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1944年，24歲的張愛玲在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傳奇》中這樣寫道：“在傳奇裡面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裡尋找傳奇。”人生在世，白雲蒼狗，對對錯錯，不過是匆匆數十年，無論生前多麼顯赫，死後都不過是芸芸墓碑中的普通鬼爾；然而，在平平無奇的市井之中，每個人也都有其熠熠閃光之處，使之成為平凡中的不平凡。

《金瓶梅》這部明代的世情小說，便很好地诠釋了張愛玲的這句話，在西門慶這樣傳奇人物的身上去捕捉他人性中的蠅營狗苟之處，在李桂姐等這樣普通人的底層姿态裡，照見邊緣群衆的謀生智慧。

宿盡閑花萬萬千，不如歸去伴妻眠。

雖然枕上無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錢。

這句打油詩便是西門大官人對于女人的核心态度。西門慶在正式走上仕途發迹之前，是一個生藥鋪的小老闆，雖然在清河縣不算是首富，可也算是因為經商頗有道法，掙了下幾分家産。

他的本質是一個商人，權衡利弊是刻在骨子裡的自然反應，所以，在對待女人上，大官人是“騎着自行車去酒吧，該省省，該花花”的态度。

商人的本質是什麼？古人雲：慈不掌兵，義不掌财。

西門大官人不慈，也不義，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所以，這一點從對待李桂姐和其他妻妾上可窺見一點端倪。西門慶對吳月娘沒有情，也大抵沒有愛的沖動，在迎娶她過門時并未提及是怎樣的一種情形，隻說吳月娘家中是千戶之家，可見是殷實大戶，這樣出身的月娘為正妻是擡高西門府的不二人選。

誰說西門慶對女人不分三六九等的？他的内心也是有一套鄙視鍊，隻是，大官人隐藏得極好，常常因為表面的恩愛讓人暫時忘卻背後的算計。

李桂姐是清河縣知名會所麗春院的頭牌，西門慶在她身上下足了本錢，第一次梳籠李桂姐，西門慶先是拿出了50兩銀子和四套衣裳作為見面禮，随後李嬌兒獻出了一錠大元寶，緊接着在麗春院擺了三天的流水席，這才把李桂姐正式歸入自己門下。

這排場堪比十裡紅妝娶新娘，然而，這并不是一錘子買賣，為了包下李桂姐，每個月還要給她20兩銀子貼補家用，李桂姐便再不需要服侍其他恩客，如此一來，雖然無名無分，倒像是大官人的一處外宅養了個妾室。

再看看大官人如何對待家中其他女人的，這銀子可不是随便誰都拿得走。

上一文的贲四娘子每次服侍西門慶，第一次的見面禮是四五兩碎銀子，逐次遞減，最後的幾次，西門慶也隻扔了一二兩打發。宋慧蓮和其他仆人之妻，從官人那得到的無非就是頭面衣服和幾兩碎銀，這些女人加一起都不夠李桂姐的月銀，這是其一。

其二，除了幾個富婆外，西門慶在潘金蓮身上隻付出了王婆的好處費，還是王婆三寸不爛之舌訛出的，孫雪娥和其他人更不用說，活着就行，也别提錢不錢的，不挨打就是造化。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妓，這就是西門慶的鄙視鍊。

所以，李桂姐在同潘金蓮暗鬥時，隻吹吹耳旁風便赢了一盤。李桂姐去拜壽吃了金蓮的閉門羹結了仇，便慫恿西門慶要金蓮的一縷發絲作為大官人表情誼的見證。西門慶為博美人一笑，回去對金蓮又唬又吓。

西門慶佯裝生氣，讓金蓮跪下受打說道：“你隻嗔我惱我，說的你就不依我？”

金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跪下後急着表心意，西門慶趁機會要頭發，金蓮問做什麼，西門慶隻說自己做網巾，不會給别人。于是潘金蓮當即剪下一大绺頭發給了西門慶，然後嬌聲哭道：“奴凡事依你，隻願你休忘了心腸。随你前邊和人好，隻休抛閃了奴家！”

李桂姐得到了頭發塞入自己鞋底，每日踩踏。

李桂姐憑什麼得大官人如此厚待呢？

1、梳籠之意是麗春院裡長到年紀裡的女孩第一次接客的代名詞，所以價格昂貴，西門慶偏好這款。

所以，從另外一個層次上說，李桂姐和吳月娘并無區别，都是黃花閨女時跟了西門慶，自然與他人不同。

2.恩客内卷，水漲船高

李桂姐是麗春院的頭牌，恩客都是喜新厭舊的薄情人，免不了争風吃醋的一擲千金去博她一宿，這時候，桂姐的身價不僅上漲，可選擇的機會還多了，本身就是風塵中人，不必顧忌三從四德，自然跟着銀子走。

于是，大家就開始内卷。

誰出的銀子多，誰和李桂姐感情好，誰情話說得溜，誰餅畫得大。

大官人要不上心，轉眼，她就是别人的外宅，這豈不是打了他清河小霸王的顔面。

至于，金蓮等人，娶進門可就不是官人内卷，而是妻妾内卷，開始争奪男人的寵愛，官人掌握主動權，自然差别對待。

發生在李桂姐身上最有趣的故事就是腳踩兩船的章節。十一月下旬，西門慶在友人常時節家會茶飲酒，散的早，他和幾個狐朋狗友就頂着雪花兒一路往家回，路上應伯爵便提議，早些日子包的李桂姐有些許時候沒見了，該看看去。

