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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山林的陌生人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1-23 20:49:13

隐居山林的陌生人(瞭望山裡山外)1

左圖:莫色阿場、阿勒曲作夫婦和5歲的兒子在家門口穿着彜族民族服飾準備出發前往昭覺縣城易地扶貧搬遷集中安置點(5月13日攝);右圖:莫色阿場、阿勒曲作夫婦和3個孩子一起在昭覺縣城易地扶貧搬遷集中安置點南坪社區新家裡合影(5月13日攝) 江宏景攝/本刊

“從山頭到城頭,老百姓要從過去極度落後的鄉村一步跨越到現代化的城鎮,他們需要時間适應,基層管理者也需要适應。”

“過去我們農村有什麼事都要請個‘畢摩’來做個迷信,殺雞殺羊,現在搬了新家,不願意再搞這些了,怕把家裡弄髒。”

“既然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就要努力适應變化。國家已經給了這麼優厚的政策,不能永遠等靠要。”

文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吳光于

“達裡,這個熱水器我又搞不來了,你妹妹要洗澡,你快來看看。”

8月一個悶熱的傍晚,搬進新居已兩個多月的建檔立卡貧困戶沙馬作葉,再次撥通了兒子沙馬達裡的電話求助。作為四川涼山彜族自治州昭覺縣城北郊易地扶貧搬遷移民安置點的新居民,53歲的他正在努力适應“城裡人”的新角色。

“十三五”期間,四川省易地扶貧搬遷總規模達136萬人,涼山州是其中的主戰場。過去5年,地處大涼山腹地的昭覺縣,5萬多群衆像沙馬作葉一樣告别“山頭”,搬進“城頭”。昔日村民,今日市民,一場深刻的變革正在大涼山悄然發生。

下山 欣喜之中有挑戰

在大山裡生活了一輩子的沙馬作葉,老屋坐落在古裡拉達大峽谷深處的龍溝鄉金野以匹村海拔2850米的高山上,是一座30多年前建成的土坯房。除了房頂,四面牆壁都是用黃土夯成,進門得彎腰,黑洞洞的房間裡,火塘是唯一的光源。

除了早年分戶出去的兒子達裡已自食其力之外,他和妻子、4個孩子的全部生計都系在土地上。

僻靜的村莊離鄉政府有20多公裡,從鄉政府到縣城,還有70多公裡彎彎曲曲的山路。這裡一年有200多天被陰雨籠罩,荞麥、土豆的收成并不理想,家裡十來畝土地常年撂荒。過去20多年,全村登記在冊的143戶人家中已有63戶陸續搬離。

沙馬作葉從未離開過大山,身為5個子女的父親,他也難以去冒險。離開偏遠、潮濕的金野以匹,曾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直到今年5月12日,當他在昭覺縣拉莫足球場通過抽簽,拿到了位于沐恩邸社區的新居鑰匙時,仍然覺得像在做夢。

“沐恩邸”取意“沐浴着恩情的地方”,是昭覺縣城5個集中安置社區中最大的一個,居住着來自28個鄉1428戶6000多名易地搬遷貧困群衆。

“這房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沙馬作葉說,“早上醒來的時候,要回個神才知道自己在哪裡。”100平方米的三居室南北通透,廚房裡,大理石台面搭配實木儲物櫃。如今,他不用再燒柴做飯,也不用挑水。但面對天然氣竈、熱水器這些陌生的“機器”,他突然有點茫然。

易地扶貧搬遷不是人口的簡單位移,而是一個小社會的遷移。這意味着,搬遷群衆在心理、環境、生産方式、生活習慣、文化習俗等方面都需要重新适應、融入,這是一個過程。

沐恩邸社區黨支部副書記海來木呷向《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講起一件小事:前不久,社區的一位老黨員在散步時發現了一個因迷路哇哇大哭的孩子,上前一問,孩子既不知道父母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家的門牌号。海來木呷隻好把他帶到黨群服務中心,通過社區幹部發動樓棟長挨家挨戶找,才找到家長。一打聽,原來是孩子趁父親睡覺時自己跑了出去。

