女孩們的命運,随風随勢而飄搖,但是紫娟卻在放走風筝時說,黛玉的病根兒也一并被帶走了,難道放風筝,真的能把黛玉的晦氣——陳年疾病都治好嗎?
“源易緣”認為,曹翁說的放晦氣和普通人理解的晦氣是不一樣的,黛玉的晦氣被帶走,正是預示着她慘烈的死:并不是像高鹗續寫的,寶玉和寶钗結婚,讓黛玉一氣而死,這麼痛快簡單,黛玉的結局比這慘烈十倍。
晦氣一:被逼嫁人,幕後推手竟是最愛她的老祖宗——賈母。放風筝就是放晦氣,但是從書中描述的情節來看,放風筝代表的正是大觀園諸芳最後的命運歸宿。
在前80回,晴雯的結局已經寫出來了,被王夫人以妖俏為名,病中就被拖出了大觀園,最後在表哥多渾蟲家病死,魂歸太虛。
而在放風筝一回,晴雯是最開始放走風筝的女孩,她把賴嬷嬷送給寶玉的一個大魚風筝,早早放了出去。
從晴雯的身世上看,晴雯是賴嬷嬷送到榮國府的,她的死非常慘烈:被王夫人潑了髒水,又病又氣死了。
對比之下,這放風筝的寓意就是每個人最後或死或嫁人,離開大觀園了。
那麼,為何放風筝叫放晦氣呢?按說放走了晦氣,不該是抛棄黴運,開始轉好運嗎?為何卻是如晴雯般,慘死的下場呢?
這就要從曹翁對太虛幻境的設置說起了。太虛幻境本是仙境,而林黛玉的前身绛珠仙子、青埂峰下補天頑石、赤霞宮神瑛侍者等人,都因為有各自的癡病,無法真正做個了悟神仙,因此警幻仙姑才大展幻術,讓她們下凡曆劫,治療各自的病症。
經過人間曆劫後,她們都看清了人情人性,治好了各自的癡病,魂歸太虛,豈不是放了晦氣?
因此說來,放風筝正是大觀園諸芳魂歸太虛,或各自歸宿的前兆。
因此看原著中關于黛玉放風筝的情節,就可推斷出黛玉最後的歸宿。其中有個細節看似微不足道,但卻非常耐人尋味:
紫鵑看風緊力大,就讓黛玉來親自放風筝,還說:“這一去,把病根兒可都帶了去了。”
這句話顯然就是說黛玉結局的:在風緊力大的情況下,黛玉也要魂歸太虛了。而這風緊力大的情況,反應到榮國府是啥情況呢?
且看放風筝之後,第71回緊接着就寫賈政從官任上歸家放假頤養天年,接着賈母80大壽大操大辦。
在賈母生辰時,人來人往非常熱鬧,整整辦了大半個月的流水席。但賈母似乎對其他都沒有興趣,唯有隆重接待了南安太妃等貴族内眷,小心謹慎地辦了一件事:讓探春、寶钗、黛玉、寶琴、史湘雲面見南安太妃。
這明顯就是貴族相親的場面。而黛玉是賈寶玉的未婚妻,賈母心知肚明,卻還是讓黛玉來相親,是十分古怪的。
為何老太太一向把黛玉作為寶玉正妻培養,到如今卻突然讓黛玉來相親?“源易緣”認為,正是因為“風緊力大”四字,賈政從任上歸家賦閑,并非是放假那麼簡單,而是賈家在朝廷遭遇了不能承受的壓力,遇到了抄家滅族的大坎,賈政才賦閑回家。而賈母這個老太太辦生辰是假,讓這些女孩們嫁入高門,為賈家度難才是真。
也就是說,在賈家遇到難關時,賈母早已顧不上寶黛的婚事,而要把賈家最優秀的女孩捧出來,任南安太妃挑選,為賈家渡劫。
具體南安太妃的這次見面結果如何,因為80回後内容的缺失,已經不得而知,但憑曹翁落筆無虛的一貫秉性來看,黛玉也正是通過這次相親,才有了後來被嫁給他人的結果。
晦氣二:嫁給老年男子做妾:嬌紅的下場,吊死在樹上,正是绛珠仙子的下場。黛玉在柳絮詞《唐多令》中寫道兩句:“嫁與東風春不管,憑你去,忍淹留。”
其中提到一個“嫁”字,可見黛玉死前是要嫁入他人了,而到底嫁給了誰呢?黛玉詞裡說是“東風”,這東風是誰呢?
再回到開頭打斷柳絮詞的那隻風筝,是一個大蝴蝶風筝,寶玉說,這風筝是“大老爺那院裡嬌紅姑娘放的”。
在《鴛鴦女誓絕鴛鴦偶》一回,賈赦娶鴛鴦不成,就高價從外面買回一個叫“嫣紅”的姑娘,這“嬌紅”、“嫣紅”,其實極可能就是一個人。
而“嫣紅”,從字面解釋就是“如血般紅”,而林黛玉的前身“绛珠草”,“绛珠”二字,即為紅得發紫的意思,都是紅到了極緻。
也就是說,這嬌紅就是黛玉的一個分身,她的遭遇預示了黛玉最後的歸宿:嫁給如賈赦一樣的老頭,而且是做妾。
賈赦花高價買了嫣紅,在80回後,也有一個如賈赦一樣的貴族老男人花高價買了黛玉做妾。
在放風筝中,當黛玉的風筝被放走後,寶玉說:“可惜!不知落在哪裡去了?”
其實,按照曹翁夢幻般的寫作方法,書中早已通過嬌紅的大蝴蝶風筝挂在竹梢上,暗寫出黛玉慘死的情形:挂在樹上,吊死了。而這也正照應了寶玉在太虛幻境看到的谶語畫:“兩株枯木,木上懸着一圍玉帶”——林在木上挂,吊死了。
唯一幸運:寶玉至死不渝,為黛玉守墓到老林黛玉結局之慘烈,是高鹗續書中不曾有的,也可能是許多黛玉迷的悲哀。而黛玉也有其幸運的地方。
在黛玉的風筝放走後,寶玉的癡病又犯了:“若落在有人煙處,被小孩子得了,還好;若落在荒郊野外,無人煙處,我替她寂寞。想起來把我這個放去,教他兩個做伴兒吧。”
黛玉最後的歸宿是落在荒郊野外,是何意思呢?其實在第二回曹翁已經隐寫了出來。
賈雨村在林家當黛玉的老師,閑時無事到蘇州城外山野中閑逛,到“山環水旋、茂林深竹之處”,見到一個破敗的智通寺,其中有個“聾腫老僧”,“既聾且昏,齒落舌鈍”在煮粥。
這竹林深處可不就是黛玉的墓地嗎,這聾腫老僧可不就是寶玉嗎?想這黛玉死時何等委屈、慘烈,但有這寶玉生死相随的守候,也算得其所願了。
而這種結局,似乎才能夠得上情癡情種的生死愛情。
開卷有益,原創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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