應伯爵便說道：“哥……你許久不曾進裡邊看看桂姐，今日……隻當孟浩然踏雪尋梅，咱望他（她）望去。”

祝日念道：“應二哥說的是。你每月風雨不阻出二十銀子包錢包着他（她），你不去，落得他（她）自在。”

哥倆其實是自己想去沒有錢，便慫恿大官人說看看李桂姐，實際上話說的也沒錯，每個月給了錢不去就虧了，還把人閑了起來。

一行人便拐到了麗春院，結果李桂姐卻沒在。

西門官人這每個月20兩銀子目的是讓李桂姐在家安心等自己，不再服侍其他人，這可是一筆巨資。西門府最貴的丫鬟春梅當時的身價也不過是16兩買過來的，金蓮當時賣給張大戶的時候是32兩，不過都是一次性，這李桂姐可是月月都有錢。

拿人錢财，與人消災，此乃江湖道義。

但這李桂姐偏就沒道義，見西門慶日日不來，就接了别的客人，正是那杭州綢緞莊的丁二官。

虔婆見西門慶突然上門，不急不慌地開始扯謊道：“桂姐連日在家伺候姐夫，不見姐夫來到。不想今日他五姨媽生日，拿轎子接了，與他五姨媽做生日去了。”

西門慶一開始信了糟老婆子的鬼，可誰成想喝酒喝到一半，西門慶察覺不對，出門走至窗下……正見李桂兒在房内，陪着一個戴方巾的蠻子飲酒。

大官人一腳踢進門，将屋内砸了個幹淨，吓得那丁二官蹲在床下喊桂姐救命。

桂姐道：“呸！好不好，就有媽哩，不妨事。随他發作……”

李桂姐沒有一絲愧疚理虧之心，反而理直氣壯地給丁二官撐腰，讓西門慶自己随便鬧去。

西門慶說我黃金千兩地養着你，不是讓你挂羊頭賣狗肉的，這虔婆和李桂姐反倒會偷換概念，回西門慶我又不是你明媒正娶養的妻，憑什麼替你守身如玉。

诶？這話說得有道理，乍一聽，大官人都蒙了。

但，這事情的前提是虔婆等人明碼标價了守身如玉的價，才有了大官人包場的協議，你毀約還振振有詞。

除此之外，李桂姐還有兩件不地道的事：

1、拜吳月娘做幹娘。

西門慶從副千戶升到了千戶，西門府從土财主變成了官宦之家，當時明朝有規定，官員不允許狎妓，西門慶再去尋李桂姐等人就不方便了。

虔婆和李桂姐怕失去大客人，想了一招去登門拜訪認親。

本來，李桂姐和其他三個小姐妹約好了一起上門，結果怕人家捷足先登，自己起個大早拎了東西去了西門府，見到月娘好一番說辭就成了西門慶的幹女兒。

①李桂姐本是西門慶養在外面的野花，二人關系是男女之好，她突然拜了幹爹，就成了倫理關系。搶了月娘的男人，還登堂入室。

②為了一己之私，置私交的情誼不顧，沒有信譽。得了便宜還賣乖，成了吳月娘的幹女兒後對其他姐妹頤指氣使，處處顯示自己的身份，一屁股坐到吳月娘旁邊平起平坐不說，還讓其他姐妹唱一曲給自己聽。

③喧賓奪主。西門府中有一丫鬟夏花犯了錯，月娘和西門慶要将其發賣，李桂姐替夏花說情留下了，這一舉徹底得罪了吳月娘，這是對一家主母權威的挑戰。

2、對西門慶忘恩負義

王三官在桂姐院裡嫖宿，他家人動了手段當然也有西門慶的暗中推波助瀾，王三官等人被送進官府，吓的李桂姐破了膽子，又回到了西門府中避難，無論是月娘的留宿還是西門慶的留情，對于李桂姐來說，從這間院門得到的便宜要勝于許多人。

但是，西門慶一死，李桂姐就迫不及待的的唆使李嬌兒一同自尋出路，“人已經是死了，你我院中人，守不得這樣的貞潔，自古千裡長棚，沒有個不散的宴席，你手上的東西，悄悄教李銘捎了家去防後，你還這傻，常言道“揚州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不拘多少時，也少不得離他家門。”

一個無情無義的形象躍然紙上。

當然，對于李桂姐這樣的人物，我并不存在什麼批判，在《金瓶梅》中，誰也做不得道德楷模，都不過是在這聲色犬馬的腐敗社會中謀求自己的一席之地罷了。

相比李桂姐的看破和通透，那些被道德束縛住的女人才尤其可憐，讓我想起了《白鹿原》中的冷秋月，一生困在沒有愛的牢籠裡，出不得，進不得，最後瘋癫而亡。感受不到歡愉，也得不到片刻的溫情，被三從四德禁锢在恥辱柱上，永永遠遠地犧牲與封建禮教之下。

李桂姐等人的風塵形象，也是對封建物化女人的一種反抗，你若無情我便休，海誓山盟終不留，女人也可以将男人視為附屬。

我的求生欲讓我再補充一句：我不是說現代女性應該學習風塵，像李桂姐一樣無情無義，我就隻針對《金瓶梅》的人物形象做一篇書評，單論特殊年代的特殊事哈。

李桂姐的沒有道德是為了生存，如今的好時代，有道德才能生存，不一樣不一樣，我們得做好人，做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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