“在農村,孩子都是‘放養’,鄰裡相互認識,孩子走不出視線;現在進了城,得讓孩子認門、記名字和電話号碼。”海來木呷感歎道,這樣一件看起來很小的事,對很多搬遷群衆都是新問題。

進城 新生活有新過法

“從山頭到城頭,老百姓要從過去極度落後的鄉村一步跨越到現代化的城鎮,他們需要時間适應,基層管理者也需要适應。”昭覺縣副縣長廖宇超說。

為幫助群衆盡快适應新環境,目前,昭覺縣明确了5名縣級領導分别聯系1個集中安置社區,全縣所有機關單位都确立了幫扶樓棟,每名機關黨員幹部幫扶2至4戶搬遷戶。

在沐恩邸社區,共有19名社區幹部、50名從群衆中産生的樓棟長、10名居民小組組長、50名婦聯小組長和由63名黨員組成的6個黨小組服務搬遷群衆,專治“水土不服”。

“這麼好的房子、這麼好的環境,如果不愛惜,還像以前在鄉下那樣在地上随便坐和躺,别人都會看不起你,以後姑娘嫁不出去,兒子娶不上媳婦。”遇到一些舊習慣難改的居民,海來木呷總這樣去做工作。

用了一個多月,居民總算養成了到廣場曬太陽時帶個小闆凳的習慣。

27歲的某色阿且是沐恩邸社區40棟的樓棟長,同時也兼具社區志願服務隊隊長、民兵的身份。

40棟的22戶居民分别來自8個鄉,他主要的工作是教他們疊被子、搞衛生、調電視機、調熱水器,幫助安裝各式各樣的家具、電器……

“我們每兩周會在樓下開個樓棟居民會,看看大夥有什麼問題需要解決。彙總之後集中反映給社區。”他說。

大涼山的村莊,大多是在家支(家族)聚居地的基礎上形成,村民大多數是親戚。然而新的聚居點由抽簽決定居所,過去的“熟人社會”組織被打破,新居民需要依靠血緣之外的紐帶黏合。

這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政府也正通過各種舉措加快融入。海來木呷說,由于居民來自四面八方,各地方言不同,一開始因理解問題發生過矛盾。為了讓大家盡快熟悉,每晚8點,社區都會組織大家在廣場上跳傳統的達體舞,歡快的節奏中,少了陌生人,多了新親戚。

隐居山林的陌生人(瞭望山裡山外)2

8月12日航拍的四川省涼山彜族自治州昭覺縣的易地搬遷安置點南坪社區 沈伯韓攝/本刊

改變 從心開始

8月13日下午3點,當記者來到昭覺縣易地扶貧搬遷二号安置點昭美社區時,社區醫生羅木可日正在為社區居民做家庭醫生登記。今年5月以來,這個有着909戶居民的社區已經有700多戶完成了簽約。

“每戶簽約的居民都會領到一張家庭醫生服務卡,上面留有電話。當我們接到電話後,會根據病情,指導患者合理用藥,或聯系衛生院或縣人民醫院處置。”他說,“同時,我們還給每個人建了健康檔案,上門體檢。”

家庭醫生隻是搬遷群衆接觸到的“新鮮事”之一。如今的移民安置點,有便民服務中心、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還有可以用好人好事積分兌換商品的愛心超市。

在這些現代文明要素的圍繞下,曾生活在閉塞大山的搬遷群衆的觀念,也在悄然改變。

午後的昭覺縣城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南坪社區小遊園,孩子們有的蕩秋千,有的騎搖搖馬,臉上不再挂着鼻涕,衣裳也整潔許多。

身着橘紅色背心的保潔員仔細清掃着小徑,過去連自家小院都很少打掃的她們現在會提醒鄰裡不要亂扔垃圾,不要随地吐痰。

23歲的爾古石吾和妻子帕産爾火在人群中顯得很時髦。

小夥子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身邊的妻子穿着一雙黃色的帆布鞋,連鞋邊都擦得幹幹淨淨。

“我一直就喜歡白色,過去住在老家沒辦法穿白色,過不了幾天就會變成黑衣服。過去用水不方便,别說洗衣服,洗臉都不容易。”他說。

他身邊的妻子隻有19歲,兩人卻已有了一個兩歲多的女兒。“在農村,結婚都很早。”他打算等妻子下個月滿了20歲就去辦結婚證,等開學就把女兒送到幼兒園去,不能再讓下一代吃沒文化的虧。

爾古石吾曾在東莞打過工,“那時沒有存錢的概念,掙幾個花幾個,現在有了孩子,又搬了家,要學會算着賬過日子。”

爾古的新家有75平方米,夫妻倆每天都裡裡外外打掃一遍。“過去我們農村有什麼事都要請個‘畢摩’來做個迷信,殺雞殺羊,現在搬了新家,不願意再搞這些了,怕把家裡弄髒。”他說。

在沐恩邸社區,33歲的楊鈴洗家,前幾天剛添置一台飲水機。過去,她住在“懸崖村”——支爾莫鄉阿土列爾村的牛覺社,從來沒有喝熱水的習慣。現在,每天起床後,她會先泡上一壺熱茶。

7月25日,廣東(佛山)對口涼山扶貧協作工作組駐昭覺小組還聯合昭覺縣人社局、碧桂園集團在沐恩邸社區辦起了粵菜師傅培訓班,45名居民參加了培訓。

“現在的老百姓,既愛吃‘坨坨肉’,也學會了吃炒菜。”海來木呷說。

未來 機遇無限

立秋後,正是大涼山荞麥、土豆成熟的時候。

8月初,沙馬作葉回了一趟老家,收割荞麥和土豆。這是他最後的一次收割,明年,這些土地将流轉給村集體,用作養殖西門塔爾牛專合社的牧場。過了這個秋天,他将徹底告别農民的身份,擁抱城鎮新生活。

按照“住新房拆舊房”的政策,沙馬作葉在8月16日拆掉了老家的房子。拿起鋤頭,爬上房頂,三下五除二,老屋很快就隻剩下四面土牆。

“這裡原來是火塘,旁邊就是睡覺的地方。”他向記者描述以前的屋内布局,神情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舍。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他說道,“新”,是他和妻子将享受更好的醫療和養老服務,是他的孩子們能在城鎮接受教育、就業,擁有更好的前途。

90多公裡外,居住在昭覺縣昭美社區的吉克子格、的莫日伍夫婦已經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城裡人”。

吉克子格過去在西藏、新疆等地從事高空架線工作,妻兒跟着他天南海北地跑。在外漂泊多年,夫妻倆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在城裡有一套房子,讓孩子在城裡上學。現在,這些都因易地扶貧搬遷實現。

“以前在外面打工都是租房子,從來沒有覺得那是家。現在終于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莫日伍說。

搬到昭美社區之後,熱情的的莫日伍被大夥推選為社區婦聯主席。除了手把手教姐妹們用洗衣機、燃氣竈這些新玩意之外,她還鼓勵大家參加彜繡工作坊,居家靈活就業。

繡一雙襪子掙20元,一條圍巾掙40元,她發現,學會新手藝的姐妹們對未來更有信心了。“離開了土地,生活成本也高了,免不了擔心未來的出路。我告訴她們,國家肯定是為咱們做好了打算,才會讓咱們搬出來。”

如今,昭覺縣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周圍建起了口罩廠、服裝廠、電子廠和塑鋼廠。城外,四川攀西地區最大的農業産業園已經啟動了二期建設。這意味着,将有更多新市民在家門口就業。

在南坪社區黨支部書記馬钊看來,過去,許多老百姓之所以“懶”,是環境造成——惡劣的自然環境下,人再勤快也種不出好收成。如今,搬下山頭天地寬,使一分勁就有一分收獲,有了奔頭,人也就越發勤快。“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他說。

有一次,縣裡開會,有人提出把安置點裡的水電費全給免了,馬钊第一個反對。“既然已經邁出了第一步,就要努力适應變化。國家已經給了這麼優厚的政策,不能永遠等靠要。”

安置點附近,7所嶄新的學校即将落成,“我們要把孩子一個都不落地送進學校讀書,他們會有更好的未來。”馬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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